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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像一张巨大的网,缓缓将大地笼罩。
三月的绣林市,正是乍暖还寒的季节,清冷的夜风满大街吹着,服装店里的春装正在热销。
晚上8点多,伊燕时装店里走进来两位顾客,一男一女,女的约莫十七八岁模样,下半身穿着一条蓝色校服裤子,估计是从哪所学校晚自习课堂上翘课的高中生;男的染着黄色头发,戴着一只耳钉,右边脖颈处文着一只骷髅,骷髅嘴里叼着一枝玫瑰,一看就知道是学校老师口中的“社会青年”。
老板娘姚伊燕关掉手机里的QQ聊天页面,从柜台后面站起身笑脸相迎,问:“二位想看什么衣服?”
社会青年把女学生往怀里搂一下:“今天是我女朋友生日,我想挑一件漂亮衣服送给她当生日礼物!”
老板娘笑眯眯地打量着那女孩,转身拿起一件白色长袖连衣裙说:“这条裙子是韩版的,料子比较厚,印花也很漂亮,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甜美中带点小清新,跟她的气质很搭啊。”
社会青年拿过裙子问女孩:“小璐,好看不?”
女孩不说话,有点害羞地点一下头。
“那就买这件吧!我那帮哥们儿今晚给你整了一个生日晚会,你穿着这条裙子去,肯定要把他们的狗眼都给亮瞎啰!”社会青年又问老板娘,“多少钱?”
姚伊燕报了一个价,价格比原定售价高出三分之一。她知道男人在这个时候是最大方的。
社会青年二话不说,掏出钱包付账,把包装好的裙子递给女孩说:“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喜不喜欢?”
女孩说:“喜欢。”一脸情窦初开的幸福模样。
看着这对小情侣牵手离去的背影,姚伊燕不禁有些羡慕起这个小姑娘来。
她把刚收到的几张钞票塞进钱包,打开手机QQ页面,看到一个男人的头像正亮着,显示为手机QQ在线,就点开对话框,写了一行字:“亲爱的,你回到家了没有?”
等了几分钟,不见对方回复,她隐隐有些失落,心里想,男人啊,就这样,床上对你千好万好,提起裤子就把你忘记了。
服装店门口的青云巷,路灯昏暗,冷冷清清早已看不到一个行人。
姚伊燕知道再也不可能等来一位顾客,起身拉下卷帘门,把店子稍作收拾,就往楼上走去。丰腴的身体,把陈旧的木楼梯压迫得吱嘎作响。
这是一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两层小楼,楼下一层开店,二楼住着姚伊燕一家三口。
姚伊燕看见儿子房间的灯亮着,知道儿子小亮还在做作业。
今年14岁的小亮,是一名初中二年级学生。
这孩子学习比较用功,成绩也好,只是有一个毛病,就是不爱出声,整天低着头,像个小老头一样。
姚伊燕的丈夫名叫何庆国,年龄比她整整大了十岁。
当年姚伊燕是个刚从乡下进城的黄花姑娘,之所以嫁给何庆国,最主要的原因是看中他有个铁饭碗。当时何庆国在江南机械厂上班,这可是远近闻名的国有企业。不想结婚几年后,遇上企业改制,何庆国被买断工龄,成了一名下岗工人。后来有个亲戚窜掇他去广东东莞打工,去了才知道亲戚是骗他去搞传销,把他买断工龄拿到手的几万块钱全都骗光,才放他回家。何庆国待业在家吃了两年闲饭,最后在市技工学校食堂找了一份打杂的工作,每天踩着一辆破自行车早出晚归,却也没见挣回几个工资。
姚伊燕脱下高跟鞋,慵懒地靠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电视遥控器,不停地按着。三天前,一架由马来西亚吉隆坡国际机场飞往北京的MH370号班机,突然与地面失去联系,几乎每个电视台都在滚动播放与之相关的新闻。
她正看着电视,忽然感觉到屁股下边有什么东西硌人,伸手一摸,才发现沙发垫子下面压着一个挎包。她看一眼,知道是朱政留下的。
朱政是她的情人。
何庆国是一个性格沉闷,毫无生活情趣的人,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而且身上还有一股狐臭味。三年前,姚伊燕就跟他分房睡觉了。有时何庆国半夜摸到她床上,她要么一脚把他踹下去,要么就跟他大吵一架。她吵架跟别的女人不同,是既动口也动手,一边骂得唾沫横飞,一边张牙舞爪,尖利的指甲像猫爪一样,不停地往何庆国身上抓,常常把何庆国抓得满脸血印子。
姚伊燕之所以越来越看丈夫不顺眼,越来越厌恶自己的丈夫,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在外面有了一个情人。
姚伊燕白天在自己的服装店里看店,没有生意的时候,就用手机QQ跟别人聊天。两年多前,她在网上认识了朱政。
朱政在市区一家药材销售公司上班,年龄比姚伊燕小六七岁,还没有结婚。两人刚在QQ上接上头,就聊得十分投机,有时朱政发一些荤段子挑逗姚伊燕,姚伊燕非但不生气,反而被逗得格格直笑。后来双方还留下了地址和联系电话。
有一天,姚伊燕正在看店,服装店里走进来一个年轻男人,穿着西装,脸皮白净,长得有点像香港明星黎明,十分帅气。姚伊燕上前问他想买什么样的衣服?
