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表殷先生在金凤记赌场如何逍遥,过了几日,一艘叫ANDRE LEBON号的客轮,从香港驶抵上海的法租界码头。下船的旅客中,有一位二十七八岁的男子,晒成熟麦色的面孔,穿件象牙白的亚麻西装,剪裁得很合体,缝工也考究得很,足蹬白皮鞋,白绸的衬衣领上系条玫红细花真丝领带,把巴拿马草帽压低了戴,眼额藏在阴影里。手里提一只包着铜角的浅菱色皮箱,夹在旅客群里,顺舷梯慢慢下到码头。
他这次回到上海,与上次离开,已相隔多年了,因此眼里带着探究。上次走时,长城以南的中国,还是中国人的天下,这次回来,一半的中国,包括首都南京,已经被日本占去了。秋雨刚过,阳光淡薄,像感冒后的病容,地上乌糟糟到处是黑泥浆。举目望去,满世界苍灰色,天是灰的,外滩的建筑群更灰,码头顶上的法国三色旗,便在灰色的压迫下,倦怠地翻动着。身后的江上,铁灰的日本军舰,与美、英、法军舰交杂停泊着,破烂的舢板慢吞吞地穿插其间。由于是法国地界,陆地上没有日军的影子,明面上还一如旧日,鼻子却嗅得出,上海已经不复往昔了。
海关是按旅客姓氏字母的顺序检查的,快到末尾时轮到他。箱子被法国籍的稽查打开,仔细翻查了一遍,然后让他自己合上,用粉笔在箱盖上画了一个大圈,挥挥手放行了。出了码头的栅栏,密密挤满了先出来的旅客和等候的人群。挑夫们和旅客抢夺着行李,小贩们拦住道,兜售热腾腾的小吃,黄包车在拉客,挤成了堆,擦皮鞋和讨饭的在人丛里穿梭。各色吆喝此起彼伏,空气也酸腐变质了,鼻子受到轮番践踏,都是些烂瓜皮、臭豆腐、肉包、五香茶叶蛋和窨井的气味。离上海久了,那种热闹和混乱,刹那间真的不适应。他举左手在胸前,挡开汹涌人潮,侧身前行,左顾右盼地找人。随后,发现不远处有个人费劲地踮起脚尖,捏着份报纸朝他摇摆。露出笑,挤了过来。
来接他的是个洋人,壮实,个子不高,红脸膛,很深的抬头纹,淡灰的眸子,光线从侧面射来,淡得几近透明。栗色头发带点微卷,开始稀疏,理得又短,看得清发根处一粒粒汗珠。他是怕热的人,虽然满城都换上了秋装,他还是夏天装束,没戴帽,也不穿西装,只着衬衣,还挽起袖口。在三十年代的上海,对一个“绅士”阶层的洋人来说,这种打扮是近乎不修边幅的。那洋人管中国人叫“翔”,中国人管洋人叫“罗约”。两人握了手,拍了肩膀。
“翔”是汤仲翔,中国航空公司的飞机师。“罗约”是罗约·伦纳多,也是中国航空的飞机师。伦纳多是机长,汤仲翔是他的副驾,两人是固定的搭档。
“恢复得还行吗?”伦纳多问。拍汤仲翔肩膀时,见他咧了咧嘴。
“八九不离十了。用力拍的时候,才有点感觉,但不影响飞行。还是你幸运啊,一根汗毛没伤到。”
伦纳多笑道:“因为我上辈子积了好多德,而你呢,上辈子造了太多的孽,所以这辈子要还。”他在中国混了一段时间后,爱用中国式的道理解释事物。三个月前,他们的运输机被日本人打中油箱着火,两人一起跳了伞。伦纳多毫发无损,汤仲翔却沾上了火苗,左肩烧伤,所以到香港治疗了三个月。这件事,让伦纳多找到机会,来发挥他的因果报应说。
汤仲翔道:“希望这次受伤,把上辈子欠下的全还清了。”说这话时,下意识地朝旁一瞥。伦纳多随他视线望去,见不远处,一个刚下船的女乘客正和接她的男子拥抱,男方被抱得措手不及,满脸都是尴尬。那是一个西方化的中国年轻妇女。她刚好回过头来,与汤仲翔的目光一碰上,又赶紧避开了,只装作是不认识。伦纳多看在眼里道:“哈哈,在船上没闲着吧。”
