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六仪(下)

比之从前所居的慎徽堂,凤华柏殿着实壮阔了许多。在高高的须弥座左右两侧,分列着铜鹤和立凤。取《尚书·益稷》中所说的“箫韶九成,凤凰来仪”之意。殿前有凤,庭中有柏,故此得名“凤华柏殿”。殿外楹联乃是皇帝为之亲笔所书:

鸾诰锦封,椒涂礼盛承隆渥;

瑶簪珠履,龟筮贞吉范厚德。

当年皇后居于此时张挂的那副楹联,和“母临万国”的匾额,今已一并换下。取而代之的,是“克襄坤顺”。嫏嬛内心对这几个字并不满意,若是可以自己题字就好了。“雅化兰宫”或“雅范六宫”就很好。

一株“状元红”越过云凤纹望柱头探进了须弥座里,像是恋恋不舍似的。蕊滴笑道:“说起来这凤华柏殿后花园有几株百年牡丹树,每年春天花开万朵。所以咱们这殿又名花王殿。”

纤月,偲好,慧巧都道:“花王殿这个名字倒真是有趣,惟其如此才配得上咱们淑仪娘娘。”嫏嬛笑道:“休要胡说,没的给人听了去生是非。咱们进去吧。”

殿中两株透雕老梅枝干虬劲疏影横斜,宛如菟丝缠绵于紫檀圆光罩门框上,葳蕤于门周竹丝壁面,花瓣皆是用成片绿玉镶嵌而成,使人望之如置身梅园。圆光罩内别有洞天,设花梢孔翠戏蝴蝶座屏,黑漆紫檀雕花嵌螺钿宝座。宝座两侧各有一几,设着瓶炉三事。相对殿中众人来说,端坐于此的人便也成了一景。

而殿内天花藻井,明间,次间、梢间厅壁皆是以酸枝木贴金箔而成,雕作“喜鹊”“龙凤”“鹿鹤”“葡萄”“石榴”纹样,寓意“龙凤呈祥”“喜上眉梢”“多子多福”。虽不似潘妃三殿以黄金涂饰,亦不如汉帝金屋贮阿娇作妇,却仍旧过于金碧辉煌。盛德若斯,焉知是福。嫏嬛不禁暗自叹息。

对镜理妆后正欲往芳德殿去看凌波。于公公领着四个小太监进了凤华柏殿,一见嫏嬛弯腰行叩头大礼:“给淑仪娘娘请安。”嫏嬛忙道:“于公公免礼。”于公公这才站起身子,含笑看向嫏嬛:“皇上说淑仪娘娘这里只有几个小丫头侍奉,人手不足,特命奴才拨过来几个小太监侍奉。”

嫏嬛举目一瞧,六个小太监都是二十啷当岁的年纪。内中有位太监看来十分面善,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正自沉思,于公公指着六个太监向嫏嬛介绍道:“这位是小申子,这位是小祥子,这位是常乐,这位是常喜。这位是怀安,这位是怀德。”小申子便是嫏嬛看来面善的那位太监,曾与嫏嬛凌波有过一面之缘。嫏嬛便道:“蕊滴,你待他们下去安顿,分配差事。”

蕊滴这时已是嫏嬛抬举的凤华柏殿掌事宫人,应声道:“是。”

成了淑仪后,嫏嬛的日常便从每日去德寿宫给郡主县主讲学变成了每日去椒房殿给中宫请安,每三日给太后请安,每五日给太皇太后请安。光华郡主她们几个见了嫏嬛都按照规矩恭恭敬敬地行礼,唯有同春略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嫏嬛知道她在遗憾失去了一位好宫师,她自己何尝不遗憾呢?正想着对她们说点什么,绿华,兰香她们几个也过来行礼:“恭喜淑仪,贺喜淑仪。”嫏嬛忙起身将她们扶起,“人前有虚礼拘着,人后便不需要如此了。”她那时初入庄椿园,多亏了几位姐姐们照顾。这份恩情,她永远铭感于心。