“黎明”说:“我有个漂亮姐姐,我想买条裙子送给她,让她高兴高兴!”
姚伊燕问:“你姐姐多大年纪?”
“黎明”放肆地打量着她,笑嘻嘻地说:“她跟你年纪一样大,身材也差不多。你就按你的喜好,帮我挑一件好看的衣服吧。”
姚伊燕就给他挑了一件店里最贵的蕾丝长裙。
“黎明”付了钱,然后拿起包装好的衣服,双手递到她面前说:“小燕子,这是朱政送给你的见面礼。”
“小燕子”是姚伊燕的网名。她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黎明”,就是她的QQ好友朱政。
从来没有收到过男人礼物的姚伊燕,感动得差点流下泪来,春情荡漾之下,竟然情不自禁地搂住他的脖子,大胆地献上了一个热吻。
朱政也不含糊,顺势把她按倒在柜台后面的沙发上……
打从这时候开始,两人就从网友,发展成了一对露水鸳鸯。
姚伊燕经常在儿子上学、丈夫上班之后,把朱政约到时装店里来幽会。
时间久了,何庆国虽然是个榆木疙瘩,却也隐隐明白了一些内情,但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怕一旦撕破脸,姚伊燕就会跟他离婚。毕竟他已经45岁,以他现在的条件,想要再找一个老婆只怕有点困难。
姚伊燕摸准了他的脾气,就更加放肆起来,每次和情人幽会之后,反倒先发制人,挑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找丈夫吵架,每回都把丈夫骂得狗血淋头,抓得头破血流,好像做错事的是何庆国一样。
连朱政都有些看不过去,说她在自己面前是一只小绵羊,在何庆国面前却是一只母老虎。
今天下午,何庆国打电话回来,说晚上有个同事请喝酒,他不回家吃晚饭。
何庆国好酒,每次出去喝酒,都要喝得醉醺醺的回来。有次晚上喝醉酒,骑自行车回家,在路上摔折一条胳膊,吊了一个月绷带才恢复过来。从此后,他喝了酒,就再也不敢骑自行车。
姚伊燕立刻给朱政打电话,说自己晚上炒几个好菜,叫他过来吃饭。
儿子小亮一日三餐都在学校吃,晚上也要上完一节晚自习后才回家,所以朱政一来,姚伊燕就拉下时装店的卷帘门,把他迎上二楼,过起了二人世界。
吃完晚饭,两人滚在床上,自然免不了一番缠绵。
事后,姚伊燕把头枕在情人的胸口,不知不觉间,进入了甜蜜梦乡。
她在睡梦中还听到朱政一边轻抚着她的手指,一边赞叹说:“小燕子,你这十个手指头,嫩如葱白,可真好看啊!”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朱政才起床离去。
姚伊燕打开时装店的卷帘门,接着做生意。
晚上8点钟,何小亮背着书包回家。
直到时装店打烊,姚伊燕回到二楼,才发现朱政临走的时候,把挎包给落在她家里了。
“这个家伙,总是丢三落四的!”
她拿起手机,在QQ上问朱政:“你到家了没有?你的挎包掉在我这里了,什么时候过来拿呢?”
等待了十来分钟,朱政并没有给她回信息。
姚伊燕想一下,拨通了他的手机。
“狼爱上羊啊爱得疯狂,谁让他们真爱了一场;狼爱上羊啊并不荒唐,他们说有爱就有方向……”
手机里唱着《狼爱上羊》这首歌,却没有人接电话。
姚伊燕生气地挂了电话。
正在这时,楼下的卷帘门被人扯得哗哗直响,她知道是丈夫回来了。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夜里10点。
何庆国的脚步声有些凌乱。他踩着楼梯走上二楼,刚一进门,满身酒气就熏得姚伊燕直皱眉头。他腰里的皮带也系得松松垮垮,裤子拉链还敞开着,仿佛整条裤子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一样。
姚伊燕知道他一定是酒后尿多,憋不住,提着裤子把尿撒在大路边了,心里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双手叉腰,杏眼圆瞪,怒声道:“你还知道死回家啊?也不看看现在几点钟了。”
何庆国打了个酒嗝说:“晚、晚上有个同事请喝酒,我、我把自行车放在学校,不敢骑,晚上回来街上已经没有公共汽车,一路走回来,所以晚了……”
他嘴里说着话,眼睛却在屋里四下搜寻着,怀疑的目光就像一把扫帚,把屋子的每个角落都打扫了一遍。
“家里怎么会有这个?”他的目光落到沙发角落里的那只陌生的男士挎包上,“这是谁的?”