汤仲翔略现窘色说:“还好吧,只不过有一些普通社交活动而已。你知道我不喜欢看书的,海上四天里不找人聊聊天的话,不闷死啊。过去三个月真是度日如年,香港医院那些护士都很无趣的。”他回头一瞥,见那女士已被家人和仆佣簇拥着远去了,才说:“她从小在英国读书的,说是家里突然让她回来完婚。”
伦纳多的视线,好奇地跟着那远去的背影,回过脸道:“那就祝她婚姻幸福吧……该说正经的了,怎么突然就来上海了?你是一向不眷恋这里的。还想着等我婚假一结束,要和你在武汉汇合呢,收到你的电报时,都有点不信。”
汤仲翔道:“本来是没打算。计划是出院后直接回武汉的,但发生了一件很特别的事情,弄得非来不可了。”
伦纳多怀疑地望着他道:“很特别的事情?但愿你不后悔,老兄。现在来上海太可怕了。霍乱控制不住,工部局收尸都来不及……你打防疫针了?”
汤仲翔摸出一张黄卡甩甩道:“打了,没黄卡是不让登陆的。”
“千万别掉以轻心。我一个领事馆朋友的老婆就出事儿了。那天晚上一起吃饭,饭后一起听音乐会,分手时已经快半夜了,还活蹦乱跳的。第二天接到消息,说已经死了。凌晨发的病,送医院后几个小时就没救了。所以啊,但愿你那‘特别的事情’值得你来一趟。别没给日本人干掉,倒给时疫闹死了。我是因为一早就订了婚,实在不好再拖了。”
他们边走边说,出了铁栅门,被十几辆黄包车团团围住了。两人给车夫们的汗臭一逼,都住了嘴。车夫们不管,个个伸长脖子,青筋暴露地喊着苏北话,不像是拉生意,倒像是寻架。汤仲翔见无路可走,把箱子就地一放。立刻被一个车夫抢在手里。没想到车夫快,两个机师更快,早就跨出一步,一左一右,同时抓住车夫两只胳膊,把他举在空中,夺下箱子,再把车夫顺势一抛,扔到他的车座上。车夫回过神后,揉着两只酸痛的胳膊,骂骂咧咧。旁边同行们看了,爆出一阵哄笑,让出一条道来。
“到底有啥特别的事,你还没说呢,”伦纳多问。汤仲翔正色道:“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先去旅馆住下,我会慢慢道来的。这件事,你想都不敢想的。”伦纳多半信半疑道:“那走吧,我搞了一辆汽车,就停在那边。”
车停在法大马路(今天的金陵东路)。这里的乱景比起码头来似乎更甚。电车的绿、轿车的黑、人力车的黄,混成肮脏的杂色。各式交通工具都在抢道行驶,电车不停叮铛,汽车喇叭长鸣,人力车夫的吆喝此起彼伏,警告着挡道的人。汤仲翔望着两边骑楼新旧掺杂的店招广告,见当铺数量多了,一个个硕大无比的“當”字,成了骑楼下夺目的新景。伦纳多在中国的时间也不短了,上海的商业形态还是让他惊叹。那肉铺的柜台造得那么高,让屠夫在客人的头顶上挥舞大刀劈斩。鸭珍干一串串地从天花板吊到地面,把整个店堂挤得满满当当。店家间的竞争方式更惨烈,都用噪音作首要武器。旧衣店的伙计成群站在门口,展示着皮衣,吆喝着一百种好处;绸缎庄雇了乐手在橱窗吹打;南货店架起收音机,高声播放电台的戏曲;小吃店的门口,则派人敲打毛竹管。
