……
待两人从尘封的记忆里回归,已是傍晚,日轮西倾。
遗失的回忆这样突兀地被寻回,佐伊显得有些恍惚,她低着头,呆呆地跟在安苏身后,似是无意识地迈动脚步。她靠得很近,直到额头撞到男孩的后背,脚尖与脚跟相碰。
他们默契地停下来。
安苏在这段时间里想了很多事情,这些塞维尔的记忆片段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思维,一阵比一阵浩荡。他好像在眺望波涛滚滚的无垠大海,【秘密】之浪在海面上翻涌腾跃,连绵不绝得好像没有尽头。
急迫感再一次攀上灵性。
他压抑着这份不安,平静地开口:
“佐伊,你了解“权能”吗?”
他问:“塞维尔掌握的权能是什么?”
佐伊迷茫地摇摇头,她不知道。
“塞维尔没有和我提起过他的权能……”
如果不考虑两人之间的关系,除了掌权者自己,其他人对于“权能”都缺乏认知,这是很正常的。
放眼整个图恩王国历,掌权者的数量也极度稀少。在同一个时代中,包括教皇和国王,这个阶位的灵能者数量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权能”作为每个掌权者“自我”扬升到一定程度后所能寄托的,更靠近本质的力量。由于扬升进程里累积的诺斯各不相同,不同权能之间的区别也大得浮夸——每种权能涉及的领域往往位于不同的作用象限。
比方说,一个以“破坏”为效用基准的权能,它或许会拥有【力量】、【毁灭】等描述词缀,被调动后或许可以拖拽一整片大陆,或者将一处地形化作粉尘。如果这份“破坏”中强调了对“生命”的特攻描述,只要不受到同量级灵能的干扰,它就能熄灭灵能覆盖范围内的一切符合掌权者所定义的心智,达成对符合特攻目标定义的专杀。
而一个以“干涉”为基准的权能,同样拥有着许多方面的描述词缀。以【色彩】作例子,掌握了“干涉色彩”这个词缀,就可以做到“你可以改变任何物体的颜色”这种经常被提到的概念能力。
也正因为“权能”的作用千奇百怪,任何一个掌权者在没有完全暴露“权能”之前,他们的威胁都可以视作无限大。没有敌对者敢挑战一个“数值”加“机制”全部拉满的怪物。
安苏明白:塞维尔所掌握的权能,就是他能溯回时间的关键。
“我以前问过他,问过好多好多次——”佐伊的眼神有些黯淡,“我一直都想要知道,塞维尔到底在做什么。
他好像永远都很忙碌,但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要去做什么……明明已经是‘掌权者’了,但他从来都没有停下来过步伐,好像背后永远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一样……”
安苏一时语塞,就算是他也无法理解塞维尔的隐瞒。
不过,在记忆的片段里,塞维尔提到的一个词汇引起了安苏的注意。
他的不告而别,是为了得到……更多亏欠的……悔恨?
【悔恨】也可以是一种权能吗?
……
安苏沉思片刻,又问道:
“大源是什么?”
塞维尔还提到了大源和死海,安苏知道“死海”,那是“自我”陷入沉寂后,灵性所前往的归所,是所有灵性的沉眠之地,代表着“自我”熄灭后的坟墓。
但他还没听说过大源。
“大源……”佐伊眼中闪过熟悉又陌生的复杂色彩,许久,她才懵懵地回应。
“好古老的词——我只在教会的藏书馆里听说过,似乎是对‘主’在更早之前的称呼……”
佐伊毕竟是星光,她很快记起相关的讯息:
“在开拓年代之间,或许还要更早,那时候的教会还有着复数个‘神’的信仰指向,其中的一位就被称为‘大源’……”
“开拓年代往后,信仰逐渐被统一,所有有关‘神’的象征都被‘大源’所取代,信仰被集中到‘大源’的身侧,一直到现在,只剩下整个图恩王国唯一信仰的‘主’。”
“主……”安苏不是第一次接触到图恩人的信仰图腾,在弥赛亚传输给他的死亡回放里,那个死去的避光者就把安苏称作‘主’,还有‘光之父’。
也不知道两者指向的是不是同一个存在。
安苏逐字逐句地回忆着塞维尔所说的话,他早已背后发凉——
假如塞维尔真的发现了终末即将到来,那么他所做的这些看似疯狂的一切行为也就有了根据。
“佐伊,教会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佐伊点点头:
“几天以前,教会意志的代行者因赛克冕下做了一个单方面的决定,教会将在日耀日——也就是明天举行‘大祭’。”
“大祭是什……”佐伊一眼瞪到这个问题儿童身上。
安苏悻悻地收回第三句“是什么”。
“大祭……”佐伊抚摸着衣摆,“从教会的立场发言所提到的‘大祭’,一般就是指图恩的神权体系里最高规格的‘神降’仪式。这个仪式可以让图恩选民与主直接建立沟通……”
“作为主的选民,图恩人可以在仪式上追寻主的指引、请求主降下力量来实现一些愿望,但必须是由众多选民的灵性共同渴求的愿望……”
【就相当于一个超级许愿术,还跟元气弹用的同一个机制。】安苏听懂了。
“这个仪式很厉害的……”佐伊明显感觉安苏的表情不太严肃,小声提醒道:
“沟通主的渠道必须由权能的干预才能连通,每次大祭的举行基本都会要求当时期几乎全部的掌权者参与。”
“开拓年代初期,图恩王国的腹地本来是四面环山,很少有水汽经过,靠着山脉河流旁支才勉强能养活很少的一点人口……”
“后来,初代教会的第一任教皇曼漠拉特晋升了掌权者,他与‘大源’建立了沟通,举行了第一代‘大祭’。这次大祭永久地改变了这片地域的自然环境,人们渴求的‘自然条件’好像无视了一切外界因素的干扰,从灵性的想象里凭空生成。放在如今的王国,人们都无法去想象这份伟力到底改变了多少东西……
靠着‘主’的恩泽,我们才在开拓年代建立起真正属于“人”的文明,否则,图恩人还只能可怜巴巴地在沙漠里尽力求生,说不定半途就分化灭绝了。”
佐伊的神情很认真,甚至看起来肃穆。
图恩人对‘主’的信仰就是这样自古至今的坚定。
听了这则震撼的历史,安苏心头的阴影愈发沉重。
在这个关头举行这样重量级‘大祭’,你说教会是吃饱了没事干喊上整个王国的掌权者聚一聚大家一起开因趴?