姚伊燕心头一跳,暗叫一声“糟糕”,刚才只顾着生朱政的气,竟忘了将这挎包藏起来。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挎包是今天一位男顾客试衣服时,落在时装店的,我怕他明天会回来取,所以就先收在这里了。”她开始防守反击,“怎么,你是在怀疑你老婆吗?你这个臭没良心的……”双手拍着大腿,就开始伤心地哭起来。
她对付丈夫,有三个绝招:一哭,二骂,三抓。这捶胸顿足地伤心大哭,只是吓唬对方的第一招,为的就是扰乱对方心神,为后面的进攻作准备。
也不知今天何庆国是喝多了,酒壮怂人胆,还是自觉抓住了老婆的把柄,所以有恃无恐,他不但没有被老婆的哭声吓住,反而梗着脖子追问:“真的是顾客落下的吗?如果是顾客买衣服时掉下的,怎么不马上回来取?怎么会让你留着过夜?”
姚伊燕被自己的哭声噎了一下,心想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这个衰人竟然敢跟我顶嘴!她只得使出第二招,挽衣捋袖作河东狮吼:“你这个没卵用的男人,挣的工资还不够自己打酒喝,一家三口全指望你老婆辛辛苦苦开个小店来养活,你不但不体贴老娘辛苦,反而在这里疑神疑鬼,冷言冷语。这、这日子,老娘没法过了!”
何庆国“哼”了一声,说:“我倒要看看这个挎包到底是谁的!”抢过那个挎包,就要翻看里面的东西。
姚伊燕知道这挎包里放着朱政的身份证和摩托车驾驶证,如果被丈夫看到,那可就是铁证如山了。
“你这个臭没良心的,老娘今天跟你拼了!”
为挽回败局,她立即使出第三招,猛然扑上去,一边泪泗横飞,哭骂不休,一边十指箕张,如同鹰爪一样,劈头盖脸朝何庆国抓去。
何庆国想要退避,无奈酒后身虚,脚步踉跄,终究慢了半分,只一瞬间,姚伊燕尖利的爪子落到他身上,立即在他脸上、脖子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何庆国只觉被她抓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痛,伸手往脸上一摸,满手是血,顿时酒意上涌,恶向胆边生,甩开手臂,“叭”的一声,重重地扇了她一个耳光。
姚伊燕被打得眼冒金星。
不但她愣住了,就连何庆国自己也愣住了。要知道面对妻子的一哭二骂三抓,他可从来只有逆来顺受的分,何曾敢动手反抗过?
姚伊燕缓过神来,破口大骂:“好你个何庆国,居然敢动手打老婆?老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张牙舞爪,又发疯般扑向何庆国……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然从儿子房间里飞出一本书,正好砸在姚伊燕身上。
何小亮不知何时已站在房门口,脸色涨得通红,恨恨地盯着他们夫妻俩说:“你们吵够没有?是不是要把人吵死了,你们才高兴?”
姚伊燕和何庆国像被人施了定身法,同时愣住。
姚伊燕抹抹眼泪说:“小亮,都是你爸他……”
何小亮根本不耐烦听她多说一句,“哼”一声,转身走进自己房间。
过了半响,忽然从他房间里传出“嗵”的一声响动。
姚伊燕急忙跑进去,屋里窗户大开,房间内已经不见儿子的身影。她奔至窗前,窗户下面正好是隔壁院子的一堵矮墙。
小亮从窗口翻出,踩在矮墙上,轻轻一跃,就跳到了地上。
“小亮,你要去哪里?”
“我出去透透气,等你们吵完我再回来!”
姚伊燕转身下楼,追到楼下,街巷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孩子的影子?
以前她跟丈夫吵架的时候,小亮也曾悄悄跑出去过,不过很快就会回来,毕竟夜深了,孩子能去的地方不多。所以她也不是很担心。
她回到家里,却发现满身酒气的何庆国竟然斜倒在儿子房间门口,已经睡着了。
她心里的无名火又冒了出来,冲上去想要把他踢醒,但犹豫一下,觉得他今天的情况有点反常,想一想,还是算了,有什么事,等他酒醒后再说。
于是就从他身边跨过,走进浴室,洗澡去了。
家里的燃气热水器,还是十几年前买的,早已老旧不堪,打开十几分钟,居然还在喷着半冷不热的凉水。
姚伊燕无奈,只得拿起花洒,胡乱地把身上的沐浴露泡沫冲洗干净,刚穿上胸罩和内裤,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焦臭味。她以为是热水器烧坏了,急忙把煤气阀门拧紧,可是那股焦糊的味道,却越来越浓,越来越呛鼻子。
她把鼻子贴近门缝闻闻,猛然醒悟,这味道,是从浴室外面传进来的。
急忙打开浴室门,一股浓烟夹杂着火星,就迎面扑过来。
她这才发现,小亮的房间着火了,不知道已经烧了多久,火势已经很大,客厅里的沙发和家具都引燃了,整个屋子里浓烟滚滚,火舌乱蹿,很快就要全部烧起来了。
她吓得脸无血色,赶紧趿着拖鞋往楼下逃命。
下到一楼,却发现卷帘门关着,自己身上没带钥匙,回头一看,大火已经封住楼梯,想跑回去拿钥匙已经不可能。好在她平时在一楼时装店柜台里放了一把备用钥匙,急忙翻出来,颤手颤脚地打开卷帘门,急冲冲跑出来。
跑出十几米远,再回头一看,二楼几个窗口都在向外喷着火光。夜已经深了,周围不见一个行人,路灯昏暗的小巷里,被火光映得一片通红。
“着火了,快来人啊,救火啊!”她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过了好一阵,旁边才有两三户人家陆续打开门,走出几个睡眼惺忪的邻居。
男邻居们都用怪怪的眼神盯着她看。
姚伊燕低头往自己身上瞧一眼,这才记起刚才自己跑得太匆忙,身上还只穿着内衣内裤。好在这时,一位好心的女邻居进屋拿了一件长外套给她,她胡乱地套在了身上。
有一家邻居,墙壁跟他们家挨得很近,担心火势蔓延到自己家里,急忙掏出手机,打119报火警。
几分钟后,两辆消防车开进青云巷,几名消防员跳下车,架起两条水枪往二楼拼命注水。大约过了十来分钟,火势被渐渐压下去。
一名消防员问姚伊燕:“屋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姚伊燕这才想起丈夫喝醉酒,还躺在屋里睡觉呢,忙说:“我老公,他、他还在二楼。”
这名消防员问明何庆国大概处在什么位置,向一个同伴招招手,两人戴上防毒面罩,从卷帘门下钻进去,上二楼进行搜索。
不大一会儿,两人就抬着何庆国走下楼梯。
候在一边的120急救车上跑下来一位医生,上前检查一下,摇头说:“没救了,已经死了!”