人行道堵到迈不开步,两人半天没走出多远,行人不算,所有的小商小贩也都在人行道上讨生意。伦纳多说:“上海已经没什么地方是清净的了,都是来租界避难的,一年里多出了两百万人。现在两个租界加起来,已经有五百万居民了,你想想看。”他几乎要扯着嗓子喊,才能让汤仲翔听清自己,因为小贩们也都不遗余力,一起参与了噪音的制作。磨刀配钥匙的担子上都挂着一叠铁片,跟着步子的节奏“哗嚓、哗嚓”响。卖乐器的挑子则边走边吹唢呐。其他小贩也绝不输阵,吹哨的也有,敲锣的也有。至于各种吆喝的声音,更是排山倒海的压了过来。
正说着,迎面人缝里走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小脚老妇,白发蓬乱,脑后的发髻散了,脖子全是黑垢,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让汤仲翔想起左翼杂志上的黑白木刻画。她捧只破盆,装了大半碗米饭,像是刚刚讨到的。道上人多,她走得太慢,被谁从后面一挤,脚下正好也不平,一个前扑,手里的盆子斜斜飞了出去,从汤仲翔面前掠过,落在马路上,白米饭撒了一地。顿时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满脸都是鼻涕眼泪,不管不顾了,四肢并用地爬到马路上,咒骂着,把手掌当扫帚,狂乱地拨扫,把撒落的米饭归到一起,放回破盆里。路上最猖獗的是小汽车,一辆接一辆在黄包车、自行车、手推车和电车的缝隙左右穿行。一个满面油汗的安南巡捕,顶着斗笠,挥舞指挥棒,无望地指挥着交通,嘴里咒着喊着。汽车照样横冲直撞,好几次差点压到老婆子,她却全神贯注于地上的饭粒。看她的样子,这顿饭是再脏也要吃下去的,哪管它尘土垃圾痰迹。
两位机师见了,挪不动步子。汤仲翔想,这可能是老人几天来最像样的一顿了,却突然要落空,自然精神要崩溃了。行人都漠然,有人瞟一眼,大多一眼也不瞟,更没人驻足。伦纳多实在看不过,一只手伸进了前胸,被汤仲翔及时按住了。不远处,几个乞丐蹲在墙边,朝他们看,眼神如同饿坏的鬣狗见了潜在的猎物。汤仲翔凑近伦纳多耳边说:“你给了她,咱们就别想脱身了,马上会有一千个要饭的围住你,把你撕成碎片。”
说话间,一辆簇新的大轿车鸣着笛,贴着路沿准备拐上外滩。车子为避开一辆人力车,朝旁一闪,车速丝毫不减。等司机看到匍匐在路上的老太时,已经晚了。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盖过了所有噪音,车轮从老太身上碾了过去。
刹车声、碰撞声和惨叫,把整条街唤醒了,路人集体兴奋起来,从四面八方呼啦围了过来,把两位机师挤到了后头。那一刻,似乎全世界人同时开口说话了,汇成嗡嗡响的声浪。汤仲翔听到无数声音在说“死了”、“肯定死了”、“打赌”。那指挥交通的巡捕抹着汗,慢慢踱了过来,这时倒不见他急了。见他来了,大家让出一条路。巡捕黑头黑脸,记下了车牌,用生硬的上海话,问了司机的姓名。后排车窗这时才探出半张脸来,问巡捕:“出什么事了?”巡捕说:“压死了一个叫花子。”后座男子道:“中国人就是没秩序,放着人行道不走,偏偏走马路上。”
汤仲翔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朝事故现场张望。肇事车子有一个碑型进气栅,银光耀眼,两边两个大圆灯,圆灯下骄傲地突出两个银色喇叭。车身酱红,车顶、轮罩和踏板以乌黑来反衬。轮毂也是酱红色,和车身呼应,轮胎则是白色的,突出了反差。车头的右侧挂了一个备胎。汤仲翔认出是辆劳斯莱斯,心想,这车香港不多,记得何东爵士有一辆。上海更少见,不知是哪位阔佬的座驾。
