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秦人最后的“脊梁”!

“王上还有多久抵达武遂边关?”

“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就能抵达秦、韩交界处。但若是有人中途阻拦,那么可能就要稍晚几天了!”

平阳重甲军的中军大帐之中,须发皆白并且面上满是刀削般沟壑的王龁,他在听到坐在桌案对面那个与他差不多年纪,并且面色稍显冷峻的老者所说的话语后,一双浓密的眉毛虽然只是微微皱起,但一股如同大山一样深沉的如渊气势,瞬间便充斥在整个营帐之中。

“砰!”

“阻拦?哼!”

伴随着酒杯被王龁重重摔在桌案之上,当几滴带着醉人香味的美酒从剧烈震动的酒杯中迸溅而出时,王龁就如同一只发怒的猛虎一样,略带着几分粗狂的沉闷声不仅冷如从九幽中吹来的寒风,就连他的嘴角,更是带着一丝让人望而生寒的狞笑。

但很快,不知道王龁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事,转眼间,刚刚浮现在他嘴角处的狞笑便转化为浓浓的不屑。

“就凭韩王安吗?他莫非还有胆子派人阻拦我大秦的王?”

“韩王安固然不敢,就连在韩国大权在握的大将军姬无夜,其同样也不敢做出如此糊涂事。但掌管着韩国十万精锐的血衣侯白亦非,他却在大王前往新郑城散心的这段时间里,表现的很是活跃!”

坐在王龁对面的老者并没有被王龁周身所散发出来的凶煞之气所吓到,他将嬴政这段时间在新郑城散心时所发生的那些琐事简明扼要地讲一遍后,便微微眯起了双眼。

与王龁相对而坐的老者一手轻捋着下巴处的胡须,但不知不觉间,他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上一代的雪衣候已经数十年都没有现身了,许多人都认为她已经死了。但我此次跟随着大王前往新郑城时却无意中察觉到一丝端倪,她如今或许还在人世!”

“嗯?韩国的雪衣侯?”

陡然从对面这名老者口中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即使王龁是一个在沙场中征伐了许多年的秦国宿将,即使他早已经做到了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但他的眉头瞬间也皱了起来。

韩国的国力现在虽然只是七国之末,但雪衣侯这个因功而封赏的世袭侯爵,却随着那个人的出现,从而将这个在七国之中很是寻常的一个爵位,凭空带到了一个本不该属于它的那个高度。

“咯吱吱~”

“哼~即使她仍在人世,那又如何?当年她为报家仇竟然敢只身行刺武安君,虽然事败之后武安君念其只是一个女子而选择饶其一命,但时过境迁,如果她胆敢再次肆意妄为,那么我大秦的数十万铁骑必将踏破整个韩国!”

伴随着青铜酒杯被一股巨力捏变形的刺耳聒噪声,王龁那铿锵有力的语气虽然依旧冰冷,但之前浮现在他嘴角的那一丝不屑,却早已经变成了深深的忌惮。

人的名,树的影!

在那个六国之人全都闻武安君之名而胆寒的时代,偏偏身为一个女子的雪衣候,却能够在行刺武安君事败之后逃得一命。只凭借这一点,她便已经让当世的许多男子羞愧了。

当年此事的经过虽然被人刻意隐瞒了起来,但身为武安君副将的王龁却很清楚,上一代的雪衣候之所以失败,并不是她的实力不强,只能说她面对的是从来都没有失败过的武安君。如果她当时的目标是王龁,那么孰胜孰败,还真的是犹未可知!

“韩国的事情先不去管他,有申猴子他们在,即使雪衣候真的健在并且无视列国之间的规矩,那么等待她的也只会是再一次失败!”

上一代的雪衣候固然让王龁很是忌惮,但他一想起秦、韩两国如今的国力对比与即将发生在武遂城的事情,他终究还是将心中的忌惮缓缓压了下去。

“这一点我自然明白,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只怕这次的事可能会超出我们几人的预料!”

面色冷峻的老者听完王龁的话语后虽然短暂地松了一口气,但他的眉头不仅没有彻底舒展开来,反而皱的更深了。

他们终究只是实力比较强大的武者,虽然凭借着个人勇力可以做到百人敌甚至是千人敌,更有甚者可以如王龁这样,因为兵家之法大成而成为万人敌。但他们在面对那些心肠足够阴狠的阴谋家时,内心之中终究还是带着几分怯意。毕竟就连在战场中百战百胜的武安君白起,都死在了那些阴谋家的暗算之下!

如今的武遂城虽然有王龁这名在军中威望很高的将领在,但此次的计划依旧是与吕不韦这个老狐狸一起合谋的。

前两年他们这些老秦人为了彻底斩断朝堂中楚系官员的触手,便是与吕不韦一起合谋将公子成蛟斩杀于屯留城中的。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吕不韦这个计划的发起人从中安然脱身,而他们这些老秦人却与以阳泉君为首的楚系官员,彻底结成了死敌。

一番争斗之后,朝堂中本属于老秦人的势力与楚系的势力都损失颇大。而当年那个只有依靠着老秦人力量才能灭亡周国的吕不韦,却从中脱颖而出,彻底成为了秦国朝堂上,那个几乎能够一言九鼎的存在!

“哼!论阴谋诡计,我们这些粗人自然远远不如吕不韦他们。但吕不韦既然妄图把手伸进军中,那么我此次势必要让吕不韦明白,胡乱伸手必定要付出一些代价!”