姚伊燕一屁股坐在地上。
2
夜里10点30分,夜场电影终于散场,文丽起身往电影院出口走去。
今晚上映的是一部新出的港产爱情大片,坐在座位上看电影的时候,文丽觉得影院里空荡荡的,好像观众并不太多,可是等到散场的时候,人都集中在出口处,她才发现晚上出来看电影的无聊人士还挺多的。
她随着人流往外走,金一田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生怕走丢。
两人好不容易才从窄窄的出口挤出来,宽阔的大街上,清冷的夜风四处乱蹿,文丽长长地透一口气:“你这哪里是请我看电影啊,纯粹是在浪费我的休息时间!”
金一田讪笑道:“姐,你真是OUT了,现在的小青年,约个会谈个恋爱什么的,都时兴去电影院呢。”
文丽笑了起来。
“你姐我今年都27岁,不做小青年已经好多年了。”
金一田嘻嘻笑道:“你就是活到一百岁,在我眼里,也是个美女小青年。”
“少给我贫嘴!”
“我说的全都是真心话。你在我眼里啊,永远都是我在大学校园里第一眼看到的那位师姐,青春漂亮有朝气,勇敢大方又大气……”
“好了,你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写推理小说的大作家,绣林城里有名的私家侦探,快说,这回找我啊,又是想在我这里打探什么消息?”
“不是。”
“那一定是想请我帮忙在警方那里找什么资料啰?”
“也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确实有些话要对你说,不过跟这些事无关。”一向嘻哈笑闹惯了的金一田,这时竟忽然变得有些忸怩起来,四下里看看,“那边有一家酒吧,咱们进去喝一杯,边喝边聊。”
文丽说:“警察不能随便进入娱乐场所,更不许喝酒,你一天到晚写警察破案的故事,人民警察的‘五条禁令’、‘三项纪律’,你不会不知道吧?”
金一田说:“那些禁令,说的好像都是在工作时间内的行为规范,没说下班时间不准去娱乐场所,而且你现在又没有穿警服。”
文丽正色道:“在我看来,上班下班,都是一样的。”
金一田拗不过她,用手往街边指一下:“那儿有个公园,咱们去那里坐坐,总可以吧?Madam。”
文丽笑了。
“这个可以有。”
两人穿过街道,往公园走去。
公园不大,中间有一个水池,里面养着一些金鱼,旁边是一个大花坛,四周的香樟树下,放置了几把长条石凳。几盏草坪灯正发出淡黄的光。公园里静悄悄的,看不到其他人。
文丽把外套的衣领往上拉了拉,在石凳上坐下说:“你这又是请我看电影,又是拉我逛公园,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啊?”
“师姐,其实我……”
金一田站在她跟前,脸色发红,嗫嚅一声,忽然单膝着地,跪在她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打开后,双手递到她面前。
盒子里居然是一枚光灿灿的金戒指。
文丽吓了一跳,起身道:“求婚吗?你、你这是神马节奏?”
“姐姐,你这是什么眼神啊?这是求爱戒指,不是求婚戒指好不好?我、我想请你做我的女朋友!”