伦纳多个矮,看不见,急着问:“怎么样,有没有人救?”汤仲翔道:“没有,大家围着看,谁也不碰她。”见伦纳多在摇头,又解释说:“中国有句话,叫救人救到底。谁要是出手救她,就再也脱不了干系,被救的人,就成了他的责任。所以,在中国,救人是非常严重的事情,搞不好要把身家性命都搭进去,没人敢轻易出手救人的。”伦纳多喃喃念叨:“救人救到底,救人救到底……又学会了一句。告诉你,因为你们的国家什么都不管,让国民自生自灭,才会这样。”
汤仲翔刚要回答,又收了声。视线正好扫到那张伸出车窗的脸,不禁一愣。那张脸最熟悉不过了,阔别了六年,却相逢于这种场合。意外之下,急忙低下身子,闪到人墙后面。那人胖了不少,下巴部分,也有些松垮了,还留了一抹唇髭。巡捕正在问了那人姓名,他不耐烦地说:“戴杏文。”说完,头一缩,靠回了座椅。刚坐好了,突然有所触动,似乎看到了什么,对司机说:“等等”,再次把脸探到窗口,认真扫视人群,却一无所获。怔了片刻,心想是自己眼花了,才拍拍司机肩膀。汽车便若无其事地开走了。
见车子走远了,汤仲翔才从人丛后面直起腰。不一会,一辆黑色收尸卡车开了过来,车身喷着法租界公董局标志。老太的尸体拉走后,马路中间的人群在巡捕驱赶下,也渐渐散去。地上的米饭被车轮压烂了,破盆已被人趁乱捡走了。
汤仲翔一脸怔忡,回想她给拦腰碾过的那一幕。要是自己不拦住伦纳多,老太走上人行道来接钱,或许就躲过那一劫了。见惯了日机轰炸后的惨像,却被一个讨饭婆的死搞乱了心情。下意识去搜寻血迹,没找到。也许她没什么血。
伦纳多跟他说话,见没反应,便不再多言。两人又走了几十步,上了伦那多的车。车子拐上外滩后,伦纳多才安慰道:“中国人喜欢说命。上回飞昆明的事,不也一样嘛。所以,别太责怪自己。”没听汤仲翔接话,偏过脸,见他正茫然地望着窗外,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根本没入耳。江风灌进车窗里,脸湿湿的,车子已经过了和平之神,到了赫德铜像,对面方向的车,被草地隔开了。伦纳多说的那件事,发生在四个月前,两人本来要从香港飞昆明,因为另一对机师找他们换班,就改了航期,结果,那架飞机被日本人打了下来,机上无一幸存。汤仲翔嘴角扯了一下,算是微笑,说:“我们能主宰的事情,总是太少,无论是别人的命,还是自己的。”顿了片刻,又道:“刚才那人,我是认识的……不是认识,是很熟的。”
“你认识那要饭的老太?”伦纳多诧异道。
“不不,是肇事汽车里的人,坐后排那位。”伦纳多只是颔首,没细问,因为没看见汽车里的乘客。片刻,汤仲翔继续说:“他叫戴杏文,我同学。比原来胖了许多,长了双下巴,头发也少了……没想他坐上了劳斯莱斯。六年前我去美国进修时,他们的家产都快败光了,本来还有一辆旧别克,后来也卖了。”
“老兄,别忘了这是上海,而且是乱世。阔佬变瘪三,瘪三变阔佬,都在一夜间的功夫。这样的事儿每天要发生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可你干嘛躲着他,欠他钱?”
