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今项羽

杨巡骑在一匹河西骏马上,遥望着不远处巍峨的弘农宫。

他出身名门,自幼虽然木讷寡言,以至于被人认为是“痴儿”,但自及壮以后,相貌雄伟,战阵之上勇猛无比,被当今之人比作项羽在世。

而他的心境,也跟霸王相仿,垓下的霸王。

已经是攻城战的第二天了,战况对“义师”来说并不顺利。

按照他的设想,这般猛攻之下,今天就应该可以攻破弘农宫了,但现在这燕军的防御看起来摇摇欲坠,叛军几次都攀上了城头,但却无一例外都被燕军赶了下来。

而洛阳方向现在没有消息传来,这就说明,是坏消息。

燕军主力应该已经回援了,最多不过几日的时间,就能追上来。

这弘农宫,能打下嘛?

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犯了错误,兵法云:主帅不可怒而兴师。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现在各部为了杨巡口中弘农宫里面的珍宝和美人士气已经被激发起来,而且守军的表现也让“义师”觉得弘农宫并非是牢不可破,再有几日肯定就能拿下。

这时候撤军,军心士气可就要尽丧于此了。

于是乎,杨巡只能亲临阵前,鼓舞士气。

宫城上的燕军,处境就有些不乐观了。

杨巡将三面攻城队伍分成十队,昼夜不停,轮番攀城进攻。

这么干对于叛军自己的消耗很大,但对官军的消耗更大。虽然是守城一方,但叛军这么轮番攻城,根本就没有喘息之机。

双方的兵力本就悬殊,面对叛军超乎常理的攻城方式,只能是勉强招架。

而原本已经变成文职的李元徽,又得重新披挂起来,充任武职了。

倒不是情况真就危及到参军都得上的程度,而是慕容颌所部的一个校尉倒霉催的被流矢射中,阵亡了,慕容颌就直接让李元徽去接手这一部三百余人的队伍。

还语重心长叮嘱说:“这是立功的好机会!”

对别人来说,这可能是特别关照,但对李元徽来说就不那么友好了。

其实守城战,作为校尉一级的军官,只要城不破,安全系数还是挺高的,那个校尉被流矢射中跟中彩票的概率也差不多:在与上城的敌军搏杀之中铁胄掉了,正好城下一支羽箭射穿了他的脖子...

虽然不想立功受赏,但人家高阳王抬举,不能不识时务。

更不能表现的胆怯。

于是乎李记室又变回了李校尉,穿的还是自己那身明光铠,制作精良,足以抵挡箭矢。

而在第二日的战斗之中,李元徽也第一次近距离斩杀了一名攀上城墙的叛军。

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稚嫩,穿着号衣,没有甲胄,手持一柄横刀和一面制作粗陋的盾牌。

高声啸叫着从垛口跃上城墙,然后被李元徽用官军制式长枪刺穿了胸膛,那一刻他好像能感受道对方生命的流失。

然后,没有什么波澜,只是手微微有些抖。

他真的杀了人。

战斗一直在持续,官军也只能分作几队轮番休息,不然就是铁人也顶不住。

而叛军好像杀红了眼,哪怕城下已经堆满了尸体,仍旧前赴后继的攀城。

一直到入夜了,连续了进攻两日一夜的叛军,才终于停止了攻势。

这让官军难得能够喘一口气。

李元徽靠在城墙上,并不敢轻易摘下头上沉重的铁胄,他可是很怕死的。

未来的亲王殿下,死在这可太亏了。

韩全递过来水囊,李元徽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问道:“你今天杀了几个?”

韩全想了想道:“十几个吧。”

李元徽道:“这要是普通兵卒升官,能升几级?”

韩全笑道“四郎你怕是不清楚这军中的规矩,几级?我要是普通兵卒能把赏钱能拿到就不错了。咱们守城是不记斩首功劳的,这要是在外野战,斩首十几级,那倒是能升个队正。不过一个队正也就到头,再往上都尉,就得看运气了。”

李元徽诧异道:“军中升迁也这么多弯弯绕?”

韩全反问道:“那四郎可知道,如今我大燕军中除了前将军普姑苏,其余各州都督和正号将军可还有那个寒门出身的?”

李元徽想了想之后,还真没有。本来就觉得这大燕的高门显贵把进身之阶垄断的死死的,今天听到韩全这一问,印象更加直观了。

等到了我大唐,会有些改观吧?应该会吧?

第三日一早,叛军的进攻又开始了。

双方都主将都在通过各种手段鼓舞士气,杨巡清楚,时间不多了,今天在攻不下来,可能就得走了,不然燕军的精锐可就要追上来了。

这一点慕容颌也清楚,因此直接杀猪宰羊,犒赏全军,并且许诺守住弘农宫之后必有重赏。

杨巡的手段也差不多,立下的价值不菲的赏格,先登者封郎将。

战斗从开始就直接进入到白热化,叛军甚至一度有一队精锐冲上了城墙,燕军则是出动了主将慕容颌的亲卫全力反扑,才将这些人绞杀。

副都督庞令勋更是全身披挂,带着两队精锐,担任救火队的角色,哪里的防守危急,就扑向哪里。

虽然摇摇欲坠,但叛军始终没有能攻破燕军的防御。

双方都付出了大量的伤亡。

原本七千人的燕军,经过三日血战,能站者不足五千,叛军作为攻城一方,更是伤亡近万人。

落日余晖下,残阳如血,映照着弘农宫前的原野上。

第三日,杨巡还是没能攻下弘农宫。

在吩咐传令兵传达收兵的命令之后,杨巡调转马头像大营的方向回转。

“六郎...还有机会嘛?”

杨巡头也不回的问道落后半个身位的堂弟杨邃。

一向智计百出的杨邃沉默了半晌道:“有,关中去不得了,渡河北上去河东。”

“河东?”

“河东多山,我们可以在太行山暂寻一栖身之所,等待良机。”

杨巡摇了摇头道:“我本以为慕容氏不得人心,横征暴敛,民不聊生,若举起反燕义旗,定然是一呼百应的局面...如今困于此处,天不绝慕容啊。”

杨邃道:“不,兄长,我们起事没错,即便这次慕容氏能够迅速击败我等义军,但天下早就民怨沸腾了,我们只是起事时机错了,再过几年,一定会乱...这天下慕容氏坐到头了。兄长可在入夜之后,精选数千精锐,从董杜原北的槃豆渡口北渡黄河,前往河东,以待东山再起。”

杨巡不置可否,纵马入营。

他不知道该怎么选,但他肯定不会如杨邃所言,抛下大军独自逃生。

还没败。

虽然此刻他已经能够感受到,背后燕军铁骑刀枪上的寒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