文丽“哦”了一声,说:“原来是这样,刚才可真把我吓了一跳。”
金一田说:“师姐,其实,自从在大学校园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喜欢上你了。毕业后,咱们居然又在这座城市相遇,我相信这绝对是老天赐予我们的缘分。师姐,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他双手向前一伸,又把求爱戒指递得更近一些。
文丽和他是大学校友。文丽比金一田高两届。大学毕业后,文丽回到家乡绣林市,参加警察招考,成为了一名刑警。两年后金一田大学毕业,跑了几个地方,最后应聘到绣林市一家报社做记者,在跑政法新闻的时候,认出这位破了不少案子的女刑警就是自己当年暗恋的师姐。后来金一田在网上连载的一部长篇推理小说大获好评,他干脆就辞去工作,在家里当起了职业写手,现在的他,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推理小说家了。更绝的是,这小子一年前又单枪匹马注册成立了一家信息调查公司,说白了也就是私家侦探社,写小说之余,干上了私家侦探的活。
他经常请文丽吃饭,听她讲案件侦查过程中的各种奇闻趣事,目的就是为自己写小说搜集素材。有时也求文丽帮他偷偷复印一些只有警方才能掌握的非机密级的资料。一来二去,就跟这位昔日的大学师姐混得相当熟了。
虽然两人关系处得不错,但金一田忽然郑重其事地掏出一个戒指向自己求爱,还是有点出乎文丽的意料。
饶是文丽一向反应敏捷行事果断,冷不丁遇上这种事,还是有点心慌意乱,反应不过来。她脸上红云飞现,看着递到面前的求爱戒指,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打劫,都别动!”
正在这时,忽听一声大喝,从黑暗中蹿出四个小青年,每人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西瓜刀,将二人团团围住。
金一田扭头看一眼:“兄弟,给个面子,我正在向我女朋友求爱呢,请稍等几分钟,马上就有结果了。”
“去你妈的,”为首的一个劫匪重重地踹了他一脚,“有你这样跟劫匪说话的吗?你以为咱们在跟你玩游戏呢?”
金一田被踹得滚倒在地,手里的戒指也掉落下来。
劫匪眼睛一亮,贪婪地笑道:“这戒指好像是金的哦,应该值点钱吧。”伸手去捡戒指。
金一田急忙向前一扑,将戒指牢牢抓在手里。
劫匪回头看文丽一眼,舔舔嘴唇,脸上露出下流的笑意:“哟,兄弟,你女朋友长得不错嘛,哥告诉你,哥今天不但要劫财,而且还要劫色。快把戒指给我,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掏出来,哥不为难你,立即放你走。”
金一田赔笑道:“哥们,别这样。我叫金一田,是个私家侦探,在这里混的兄弟都知道我的大名,不信你去道上打听打听。”
“打听你妈个头啊,少跟老子攀亲戚,我管你是私家侦探,还是公家侦探,赶紧给老子掏钱!”
劫匪一拳打在金一田脸上,金一田顿时鼻血长流,眼镜也歪到一边。
劫匪蹲下身来抢他手里的戒指。金一田把戒指攥在掌心里,死也不放手。劫匪力气比他大,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将他手掌掰开,眼见戒指就要被他抢走,金一田忽然抓住对方手腕,拼命咬了一口。
劫匪痛得大叫一声,急忙缩手,手腕处早已被咬出一排深深的牙印。“妈的,你找死啊?”劫匪气急败坏,狂怒起来,挥起西瓜刀,就往金一田头上砍去。
文丽一声娇叱,忽然抢上一步,闪电般抓住劫匪握刀的手,向后一拧,只听“喀嚓”一声脆响,劫匪的胳膊被硬生生拧折了,手里的西瓜刀“叮当”一声,掉落在地。
劫匪倒在地上,抓着自己受伤的手臂,滚地号叫。
“臭八婆,敢打我们老大,不想活了是吧?”
劫匪的三个同伙见状,一齐挥舞长刀,猛扑过来。
三把寒光闪闪的西瓜刀,一齐往文丽身上招呼。
金一田大叫:“师姐小心!”
文丽面无惧色,侧身闪避,抓住个子最小的一名劫匪的手臂,顺势一拧,用他手里的刀,架住另外两把刀,脚下连环踢疾如闪电,只听“叭叭”两声,足尖分别踹在两名劫匪的膝弯。
两名劫匪站立不稳,立时倒地,待要挣扎站起,这才发觉一条腿的膝关节已经脱臼,完全不听使唤了。
剩下一名劫匪,其实还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估计刚从哪所中学辍学出来,见势不妙,扔掉手里的凶器,掉头就跑。
被扭断手臂的劫匪挣扎着站起身,故意露出右边脖子上的文身,那是一个骷髅头的图案,一枝玫瑰斜插在骷髅嘴角。他盯着文丽恨恨地道:“大姐,本事这么好,你混哪条道的啊?有种的就留下名号,我骷髅帮飞天彪日后一定还你这个‘人情’!”
“混你个头啊,她是警察,干刑警的!”金一田笑起来。
“操,原来是条子,算我倒霉!”
三个劫匪不敢多言,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进黑暗中。
文丽扶起金一田:“你没事吧?”
