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血肉

“铸”,关于“转变”、“火”与“毁灭”的准则,十三种以太要素之一。

此刻,“铸”之以太彻底解放了所有藏匿于灵性中的“诺斯”,将这具躯壳视为锻铸的原料。

从骨髓与灵魂里榨出的灵能全部化作燃烧的柴,“火”正在燃烧归属“葛温”的一切,把“毁灭”的终点提前带给这个男人,回应他化作“薪柴”的愿望。

在初火熄灭之前——

“愤怒”与“复仇”成为了灵性追寻的全部。

燃烧着的灵能代替了脊柱,将破败的身体托举直至站立。葛温将已经断裂的背脊从脖颈处连根拔出——灵能顺沿着残破的手臂攀附于其上。同样炙热的火焰随之燃起,在葛温的手中“转化”成一柄长剑。

狰狞的骸骨与垂落的血肉纤维让这柄剑无限的恐怖与怪诞,但灵能的附着又让整个剑身呈现晶莹的玉髓状。亵渎与神圣在此刻交织,代表“铸”的技艺与名为“葛温”的材料完美地融合于此。

这是倾尽了一切的锻造,最后的锻造。

原始却又强大的人形粗胚高举火焰长剑,向前狂奔。所经之处,泥沼蒸干,岩石开裂。

大地在铁的重量下哀嚎着塌陷。

半人高的巨剑在空中划过明亮又璀璨的弧光,裹挟着愤怒之火与毁灭之力朝蜡塑的人形劈砍过去。剑刃接触到的雨珠被气化而滋滋作响,沿着大剑挥过的路径,空气像是近火的塑料纸一样蜷缩褶皱。

蜡像面部四重光环急速旋转起来,一瞬间制造了层层叠叠的灵能防御。

两股灵能碰撞的瞬间没有发出很大声响,但天空似乎都被火焰点亮,高温蒸发了大量的雨水,密集的雾气缠绕在两个同样扭曲的人形当中。

巨剑被卡在了几乎无穷无尽的灵能防御中。

构筑成剑体的骨骼褪去近乎透明的神圣色彩,开始向蜡油的形态转变,扭曲着形变成更加怪异的形状。

巨剑上缠绕的火焰也显得荒诞——燃烧的进程仿佛被放慢了,光焰与外界接触的边缘逐渐形成鲜明的分界线。再接着,连“燃烧”的现象都仿佛凝固了,火焰诡谲地从半空滴落,连同骨架一起融化。

结束了吗——

随着更暴戾的嘶吼,葛温鼓动着早已畸形的发声器官,从那张融化又重塑的,也许曾经是“嘴”的缝隙里发出金属摩擦般尖锐的鸣声,他在嘶吼:

“明明,没有人会死。明明,只要你能假装‘仁慈’地收敛一下那片灵能场,卡特莱特,黑石,根本不会有人来阻拦你。”

他不甘,他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连一丝一毫的怜悯都不愿意降下给我们?确实,我们是受弃者,我们失去了荣光的庇护,我们是图恩的渣滓,是废料……”

他的声音里,全部都是迷惘:

“但就算是渣滓,我们也有愿望,也有想去缔造的未来。明明在你们眼里,这份理想微不足道,卑贱到让你们分出精力去多看一眼就好像亵渎。可,为什么……你们连这一点余地都不愿意留给我们?”

“你他妈的凭什么!”

“火”随着更高的蹿腾,短暂地再度融化了蜡。剑头处,不再锋利的尖被烧的通红,它向前坚定地、缓慢地移动,把触碰到的蜡与灵能重铸成铁,化为大剑的一部分。

受弃的可怜虫,连做个美梦都是奢望。

“有点意思。”蜡像又露出大笑的灵性波动,“足够美观的“铸”,不知名的以太,你带给了我惊喜。”

剑尖即将触碰到蜡像本体,但却越来越慢,最后突兀地停止了。

“可惜,你的自我尚未独立彻底独立于实体的里外,更无法抛弃实体的限制去拥抱灵性的崇高。太可惜了,如果不是在卡特莱特,你说不定真的可以拥有名为‘未来’的可能性。”

蜡像充满戏谑,像是面无表情将开水浇入蚁穴,在受到道德的指责后无所谓地挥挥手,嘟囔着“这有什么。”

他从未觉得自己需要悔改,一秒都没有过:

“天真的渣滓,很快你就会明白,以太与高位以太的鸿沟是无法跨越的。”