汤仲翔一笑,欲言又止。伦纳多的余光瞥到了,觉得别有隐情,又追问了一句。他才说:“不是躲他,是不想见他妹妹,所以不想让他知道我回上海了。”伦纳多明白了:“啊哈,妹妹,有意思……又是爱情旧债?那么多年了,也许人家早忘了。”汤仲翔只叹了气。看他无心再说,伦纳多也不勉强。静静开了一会儿,汤仲翔倒自己又说了:“她要能忘掉,我求之不得啊。”伦纳多讽刺道:“注意啊,别太高估自己的魅力。”汤仲翔道:“不关魅力的事儿,是仇恨。”停了半响又说:“她怀孕了,因为我的关系。”伦纳多别过脸,一时忘了看路,问:“你是说,你和她有个私生子?”
汤仲翔大叫一声:“当心——”
伦纳多一回头,把方向盘猛一拐,绕过一个过路的老头,两个人被甩得东歪西倒。汤仲翔惊魂未定道:“我操,你看前面啊,差一点……什么私生子,这种事能发生吗?你还是不懂中国。”
伦纳多道:“翔,你小看我了,别以为我不懂。你搞大了人家的肚子,又不跟人结婚,这在任何地方,都是招人恨的。所以,你当然就不敢见人家了。”
“在中国,结婚是要资格的。不是我不娶人家,是她爸不许。”
伦纳多想听下去,汤仲翔却收住了话头。伦纳多不知汤仲翔此时的内心,是不忿,是遗憾,还是庆幸,只见他一脸淡淡的。心想,既然没结成婚,也没私生子,这胎儿显见是打掉了。但朋友再好,总有不可言及的隐私,不好意思追问下去了。
汤仲翔振作起精神,好像刚留意到坐的是一辆车况簇新的卡莱斯勒双门车,琵琶黄的皮座椅,亮眼的档杆,车内幽幽漫着新皮革、机油和烟草气味,道:“不错嘛,搞了这么好的车。”伦那多解释说,一个在美孚石油的朋友,举家返美休八个月的长假,走之前把东西全处理了,因为预计不会回来。他便趁机顶下了这辆车,就贪它价钱便宜,以后不来上海的话,可以再让给别人,不仅不会赔,保不准还挣一笔呢。
汤仲翔看着窗外,突然道:“罗约,怎么没在西藏路拐弯,不是去国际饭店吗?”伦纳多道:“我改主意了,你那神秘故事,在自己家里听才合适,饭店里说话,万一隔墙有耳呢?我在白塞仲路租了一幢房子,你可以和我住。国际饭店的预定,就打电话取消好了。”
汤仲翔迟疑道:“还是住饭店吧。你们新婚燕尔的,在一起的日子是以分钟计算,我凑什么热闹啊。”
伦纳多被他的话逗笑了,道“不至于,还是人多热闹嘛。”伦纳多与未婚妻玛兴订婚多年,因为习惯了浪荡不羁生活,借着中美远隔,把婚期一推再推。经历了上次的九死一生后,突然良心发现,同意马上办。婚礼是上个月在上海举办的,目前在休两个月的婚假,下个月假期满了,就要归队。
“忘了祝贺你了。新婚的生活怎么样?”
伦纳多嘴角透出点狡黠的笑,似乎在斟酌该怎么说:“太美好了,首先是有免费的性生活;其次是有大量文娱活动,比如逛百货公司,参加派对,跳舞,听音乐。今晚已经买好工部局音乐会的票子了,本来准备带你去的。”
汤仲翔含着笑,张一张老友的侧脸,伦纳多道:“看什么。”汤仲翔道:“怎么觉得你言不由衷啊。”伦纳多也笑了道:“只是有点小小的无聊而已。”伦纳多决定结婚时,汤仲翔是反对的,一个朝不保夕的飞机师,贸贸然结婚,看上去是对女友负责,其实恰好相反。现在木已成舟,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说:“无聊是小事,但愿从此好好活着,不要制造寡妇和孤儿。”
车子很快到了白赛仲路的伦宅,汤仲翔下车后说:“终于到了,容我仔细向你汇报情况吧。”
伦纳多只觉得滑稽。工作的时候,他是机长,汤仲翔是副驾,却从不用“汇报”之类的词汇。汤仲翔从他表情,看出他意思,沉着一张脸道:“这件事,想得再严重,也不为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