金一田把眼镜扶正,说:“没事,一点皮外伤。”
文丽说:“我早就叫你学点防身术,你不听,你看刚才多危险啊。”
金一田道:“非也,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们私家侦探,比的是头脑,靠的是智慧,用拳头解决问题,那是打手干的活。”
“哦,难怪,难怪……”文丽忽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
“你刚才像狗一样咬了那个家伙一下,果然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金一田脸色一红,悻悻地笑了。
他拿出那枚戒指,仔细地擦拭干净,再次单膝点地跪在文丽面前:“师姐,你还没有答应我刚才的请求呢。”
文丽见他一脸真诚,心里竟有些感动。
正在这时,她挎包里的手机忽然叫起来。
“这是谁的电话啊?真不会挑时候。”金一田一脸懊恼,“不行,你先答应了我才能接电话。”
文丽拿起手机看一眼:“别胡闹,是师父找我。”
文丽是刑侦大队重案二组的探员,她师父秦汉川探长,是重案二组的组长,也是一位有着近二十年警龄的老刑警。
她走到一边,接听电话。
一分钟后,她匆匆走回来说:“刚才刑侦大队值班室接到消防大队的报警电话,说是青云巷一家服装店发生火灾,一名男子在火灾中丧生。消防大队的人觉得这火烧得有些蹊跷,怀疑是一起人为纵火案。师父已经在去现场的路上,他叫我马上赶过去。”
金一田嘟囔道:“师父师父,你眼里就只有你这个师父。”
文丽说:“我22岁大学毕业考上警察,是师父带我出道的,为了保护我,他还替我挡过子弹,我眼里有他又怎么了?”
金一田知道她生气了,不敢再提刚才的事,把戒指收起来说:“那好吧,你去现场,把我也带上,我最近正缺写作素材呢。”
“你又不是办案人员,去干什么?”
“我做司机开车送你去现场啊!”
文丽知道他那辆东风标致就停在电影院旁边。她自己没有车,这么晚了,想在大街上叫到出租车估计也比较困难。她只好点点头说:“那好吧。”
两人钻进车里,直奔青云巷。
3
夜里11点,文丽赶到了青云巷伊燕时装店。
路边停着一辆警车,刑侦大队重案二组组长秦汉川带着几名助手早已经到了。时装店周围已经拉起警戒线,外面围了一些看热闹的人。一个身上套着并不合身的长外套、披头散发的女人坐在旁边一家店铺的台阶上抽噎着。几名消防员正在拉开的卷帘门下面忙进忙出。
金一田赶紧掏出手机拍照。
文丽让他站在警戒线外面,自己一猫腰,从警戒线下钻进去,对着秦汉川叫了声“师父”。
秦汉川向她招招手,说:“你来得正好,咱们先去看看现场。”
这是一幢二层小楼,楼龄至少超过三十年了。一楼的时装店有两间门面,里面摆满各式男女时装,因为刚才被烟熏火燎,又被救火时射进来的水打湿,衣架倒了一地,显得狼藉不堪。
文丽跟着师父走上二楼。
二楼右侧的一个小房间里,单人床、书桌书柜已经完全烧毁,地上到处是烧掉的书和作业本。这应该是孩子的房间。火势蔓延到外面客厅,客厅里的沙发、电视柜、桌子等都已经烧得面目全非。墙壁被熏得黑乎乎的,地板上到处是水枪射进的积水。墙角还在冒着黑烟,屋里充斥着一股刺鼻的焦臭味。
下楼时,文丽问:“死者是谁?”
秦汉川说:“死者名叫何庆国,是这家时装店老板娘姚伊燕的丈夫。起火的时候,何庆国因为喝醉酒,正躺在客厅醒酒。姚伊燕当时在浴室洗澡,等她发觉情况不妙时,大火已经烧到客厅。她连衣服都没有穿好,撒腿就往楼下逃命。等消防队的人到来,她才想起丈夫还在楼上没有下来。”
“那个女人,就是姚伊燕。”他指指那个坐在台阶上抽噎的女人。
文丽朝她看一眼:“她可真够利索的,家里起火,自己撒腿就跑,却把一个喝醉酒的丈夫扔在家里。”
秦汉川说:“人在遇上突发情况时,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她不是连衣服都没穿好就跑下楼了吗?”
文丽问:“死者是什么情况?”
“120急救中心的医生当时检查,发现死者口鼻腔有烟灰和炭末,初步判断为吸入过量浓烟窒息致死。尸体已经运回法医中心进行尸检,如果有进一步的消息,他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消防队的人为什么会觉得起火现场有可疑之处?”
“暂时还不知道。他们的一个副队长说要先清理完现场,才能跟我们通报情况。”
两人正说着话,消防队的张副队走过来,脱下手套跟秦汉川握一下手说:“从现场搜集到的情况来看,着火点应该是右侧的小房间,那是何庆国的儿子何小亮的卧室,里面放着许多书和作业本,所以一旦着火,就燃烧得特别快。好在起火的时候,孩子并没有在房间里,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当然,这并不是我们通知刑侦大队派人过来的原因。”
秦汉川“嗯”了一声,没有插话,只是静待下文。
张副队说:“我们在现场排查的过程中发现,着火点有酒精燃烧过的痕迹。”
“啊?”文丽和秦汉川都吃了一惊,“难道是有人在现场泼洒酒精纵火?”