葛温周身的灵能开始黯淡衰弱,火焰近乎熄灭。

“你们从来就没有瞥见过真相,注定溺死在卡特莱特的可怜虫。你们迟早会理解,再多的怜悯对你们而言都毫无意义。”

蜡像开始自言自语:

“你们……可不只是失去了荣光的庇护。但还好,最起码无知的壁垒还在怜悯着你们……”

【废话真他妈的多……】

“抱歉。”

突然,一道梦呓般微弱的灵能波动在黑暗里闪烁着掠过雨幕。

黑光乍现,密集层叠的灵能防御中爆开一团火光,卡住剑刃的几道屏障似乎没有将防御侧重用于对抗“纯粹的动能”,它们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尖啸声中破碎。

葛温抓住机会,疯狂倾泻着最后的力量。大剑刺入了蜡像的头部,四重圆环撕裂成两半。狂热的火焰比血还要鲜红,蹿腾而起,

与此同时,半截焦黑的子弹耗尽了最后一点速度,没入蜡像柔软的内部,一个贯穿的破洞清晰可见。

“哦?”

蜡像不可思议的灵能视野朝向地上的男孩。

安苏,他的身体融化了一半。还算完整的头颅处,只有瞳孔的位置闪烁着一道黯淡的光环。

那条绿宝石般璀璨的右臂举着一把枪,枪支的握柄处粘有蜡状的血肉,还没完全消散的黑光萦绕在枪口。

有用吗……

蜡化短暂停息下来。

被贯穿分裂的蜡像缓过神来,破碎的半个头颅融化成油,重新凝聚到原位。四重光环再度亮起,依然无比的明亮,甚至旋转的更快了。

“了不起,了不起!”众人的灵性之海中泛起阵阵震荡,这是蜡像欣悦的掌声。

“多么美丽的术式!”

他在鼓掌,兴奋到几进癫狂。

“比起那些华而不实的破烂,我从你的术式结构里感受到纯粹的毁灭,所有描述的堆叠都是为了提高破坏力,简约,大气!我喜欢你的术式,我喜欢你的纯粹,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启灵!”

蜡像尽力在夸张安苏,但不管是他的语言组织,还是那些生硬的形容词,用安苏的话来评价,就像个未开化猿猴一样。

“有趣的启灵,自我介绍一下。逐光教的副席,盖因,造构了【纯粹之子】模板的逐光者,蜡灾之象征,承载主之躯壳,也必将用此身迎接主之降临的纯粹素体。”

蜡像不加掩饰地表露着欣赏:

“你的心智足够纯粹,我真是太喜欢你了。你不该在这里,你是被渣滓包裹的黄金!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加入我们的逐光之路,逐光者会很愿意为你空出一席。”

“谢谢,但我不喜欢你。”安苏淡淡道,“我讨厌你。”

“我想要你死。”

“那真是……太可惜了,明明有着这么精美的心智结构,你那么聪明……为什么却做不出聪明的选择呢?”蜡像肉眼可见的沮丧,但他也在下一瞬间失去了兴趣,“其实,加入逐光教和想要我死这两个愿望没有冲突。但我能感觉到,你对主毫无虔诚,你的自我里填满了源于实体的丑陋欲望,肮脏,而且没有一丝更正信仰的觉悟。”

“你回避了主的恩眷,你会为此抱憾。”

安苏两眼紧紧盯着那具蜡像的破损处,铸与蜡的力量还在那里对峙。但铸终究只是单一的以太要素,即使达到了极高的层次,也无法抗衡一个已经造构成型的以太模板。

灵能场的频率被蜡无情占据,铁与火的力量彻底落入下风。

“还是没用吗……”

随着蜡再一次展开灵能场,中止了数分钟的蜡化再度持续。接下来,无论是葛温、安苏,还是那些还活着的黑石灵能者,都无力再阻止蜡的侵蚀。

“太不讲道理了……”安苏觉得很委屈,委屈得想要流泪,但眼泪刚刚渗出眼眶,就凝固成透明的蜡。

死亡越来越近。

启灵的扬升层次已经无法再保全自我,安苏逐渐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他觉得自己开始融化,这次不单单是身体,那些组成心智的事物,也开始溶解。

落入黑暗的路程漫长而又煎熬。

“安……苏……”

隐隐间,他听到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

安苏用尽一切力量睁开眼睛,那一圈灵能的圆环忽隐忽现,黯淡至极。

他看到,有一滩怪异的红色的固液混合物,以一种极度诡异的姿态,一点点蠕动,伏行到自己的面前。

“安……苏……”