她自来规行矩步,不敢让人挑出一点错来。然而饶是如此,仍旧引出了一些风波。

那次给皇后娘娘请安,是册封后的第二日。嫏嬛和凌波来时也不过红日初升,为时尚早。可是坤宁永和宫的院子里早已站了王贵仪,林充华。才刚晋得位分,各人都面带喜色,笑得几乎可与桃李争妍。王贵仪见了嫏嬛,道:“可真是巧了,咱们今儿个都是草绿色的衣裳。”林充华道:“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嫏嬛二人依礼向贵仪行了礼,又回了充华的礼。便在此时,双交四椀菱花殿门“吱呀”一声向外推开,芳信出来道:“皇后娘娘正在理妆,吩咐奴婢请几位娘娘入内殿坐坐。不然若被风吹病了,可就是坤宁永和宫上下的不是了。”

芳信的话是含笑说的,嫏嬛与凌波等都忙称“不敢。皇后贵能逮下,乃后宫之福。”

“妹妹们无需客气,在本宫这里不必拘礼。”皇后语气温柔地说道。碧岫从翡翠圆雕妆奁盒里取出一枚金累丝点翠嵌珠宝双龙戏珠簪,为娘娘簪于发间。整个人的神态气势顿时如画中仕女忽然活了过来。嫏嬛见她今日气色甚好,便赞道:“皇后光艳瑶殿,正宜梳凌云髻,端然有凌云仙态。”

皇后笑道:“本宫已然徐娘半老,哪里经得起妹妹这般夸赞。”嫏嬛正要说皇后娘娘自谦,不料林充华已飞快地接过话头:“皇后娘娘正当盛年,哪里当得起老字?拿娘娘母仪之相来与咱们的蒲柳之姿相比,可教妹妹们羞惭而死。”说罢还矜持地笑了笑,顿时颊上梨涡娇染胭脂红。

皇后端详着几位美人,王贵仪端正恭谨,林充华杏靥桃腮,步昭华清丽绝俗。而嫏嬛呢?她的美与“飞燕皇后轻身舞,紫宫夫人绝世歌”是一样的,美得如史书中抖落出来的典故。难得一个女子既有丽华潘妃之艳,亦有易安蔡女之才。皇后扪心自问:虽说古来称赞女子的美貌一向不以肖似张潘冯苏为褒奖,可是太平盛世时,皇帝需要她们的美貌妆点千里江山;狼烟四起时,皇帝需要她们的倩影背负万世骂名。绝世美貌的用途,大抵如此。

她将她召入宫中,当然不是为了倾覆江山,她也从不相信红颜祸水之类的论调。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不多时,诸妃皆来请安。偌大的椒房殿顿时如阿娇金屋,飞燕昭阳。嫏嬛,凌波等都起身向淑妃,德妃行礼,淑妃“呀”了一声,忙道:“妹妹们快快请起,姐姐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不曾备下赏钱。”她神色懵懂,引得德妃微微一笑。淑德二妃年龄相近,性情相左。淑妃素来喜欢戏谑,德妃却向来稳重,道:“几位妹妹定要与皇后娘娘同心同德,方不负皇上圣意。”

南宫昭仪,段昭容都久闻嫏嬛大名,如今亲眼所见,只觉自己黯然失色。实在是不愿意承认她的美艳,只拣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东拉西扯:“妹妹的参鸾髻梳的真是好。”“不知妹妹每日用什么香粉敷面?”