“是的,我们有理由相信,有人从窗口把酒精倒进孩子的房间,并将其点燃,从而引发了这场火灾。”
文丽抬头看一下,孩子房间的窗户下面,就是邻居家的院墙,要攀上院墙爬进窗户并不困难。
秦汉川让痕检员到院墙和窗台上看看。
两名痕检员爬上去,仔细勘查一番,最后摇头说:“提取不到脚印,也找不到其他痕迹,上面全是水渍,就算凶手真的在这里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也早被高压水枪冲掉了。”
秦汉川想一想,扭头朝坐在旁边台阶上的姚伊燕走去。姚伊燕看见他穿着警服,慌忙站起身。秦汉川说:“姚女士,请节哀!”
姚伊燕睁大一双泪眼看着他:“你是……”
文丽说:“我们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这位是我们探长,秦警官。”
秦汉川说:“姚女士,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我们有理由怀疑,这是一起人为纵火案,为了尽快查清真相,我们想问你几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
姚伊燕看看他,又看看文丽,搓着手,显得有些紧张。
秦汉川问:“这火,大概是什么时候烧起来的?”
姚伊燕想了一下,说:“大概是夜里10点半左右吧。”
秦汉川问:“起火之前,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没有,我去洗澡的时候还好好的,澡还没洗完,就闻到了焦臭味,打开浴室的门才知道家里着火了。”
“现在初步查明,着火点在孩子的卧室,是有人从窗户里把高浓度酒精泼洒进孩子房间,然后点燃,引发了火灾。”
姚伊燕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放火的人是谁?是谁想害死我们?”
秦汉川说:“这个我们目前正在调查。请你仔细回想一下,平时自己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跟什么人结过仇?”
姚伊燕摇头说:“没有,我们开门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绝不会随便得罪别人。”
“那你丈夫呢?”
姚伊燕的眼圈红了,说:“他是个老实本分的人,除了喜欢喝点小酒,没有别的不良嗜好,他一辈子没有跟别人红过脸。”
秦汉川见问不出什么,只好说:“多谢了,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再来找你。你先休息一下,稍后会有我们的同事过来给你做个笔录,请你配合一下。”
师徒二人从姚伊燕身边离开,文丽四下里看看,这条巷子里,除了姚伊燕的时装店,还有好几家卖衣服的店面。她说:“师父,你说这桩纵火案,会不会是同行之间因为恶性竞争而引起的?”
秦汉川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子说:“这个可能性不大。如果是同行间恶性竞争,生意对手想要搞垮这间时装店,一定会把酒精倒进一楼时装店内,一把火把店里的衣服烧干净,而不是大费周章爬上二楼窗户纵火。”
文丽钦佩地看了师父一眼,说:“有道理!”
秦汉川背着手,在时装店右侧窗户下的院墙外转了转,那道院墙与时装店的墙壁贴得很近,两道墙壁之前夹出一个十分狭窄的通道。通道的一头连着街巷,另一头延伸到屋后的居民小区。看着脚下被水淋得湿漉漉的水泥地面,秦汉川打消了在这条狭窄得连转身都困难的过道里寻找线索的想法。
他走出过道,指着那堵院墙问外面看热闹的围观群众:“院墙那边,是谁家的房子?”
一个戴眼镜的胖男人连忙举手说:“那、那边是我家。”
“夜里10点半左右,你有没有听到有人翻越院墙的声音?或者是其他响动?”
“没有,事实上,我今天带着老婆孩子回乡下老家,夜里10点半之后才回到这里,还没进家门就看见隔壁邻居家起火了,那个女人光着身子在那里大喊大叫,旁边还围着几个邻居……”胖子说到“那个女人”时,朝姚伊燕那边努了努嘴巴,一脸暧昧的表情。
“谁?站住!”
正在这胖子对着“那个女人”挤眉弄眼之时,文丽忽然一眼瞟见院墙下的过道里,路灯照不到的黑暗中,隐约闪过一条人影。她顿觉事有可疑,大叫一声,拔腿追过去。
追出两墙夹成的过道,后面是一幢幢排列无序的旧房子,因为没有路灯,她很快就失去目标。
秦汉川怕她有危险,跟着追上来,问她看到了什么?
文丽说:“我看到过道里有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正朝我们这边张望。”
“你看清那家伙的相貌没有?”
文丽摇头说:“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从背影上看,不像个大人,好像是个孩子,对,是个十多岁的男孩子。”
“孩子?”
秦汉川皱皱眉头,抬头看看时装店二楼着火的孩子房间的窗户,又回头看看姚伊燕。这个刚刚死了丈夫的女人,停止抽泣之后,脸上却看不到多少悲伤的表情。一个警察正在给她做笔录。
文丽看出师父眼中大有深意,猛然醒悟过来:“难道这桩纵火案,跟他们家的孩子有关系?”
秦汉川没有吭声,沉着脸,朝姚伊燕走去。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他问姚伊燕。
姚伊燕从那个正给她录口供的年轻警察面前转过身,看着这位秦警官,愣了一下说:“我儿子他……叫何小亮,今年14岁。”
“他现在,在哪里?”