安苏看出来了,红色的肉泥,是一个人。

已经,没有一丝人形的亵渎之物。

模糊到几乎无法分辨的呓语从那一滩圆形的红蜡中轻轻传出,安苏看到一道弯曲着的,不断开合的缝隙。

那是“他”的嘴。

“队……长?”安苏还不知道队长的名字,他只能这样称呼。

“是我,安……苏。”

安苏在颤抖,细碎的蜡屑从他的身体上抖落,成片堆积在地面上。

“跑啊……跑啊……”

红蜡用怪异的姿态扭曲蠕行,他的“四肢”一点点攀上安苏的身体,然后温和地将他包裹起来。

那张嘴,完成了一次最大幅度的开合,他发出了最清晰的一道声音。

“活下去。”

红蜡的愿望,将他最后的灵能,传递给了安苏。

流动的蜡向上攀附,像是外附的甲。它用最纯粹灵能构成骨架,将安苏的身体一点点支撑起来。

“快跑。”

耸动的流体,变成坚硬的立柱,变成脊与髓,变成扭曲着的血与肉。

最后活着的几个灵能者,似乎都找到了目标。他们有的流向安苏,有的流向葛温。鲜红的蜡汇成海,将最后的愿望托付给最后活着的人。

但也只是车水杯薪……

几个启灵的力量,就算是汇聚在一起……又能办到什么呢?

勇气啊伙伴啊羁绊啊,随便什么都好,有能派上用场的吗?

随便什么都好……

葛温又一次举起巨剑,但这一次,剑刃沾在了第一层蜡的表面,就再也无法动弹了。

“没用的……”

安苏觉得自己现在特别冷静,他知道,在天堑一样的差距面前,这些都是没用的。

“没,用,你,马!”

冷静个屁。

安苏拖拽着臃肿的身体,从地上一点一点,用爬、蹭、撑、蠕动,这样恶心诡异的动作,像是软体动物一样直立起来。

他张开脸上的口子,于是,从眼睛的缝隙里,嘴巴的裂口里,耳朵和鼻子的孔洞里,全部涌出鲜红色的,蜡油一样的流体。这些原本属于不知道哪个身体部位的组织,熔合成一滩混乱无序的浊液,被呕吐出来,被泼洒得满地都是。

“咳咳……”

“弥赛亚,我要弄死他,让我杀了他。好恶心,好恶心,这种不讲道理的剧情杀,我他妈的,真是,完全搞不明白……”

他前言不搭后语,状似疯癫,融化的脸上唯一还很漂亮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的一个点。

“杀了他……”

尚还完整的右臂,举起手里的枪。

融化的枪管早就已经塌陷,只剩枪柄和弹膛处的一小节,随着手的握紧,指节深深嵌入枪身,看起来特别滑稽。

【……】

一道不起眼的光,幽幽在他的手中亮起。

微弱的近乎熄灭的灵能,摇摇欲坠的生命。

在某个意志的驱使下,这些稀薄的,毫无存在感的光粒开始凝聚,组合。

先于先的灵能,在那道伟大本质的驱使下构建出一道稀薄,却无限复杂的术式框架。无可计量的线条勾勒出极度玄奥的意义,像是基础,是底,是转述一切的符号,是不可描述的至高至理。

那个无穷小而无穷大的术式结构中,浮现的第一道描述:

欲望在其无法忍受的强度和不可理解性上所持有的最终客体,搭建符号语言之基础的原质其一。

【存在的基盘】

光开始从灵性的底面浮出姿态,这是世界的底色,汇聚了光谱的全部波长,呈现出像是彩虹一样绚丽的色彩,以此立下组构存在的基石。

而后紧跟着的第二道描述:

颠倒的符号与想象,停滞在实在界的幻影。

【逆】

全之大逆位,大完全的颠倒,诠释上即是下的张扬。

最后,在存在的基盘上造构而成的终极意义:

想象被泯灭,符号被阉割,实在被抵抗。

【否定】

神于愤怒之际掷落的灭散基石之光弹,赋予存在的基础以否决,收束其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可能性。

不可明说的空隙,不被理解的创伤——

凭借大灵知的解构,抵达【描述态】超限术式,其名称在这一瞬间就被神话的转述所既定。

招式名字,是要说出来的:

【逆基石·光弹(Tathlum)】

“哈哈哈哈哈哈哈!给我,死,啊傻逼!”