纯纯扯淡。
教会显然已经发现了即将到来的巨大变故、
——要么与‘大源’本身有关,教会准备call个电话过去问问顶头大哥还在不在,身体还安不安好。
要么就与塞维尔所预言的“末日”有关,教会一样准备call个电话问问大哥能不能来帮个忙,把这次浩劫给度过去。
总而言之——
【情况已经不妙了!】
不管哪一个变故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无论如何也会有极大的动荡随之发生。
……
“不管怎么看,这都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启灵能参与的事件啊~”
塞维尔为什么就这样把烂摊子甩给自己?他又去了哪里?为什么我会得到他的躯壳?
有的谜团浮上水面,可更多的谜团还藏于渊面之下。
安苏迷茫地环视四周。
面前,清池的泉眼仍在向四周喷洒着朦胧的水雾,在这附近坐得久了,衣服微微被打湿。
近夏的晚风还带着些许春末的寒意,水汽蒸发吸收着皮肤的热量,安苏打了个冷战。
“我们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安苏朝身旁的少女挪动一点,凑近她的耳朵小声说道。
佐伊本就有些出神,明显被安苏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她一哆嗦,身下的吊椅轻轻晃动起来。
“唔~”佐伊装没听见,她仰面躺下,微微眯起眼睛,语气里带上似是撒娇的意味。
“等吊椅停下来,我们就回去。”
傍晚的阳光耀眼到几近炽热,颜色更接近是玫瑰花瓣一类的鲜红,投射到白皙的皮肤上像是流淌的血,隐隐间比火焰还要绚烂。这时的光芒也缺少温度,即使照亮了全部的面庞,却也没有直面火焰时可能闻到的烧焦气味、更不需要担心有火星顺着燃烧的炸裂迸射到脸上造成伤害。
安苏学着女孩的样子仰面躺下,他闭上眼睛,好似沉眠。
时间在此刻失去了尺度,安苏心口萦绕的焦虑随着吊椅的摇晃倾泄到地面,渐渐无影无踪……
平稳的呼吸声在寂静里依稀可闻,与喷泉池里“哗哗”的流水声缓缓融合。
脚下,坏心眼的少女悄悄地轻蹬地面,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吊椅就这样不停晃动着……
安苏……你也很累了吧……
失去记忆、没有力量,却莫名其妙地背负起这份责任,这份足以压垮任何人的重量。
所以,请你停下来,稍微休息一下吧……
睡吧……睡吧……
……
许久,直到夜色笼罩庭院。
不远处的政务厅里仍然灯火通明,过往的职员抱着半人高的资料文件匆匆跑过,硬质的皮靴在木板地面上发出闷响。
安苏怀抱着朦胧的睡意被惊醒,他迷茫地看向四周——头顶的树冠深处传来清脆悦耳的虫鸣,无暇的月轮悬挂在夜幕里,安静又柔和的,在地面洒满皎洁的光华。
院里的喷泉平稳地运行着,水花在月光下呈现着玉髓的质感,与目光交接处澄澈温润。成片的水幕像是碎裂的的釉面,被用难以言喻的清冽色彩点缀上高光。
身旁,女孩平缓地呼吸,皮肤在光照里几近透明,看起来美丽而又易碎……
她的睡姿很优雅,双手交叠着放在膝前。她的眉目放松地舒缓着,灵性中充满了安心,此时莫名地透出“母性”。
明明这个年纪的少女更应该用“乖巧、可爱”一类的词汇来形容啊……
塞维尔那个扯犊子玩意,有一个这样的青梅竹马,他还真能舍得不告而别。
安苏愤愤地想道。
他确实应当为此【悔恨】。
……
晚上的风更显凉意,安苏沉思片刻,将那件不合身的制服脱下,轻轻盖在佐伊身上。
没有动用灵能,是害怕惊醒她。
安苏:【弥赛亚,我绝对是亚撒西男主吧!】
弥赛亚:【……】
——————————————
做完这一切,他从吊椅上缓慢起身,走出庭院,从政务厅离开。
他要去验证一些东西。
【对了】安苏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记录下:
【这是第三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