众人各自落座,仪贵妃的座位却还空着。淑妃觑着皇后脸色,道:“想是仪贵妃妹妹海棠春睡犹未足,这才误了时辰。”她话音未落,仪贵妃的声音已在殿门外响起:“有劳淑妃姐姐代为通传。臣妾姗姗来迟,教妹妹们见笑了。”

仪贵妃头戴“一年景”冠——既号称“一年景”,当然少不了四时花卉,桃李梅菊,相映成趣。她一进入殿中,立刻使整个椒房殿春意盎然。各人坐处皆有一张紫檀木桌,上面各有几枝牡丹或芍药插于瓶中清供。众嫔妃皆起身行礼,仪贵妃看也不看,只淡淡说道:“免礼吧。”她自己只屈了屈膝:“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不待皇后免礼,已经转头笑吟吟地睨了嫏嬛一眼,道:“昔日臣妾仰慕高才,请女史辅佐于寒舍。谁料女史不假思索便拒臣妾于千里之外,当真是刚正不阿令人叹服。如今女史向皇后这般殷勤示好,教臣妾不仅眼热,更佩服起女史的能屈能伸了。”她说着,忽然掩口:“瞧本宫这记性,今日该称女史为赵淑仪了。”

听仪贵妃的话点到了自己身上,忙从紫檀木椅子上站起身来。嫏嬛一搦纤腰袅,当真是立如芍药,坐如牡丹。“仪贵妃娘娘说笑了。臣妾不过读了几本闲书,哪里有资格辅佐娘娘。娘娘见识胸襟都在臣妾之上,合该是臣妾请娘娘指点才是。”

仪贵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拈起帕子掩住自己娇笑的嘴:“妹妹过谦了。若说指点,能从侍奉中宫的女史摇身一变成了皇上的嫔妃,想必是皇后亲自指点的吧,”

皇后恬淡一笑:“淑仪妹妹以彤管之才,膺大家之选。本宫怜其才丽汉班,明朗楚樊,拜为中宫侍讲。皇上因她容德兼美,纳为嫔御。此中种种,岂是本宫可以指点的。”

“这倒让臣妾想起一个唐朝故事。当年高宗王皇后引太宗才人武媚入后宫,以夺萧淑妃之宠。”仪贵妃幽幽叹惋:“皇后虽将她迎入后宫,却并不能驾驭其人。虽成功令萧氏失宠,自己却也没讨得便宜。更令人扼腕的是,武媚巧慧,又擅谋算,先是污蔑皇后与其母协媚道蛊上,又毙儿衾下以诬陷皇后谋害皇嗣,终于成功夺走后位。王氏出身名门,最后却落得个剔其手足投酿瓮中,骨醉而死的下场。真是可悲可叹。”

她的话使满殿嫔妃寂然无声,有些擅长想象的人眼前已经出现了那可怖的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嫏嬛对仪贵妃说这番话的目的心下洞然,“仪贵妃能将史书典故娓娓道来,臣妾钦佩之至。可是举例王皇后萧淑妃故事,却拟于不伦。本朝至尊仁厚,中宫淑德。方令庶姬仰耀,家邦被德。与李唐高宗帝后相比,云泥之别。”她说着,不禁掩口巧笑:“幸好皇上不在宫中,否则仪贵妃娘娘这番话传入皇上耳中,怕是要龙颜大怒呢。”

仪贵妃一凛,自己只顾着说嘴却浑忘了这一节,当即道:“本宫并无拿帝后与高宗武后相提并论的意思,妹妹可别会错了意。”

“妹妹这番话也不过是提醒仪贵妃娘娘,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娘娘若是误会了妹妹,反为不美。”她语带歉意,反而让仪贵妃不好发作。王贵仪既不好公然偏向仪贵妃,也无谓再引起事端,附和着点点头。班令仪却比仪贵妃更多十分怨气。从前嫏嬛还需客客气气地向她行礼,如今今非昔比,却是自己要恭恭敬敬地向嫏嬛行礼了。

浮婕妤见仪贵妃的气势已消,不好开口替她描补,只轻轻摇着手中的白绢绣鸳鸯团扇。皇后一眼瞥见她,便想起周顺容来,问道:“好久不见周妹妹了,你一向和她交好,可知近来状况?”