站立着的蜡人表情扭曲,柔软可塑的嘴角一直咧到脑后,露出一个丑陋狰狞,痴傻疯狂的笑容。

他压弯扳机,给光弹配音:“砰——”

“——”

融化的扳机没有发出响声,但在同一时刻,现实被击碎了。

光出没在这个瞬间,明明亮度微弱,在灵性视界里却莫名的比银河还要绚烂万倍。

周围一片寂静,静到令人不安。

虹光经过的路径上,雨水被抹除,空气被抹除,声音被抹除。

基石塌陷,万物不存。

蜡像的灵性几乎是瞬间蜷缩成一团,来自一切介质的威胁使他完全应激。

比之前所展现的还要庞大上百倍的灵能在同一时间被调动,这些灵能全部化作无穷无尽的防御屏障,层层叠叠地将他包裹起来。天空在此刻被密密麻麻的护盾所堵密覆盖,密集到几乎透不过一丝光线。

有形的蜡从带有杂质的白变成纯白,色彩偏激得仿佛要反射所有的光。那具蜡像被恐惧的灵火点燃,分出透明的蜡油破开坚硬的混凝土地面,拼了命地往地下流淌,汇入那些暗流,去往每个角落躲藏。

全部的一切,都只为了抵挡或是逃离半空中,那道缓慢前行的,微弱的,即使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的光路。

“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

即使已经做了这么多重措施,但蜡像还是在不住地颤栗,蜡屑像下雪一样从他身上剥落。每一片蜡上都携带着一部分的自我,朝着四面八方疯狂逃窜。他舞动着无数增殖的手脚和看不出形状的畸形器官,漫无目的的生长复制似是想把所有的空间全部挤压占满。

但他还是寻不到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

时间仿佛抚平的那一段距离被光跨越。

光弹坚定,毫无偏移,缓慢却也无可置疑地抵达了它的终点,然后触碰到遮蔽天幕的灵能屏障。

建立在“防御”目的上的护盾,在面对【否定】的力量面前毫无作用。密集层叠的灵能防御脆弱得像是一层层重影,转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

没有声响可以从接触里发出。

光弹毫无阻碍地从蜡像本体的胸口贯穿而过,留下一个光滑到几乎反射一切光线的弧形。即使是最高精度的打磨机也无法制造出这种量级的“光滑度”,因为光路上的实体是被否定了存在,其中不会有任何的作用力消耗。

光从观测者的视角里脱离,在越过了灵性视界的瞬间,它的速度一开始的缓慢变成无限,然后穿透了整片宙域。途径不知道多少颗庞大到无可计量的星体,在宇宙的身体内部留下一道渺小但贯穿的伤痕。

构成世界的“质量”,永远减少了物质侧的这一部分。

宇宙永远变轻了一点点。

而蜡像,呆愣地滞留在原地。

恐惧还停留在他的灵性里,迟迟不能散去。

……

但他没有死。

原本可以跨越无限追问抵达终极的光弹,最终还是滞留在半步形而上的抽象系统里。完整形态可以击碎存在本身的神明之怒,只击碎了蜡像的一部分实体面的存在性。

结束了,没能杀死他。

安苏失去支撑,塌陷到地上。

……

蜡像的胸口空荡荡的一片,组成躯壳的“蜡”从物质的层面被彻底否定。

只可惜,这不是致命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蜡癫狂地笑起来,光环旋转到透出残影的程度。

他流露着无限的后怕。

“如此……高位的术式框架,我感受到近乎绝对的抹除,无法抗拒的消失,连灵性都在颤抖,我甚至无法去理解这股伟力的崇高姿态,究竟源于什么样的高处。死亡,死亡从没距离我如此接近!”

“还好,还好……只是启灵程度的扬升阶位,你的‘自我’还只能浅薄地认识实体,无法触及到更底层的‘基础’,也无法实现更深程度的杀死。”

蜡像失态地尖啸着:

“你的认知限制了你的术式效果,如果你是个以太,或者是稍微成熟一些的启灵,只要能够分辨“实体”与“灵魂”的本质区别,我或许真的会死在这里……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个怪物,你给我带来的恐惧,会让我铭记一生!”

蜡像没有收到更多的影响,他的灵能仍然磅礴得几乎没有穷尽。

“极端唯物主义思潮在超自然宇宙,一点都不好用……”

安苏一直以来的科技侧思维模式害了他,尽管他已经很努力地在融入这个世界,但他目前还没办法让自己完全越过物质,直接理解所谓的“灵”。

【还没有认识到实体与灵的本质区别,我就没办法真正杀死他吗……】

安苏彻底绝望了,委屈和痛苦要将意识淹没。

他将最后的一道目光,投向葛温。

葛温已经无比的虚弱,在愈发汹涌的灵能浪潮里,构成身体的铁又转化成蜡。原先庞大的身躯开始消融,开始与大地化作一体。

他的诺斯,连同葛温全部的“自我”,已经作为柴薪燃烧殆尽,只剩下冷却后的焦炭。

但他还是没有倒下,那具轻飘飘的身体里,不知道被什么力量支撑着。

灰白的,薄薄的,没有厚度的余烬,从那具身体的每一道裂口里飘出,漫天飞扬,像是没有温度的雪,无声地落地。而葛温的生命,也在无声地走向死亡。

无声中,轻飘飘的声音响起:

“你可以无视实体的毁灭……

但,污染呢?”