王龁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已经扭曲变形的酒杯,将其随手丢在一旁后,周身那浓郁的凶煞之气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更为浓郁了几分。而等到其取出一个新的酒杯,并端起酒壶将杯子中重新倒满酒水后,他那厚重的嗓音中却忽然多了一丝铁腥味儿。

“庄襄先王去世时,曾让我与蒙骜、麃公等人一起辅佐当今王上。如今麃公已故,而蒙骜又因为河外之战的失利,一直备受楚系之人的攻讦。如今朝局凶险,大王既然刻意跳出了咸阳那个旋涡,那么我此次必定要教导他一些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

说完这些,王龁便端起酒杯微微小酌了一口。

军中不得饮酒本是一条铁律,但一身疤痕,并且为大秦几乎奋斗了一生的王龁,如今也只有依靠着酒水的麻痹,才能将陈年旧伤所带来的钻心疼痛,勉强压制下去。

“哎!你这又是何必呢?大王从当初孤苦伶仃的质子之位,陡然成为我大秦的王,本就是世所罕见。如果不是先王深感我秦国朝堂中楚系势力庞大,又岂会让从没有接触过王家教导的政公子即位呢?他对于我秦国以往的很多密事都不清楚。如果你在这个时候行事又如此的偏激,那么......”

端坐在王龁对面的老者双眼中透漏着一丝不忍,但还没等他将话语说完,他面前这个宁折不弯的“老顽固”,便直接将他还没有吐露出来的劝诫话语打断了。

“那又如何?我身为先王任命的辅政大臣,以往因为军务繁忙,以至于很少呆在咸阳亲自教导王上。但为了我大秦几百年来的基业,他既然已经成为了我大秦实质上的王,那么有些事,他必须要做出自己的判断!”

用酒水麻痹了周身所传来的疼痛之后,王龁那双冰冷双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温度。但很快,那一抹光亮之中便被一丝不甘与遗憾所替代。

“只可惜,麃公已经寻到了桓齮这个可以继承其遗志的兵家传人。而堂堂蒙氏,如今更是有着蒙武和蒙恬、蒙毅这些后辈人材。但我们这些祖祖辈辈生于秦、长于秦,并且一身血性的老秦人,却随着武安君当年身死,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有那个敢于高歌“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的血性之人了!”

“啊?难道被你一直寄予厚望的王翦、王贲父子,他们......”

坐在王龁对面的老者很是诧异的反驳了一句,但还没等他继续说些什么,一脸凝重的王龁便继续开口了。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血不流干,死不休战!当年孝公断以肉指、血染斫痕的“国耻”一碑,生生铸就了我们这些老秦人宁折不屈的脊梁。王剪、王贲父子固然都是可造之材,但因为武安君一事,他们却和那些老秦人一样,脊梁已然折断。我们秦国能够从独处西陲的一个边境小国发展到如今的霸业,如果后人全都丢失了这份血性,他们又怎么可能带领我大秦走到更远呢?”

“你是说王剪、王贲父子......”

“我们年少时在先辈们的带领下,骨子里始终流淌着独属于我们老秦人的那种,势若大河、巍若华岳的血脉。数百年来先辈们西击狄戎、东拒中原,历经战乱的积淀,才最终定格了我们老秦一脉厚而不冗、坚毅不挠的性格。但如今,这股血脉却越发淡薄了!”

王龁凝视着面前的老者,也只有在这个与他从同一时代走过来的人面前时,他才能真正的畅所欲言。

“屯留之战,但凡王剪身上的血性多一点,又岂能让吕不韦在军中安插的樊於期掌管一部分军权呢?如果当时是我领兵,那么樊於期不仅会成为杀死公子成蛟的判秦之将,就连在咸阳城中流传的关于王上身世的闲言碎语,又岂能传的如此邪乎?”

“砰!”

伴随着巨力重重拍打桌案的声响,此时的王龁就如同一只想要噬人的老虎一样,双目圆睁。

“一个是当朝太后,一个则是我秦国的相国。流言蜚语就如同一柄柄杀人不见血的匕首一样,让人如鲠在喉。而咸阳城发生如此变故,这也就怪不得王上会生出去往新郑城散心的想法了!”

坐在桌案对面的老者听完王龁的话语之后,经历了短暂的愕然,他忽然明白了此次前来武遂的重甲军中为何会除了王龁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威望足够接管整个武遂城大军的秦国少壮派将领了。

武遂城原驻军中已经有将领投靠阳泉君的密事两人虽然都知道,老者本以为王龁借着假死脱身并隐藏在幕后,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想要借此机会逼迫那些人现身,并行那火中取粟之机。但没想到,王龁此次亲自出手,内心中竟然还有着考察那些军中后辈的想法。

辛胜、屠睢,再加上那些因功而升为军中千长的老秦人血脉,如果他们能在接下来的波诡云测中寻觅到机会,并且在王龁故意“隐身”之时撑起大军,那么他们不仅可以借此机会得到充分的锻炼,更是可以在王上面前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王龁如此行事,就不怕急中生错吗?

“我的身体自己很清楚,这些多年的陈年旧伤累积到现在,早已经没多久可活了!如果我不能在临终前寻找到一个可以托付老秦人遗志的英才,那么即使我亡故,我也会死不瞑目的!”

王龁的声音很是低沉,但更多的,却是深深的疲惫。

他身为老秦人最后的“脊梁”,自从他继承了昭襄先王与武安君等人的遗志后,他最大的心愿便是让秦国更为强大。但如今的秦国内有阳泉君、吕不韦这等野心之辈,外亦有阻止秦国东出的六国之人。

王龁已经垂垂老矣,但老秦人那种宁折不屈的血性,决不能在他这里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