浮婕妤见问,只好如实回答:“臣妾自周姐姐遭贬斥后,并不曾再见过她。只是常叫人送些吃食过去,好让她静心思过。”

近来宫中频频生事,皇后深有力不从心之感,却也绝不肯纵容姑息:“是该让她好好反省。先前一个贾芳猷,如今又有周顺容,连后宫嫔妃的体面都不要了,只一味吃醋算计。嫏嬛妹妹宽宏大量,容得下后宫难容之人。本宫和皇上却断断容不得这等争风吃醋之事。”

提到周顺容,不由得令凌波想起晚香来。凌波好奇地问道:“不知会怎生处置晚香。”她曾是晚香旧主,对于晚香曾有过的同情,怜悯,都随着晚香两次牵涉进针对嫏嬛的阴谋里而烟消云散。

皇后道:“晚香本该被鞭一百,徙千里,可是她生事并非一次两次,这就让皇上不能轻轻放下了。”各人都听懂了弦外之音,不觉心中一颤。仪贵妃嗤笑道:“这也怪了,宫中美女如云,怎么一个两个都尽可着淑仪妹妹陷害?究竟是众女妒蛾眉,还是淑仪妹妹为人真的那么讨厌?”

“后宫佳丽三千,美人各有其美。旁人无须嫉妒臣妾,臣妾也不会嫉妒旁人。”嫏嬛一双天然妙目凝视着仪贵妃,看得素来镇定的仪贵妃忽然有几分不自在:“臣妾不求与诸位姐妹如胶似漆,但求厮抬厮敬,彼此不妨碍对方,便也罢了。是非不来惹臣妾,臣妾自然不会去惹是非。”

皇后道:“妹妹说得很是有理。”满座绮罗纷错,黼黻焕霞,她的眼光从众位嫔妃的脸上一一扫过:“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是非,有是非的地方也总会有人。彼此谨记莫论他人是非,是非便会少一半。若实在受了委屈,来寻本宫调停,本宫自然会给大家一个公道。”

众嫔妃都起身称是,皇后这才叫散:“时辰也不早了,各位妹妹请回吧。”

从坤宁永和宫出来,嫏嬛与凌波并肩走着。长日无聊,凌波不禁愁闷怎生打发时间:“姐姐去我那里坐坐吧。”四月里艳阳天气,烟细风暖,走在朱红色的宫墙间,接受往来太监宫娥行礼。两人谈论着之前发生的种种,凌波道:“事到如今,姐姐还信周氏不清楚内里究竟吗?”嫏嬛知道她说得是先前周氏约束不住手下的事,道:“从前再不怎么清楚,现在也总是清楚了。那件事披露于人前令她失了面子,她自然想要加倍报复回来。只是她不够聪明,做了人家的垫脚石犹不自知。”

“垫脚石?”凌波惊得几乎跳了起来:“你是说。。。。。。”

嫏嬛对着她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一个连手下都约束不好的主子,着人布下一个漏洞百出的局,只能让人看出周氏的确很好拿捏。

芳德殿比凤华柏殿略小一些,但依然是个不错的居所。“将来若添个小皇子小公主,就更不错了。”嫏嬛笑道。凌波拉着嫏嬛的手,也笑道:“最好姐姐先给妹妹打个样儿。”

但是在宫中若想有个孩子,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皇后,仪贵妃,淑妃,德妃受宠多年依然膝下荒凉,刚入宫的嫔妃们就更希望渺茫了。何况册封后皇上始终不曾召见嫏嬛,正该情热如火的时候尚未能蒙恩,他日斜倚熏笼怕是就更难了。

哀戚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然后二人便聊起了别的。四月十一那日正是凌波生辰,可惜因为当日正逢嫏嬛册封礼,礼成之后各宫嫔妃几乎把门槛都要踏破了,始终抽不出身去道贺。好在凌波虽无册封礼,但也不曾受到冷落。皇后派人送上贺礼,赐下宴席,又引南宫昭仪,段昭容,柳令侧陪宴。“我倒不在意这些虚热闹,只想着和姐姐说说体己话,聊聊咱们认识的那些人。”凌波笑着对嫏嬛说。