他露出一个扭曲畸形的笑,面部的铁在笑容里崩塌弯曲。

“我……是黑龙……”

是黑石的……守护之龙。

灰烬代替眼泪,从他两边已经不成人形的眼睛里轻轻洒落。

“葛温……你明明说过……要成为……黑石的太阳。”

“挡住一切的恶臭,还有腐烂,还有寒冷,还有黑暗……”

可是啊……可是……

“艾琳,大家……我太自大了。一条小小的龙,又怎么可能成为太阳呢?”

“我只能在这里宣泄最后的怒火,用我的生命为你们争取一点点温暖,我明明什么都做不到,又是怎么好意思发脾气的……”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能守护住。

“好不甘心啊……”

葛温用无比微弱的声音喃喃道:“你知道吗,龙这种生物,是有亡语的。”

“在死之前。”

此刻,死亡已不再是恐惧的源头,而是消除痛苦的终点。

“龙的终结技……”

那声呓语微弱而坚定。

“永远是倾尽一切的吐息。”

葛温张开了嘴。

混乱的血肉从铁铸的缝隙里喷涌而出,看不出它们原本属于的器官或是部位。这些血肉组织全部呈现支离破碎的肉糜状,顺着还没愈合的灵能防御倾泄到蜡像胸口的破洞处。

蠕动着的鲜红纤维,比在主体身上时还要鲜活,宣泄着名为反抗的不甘动力。

【永恒不屈的姿态。】

最后的灵之执念,把这些蜡像眼中的秽物,融化进囚徒的本质当中。

“你们该死,避光者。”

纯净的素体?主的躯壳?可笑,一群可怜的囚徒罢了,心高于身,自命不凡的囚徒,把卑微的自我囚禁在远离血肉的牢笼里,以此彰显那份生于污秽的“纯粹”。

哈哈,一群狗便……和这个糜烂的世界一样,脏得没法用眼去看。

“你们从来没比我们高贵到哪里去,你们比我们还要可悲……”

他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们被荣光抛弃,而你们,抛弃了世界的背离者——

你们为万物所不齿……

你们为世界所不容……

你们将受众生的憎恶,永生永世。

抛弃了血肉的你们,也终将被血肉反噬……”

“你们将被光所憎,也终将被光所弃,光的身侧没有你们的坐席,你们的虔诚毫无意义。”

“你们会在主的惩戒里,以最悲哀的姿态死去。”

他说:

“我诅咒你们。”

声音消散了。

葛温死了,他的身体像熔浆一样坍陷到地面,连丝毫尘土都没有溅起——沉默地熔化着一切。

这就是“黑龙”的终点,“铸”的尽头。

柴薪上燃烧着的火熄灭了。

但那抹消不去的鲜红,将永恒倾泻着恶意。

……

蜡像疯了。

他一次又一次融化,然后重组。但抛弃了实体的他连最简单的,把杂质清扫出身体的能力也不再拥有。

随着蜡像的反复聚合,颗粒状的血肉不复存在,但那一抹鲜艳的血色还是彻底融合到“蜡”的内部。这是来自“铸”最后一次锻造,他将自己的血肉作为了锻造的原料。

终于,原先纯白的蜡塑补齐成人的半身。他呈现出更加诡异的黑红色,面部模糊的五官随着外泄的灵能闪着黏腻润滑的光泽——看上去像是糜烂的血肉,恶心而又诡谲。

“肮脏!肮脏!”

意识到血肉的属性已经融入“自我”的本质,蜡像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愤怒和疯狂。

他的扬升将陷入无穷的困境,“血肉”让他的象征不再纯粹。

在教团里,不够纯粹的蜡什么都不是,他会被教团的其他席位者放逐,被从主的身侧驱赶。

逐光的道路,自此中断。

他裹挟着怒火环视四周——视野里的灵性早已尽数熄灭,没有生命可以让他发泄这份愤怒。于是他只好看向近圣者。

柯基蹲坐在安苏身旁,依偎着破碎的少年。

【汪……】它无助地吠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