“咱们姊妹是该说说体己话,可是这热闹也不该少。”嫏嬛笑道,又有些不好意思:“真是惭愧,前几日给你准备的那份贺礼还没来得及送给你。刚迁居新地方,小丫头们忙得人仰马翻。明日我做个东道,贺你芳辰。”

凌波笑道:“姐姐不必多礼,咱们间也不需要闹那起子虚文。且这几日恐怕皇上多有传召,实在不便宜。姐姐只陪妹妹说说话就够了。”

嫏嬛知道凌波想家了,她自己又何尝不想。从她记事起,家中往来尽是文人雅士,便是女眷,也都是母亲所结诗社的成员。三月时寻春城外,嫏嬛与家人们在梨树下欢宴,对景吟成新调,饮“洗妆酒”为梨花洗妆。六月时泛舟湖上,大人们折荷叶为杯盛酒,破叶心莲梗以啜饮,号称“碧筒饮”。大家乘着酒兴连句作诗,也让侍立在旁的嫏嬛随她们唱和。九月时蟹脚正痒,取菊花入馔,饮菊花酒,嫏嬛陪着大人们对东篱把酒同赋。有家人陪着,那热闹是真实可触的,像红泥小火炉上坐着的一只砂锅,触手温热。

天暖气和,哪里能在屋子里呆得住?芳德殿遍植榆叶梅,凌波与嫏嬛闲来无事便于庭中捡拾飘落的花瓣,倦了便坐在树下的鼓凳上。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想起了许多回忆里的人。嫏嬛的眼中涌起濛濛雨雾:“有了皇上对我的册封,想来我爹我娘很快便可以回京了。二姐姐若能看到,想必九泉之下也会感到欣慰。”

凌波握住她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此时无声胜有声,她所有的悲哀,喜悦,她都懂。“二姐姐一定会的。”

三年前那场惊天巨变,在嫏嬛此后的人生里留下无尽的回响。使她日渐明白,权力是推动一切的手,它使一些人成为奴隶,使一些人成为主子。权力随时可以如神罚从天而降,使一些人碾作灰尘,随风而逝。使一些人高居庙堂,手握乾坤。

多少次她梦见二姐凄冷的孤坟,梦见爹娘祖父祖母痛苦的脸,于是哭泣着从梦中醒来。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她握紧拳头在心中咆哮:我要复仇!我要复仇!我要复仇!

但这些话压在心底,谁都不曾听见。

而今她丹綍褒封,紫绶册命,再也不是那个每晚以泪洗面的黄毛丫头了。那个黄毛丫头,只是嫏嬛坐在这里时想起的一个侧影,隔了似水流年,泛起涟漪无数。

翌日嫏嬛正欲出门,忽然接到太皇太后传召。只好命蕊滴将自己前几日为凌波准备的礼物送到德寿宫。凌波收到后,打开那染花奁。内中是一枚金累丝嵌红宝石喜鹊石榴银脚簪,枝繁叶茂,华丽至极。她记得这枚簪子,从前在姑母妆奁盒中见过的。嫏嬛离家入宫时身上仅带了几枚祖母母亲送她的簪环首饰,祖父父亲常临的法帖。除此之外,别无一物。如此珍贵的礼物,她实在不好意思收下。蕊滴看出了她的心思,含笑道:“我们娘娘说,簪环首饰原就是为女子增光添彩而造,若一味锁于箱笼妆盒之内,反倒辜负了它。”

蕊滴笑道:“主子娘娘还为昭华娘娘亲手书写贺寿词一百韵。”她恭恭敬敬地将金花笺呈于凌波面前,凌波接过一看,果然云霞满纸。风流出众。百韵诗于他人或许很难,于嫏嬛却是挥毫而就的事。凌波且读且叹,“多谢,多谢。”眼泪悄悄流了下来,过去她常常被母亲笑话“眼皮子浅”,是因为她常常读诗到动情处,总忍不住泪下如流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