“他在哪里……我、我也不知道。”
“废话,孩子在哪里,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今晚10点多的时候,他赌气冲了出去,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我都已经六神无主了,哪顾得上这些?再说,你也没有问啊。”
文丽看了师父一眼,心想这女人说得也对,自己和师父看这女人的年龄,估摸着她儿子应该是个初中生,听消防队的张副队说起火时孩子没在家,就先入为主的以为孩子在学校住宿,所以没在家,一直没有朝另一个方向想。
她问姚伊燕:“夜里10点多,已经那么晚了,你儿子为什么要赌气跑出家门?”
“这个……”
姚伊燕看看她和秦汉川,欲言又止。
秦汉川把眼一瞪,提高声音说:“如果隐瞒线索,延误案情,那你可要负法律责任。”
姚伊燕这才低着头说:“他是因为我跟他爸吵架,才负气出走的。”
“你跟你老公,为什么要吵架?”
“他今天又出去喝酒,而且喝多了,直到晚上10点才回家。我说了他几句,结果两人就吵起来了。小亮当时在复习功课,可能觉得我们干扰了他,就扔出一本书来砸我们,然后就……”说到这里,姚伊燕抬头看看二楼窗户,不知道要不要接着往下说。
文丽追问:“然后怎么样?”
“然后他就从他房间窗户里跳到外面院墙上,跑了出去。”
“他平时有过这种情况吗?”
“以前我跟我老公吵架,他嫌烦,也气冲冲跑出去过几回,不过很快就回来了。”
秦汉川点点头,问:“孩子出门的时候,手里拿什么东西没有?比如说打火机之类的?”
姚伊燕摇头说:“没有,他出去时空着双手。”
“他身上有钱吗?”
“应该有吧,我昨天才给他生活费。”
秦汉川问:“你手里有孩子的照片吗?”
姚伊燕说:“时装店的柜台里有他的半身照。”
秦汉川对文丽说:“你跟她进去拿照片,然后用手机翻拍,转发给现场的每一个同事,叫大家拿着照片到附近的商店、五金杂货铺和化工店问一下,看今晚10点到10点半之间,这孩子有没有到店里买过工业酒精和打火机。”
姚伊燕已隐约明白他的意思,颤声道:“你们是怀疑小亮他……”
“做父母的,永远不会了解孩子内心的真实想法!”
秦汉川扔下这句话,就背着双手,踱着步子,走开了。
几名侦查员拿到何小亮的照片,立即按照探长的布置,分头排查。
很快就有消息反馈回来。
就在青云巷的巷尾,有一家五金店,店里有工业酒精出售。夜里10点多的时候,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敲开店门进来买了1.5升酒精和一个打火机,说是家里要用酒精炉打火锅。警察找上门时,五金店本来已经关门了,老板被警察敲门叫起,揉揉惺忪的睡眼,看了手机里何小亮的照片,肯定地说:“没错,就是这孩子。”再一查收款机里的收款时间,是夜里10点16分。
秦汉川听完情况汇报,说:“现在,案情已经十分明朗了,往二楼窗户里淋酒精纵火的,就是这孩子。文丽刚才还在墙角处看见他了,估计这孩子就藏在附近,大家赶紧分头寻找。”
第二天凌晨,警方终于在邻街一个垃圾桶旁边找到了何小亮。这孩子靠着垃圾桶睡得正香呢。
何小亮说,他爸他妈整天吵个没完,他早就腻烦了。昨天晚上,他本来只是想放把火吓唬吓唬他们,也算是给他们一点警告和惩罚。可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酒精着火之后会烧得那么快,他更没有想到家里着火的时候,他爸爸正在醉酒熟睡,他妈妈正关着门在浴室洗澡,所以家里完全没有人救火。等到姚伊燕惊觉之时,火灾已经酿成了。
后来这孩子知道自己一把火,竟然把他爸爸给烧死了,就更是吓坏了,既不敢回家,也不敢走得太远,只好不知所措地躲在黑暗中,悄悄观察着事态发展,不想正好被文丽看见,差点被当场抓住……
4
伊燕时装店纵火案发生在3月11日,所以警方把这个案子,习惯性地称作“3·11纵火案”。
3·11纵火案告破的第二天,文丽正在重案二组办公室对着电脑比对另一起案子的犯罪嫌疑人资料,忽然听到门口有人叫她,抬头一看,却是金一田笑嘻嘻站在门口。
文丽吃了一惊,起身问:“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有什么事不能给我打电话吗?”
金一田一边搓手一边笑着走进来:“我来看看你啊!”
文丽脸色微红,看看办公室两个同事忙碌的背影,小声说:“别胡说八道,我在上班,正忙着呢,赶紧走!”
金一田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四下张望着;“哎,怎么不见你们秦探长啊?”
“他在里面办公室。”文丽用手指了一下,问,“你找他干什么?”
金一田说:“3·11纵火案,谁也没有想到放火烧死何庆国的凶手,竟然是他未成年的儿子,而种下恶果的,正是何庆国和姚伊燕夫妻俩。这是中国家庭教育失败的生动案例。这个案子不是你们秦探长负责的吗?我想采访一下他,写成一篇小说,绝对有震撼力。”
他边说边往里走。
“哎,哎,站住!”文丽想要拦住他,却没拦住,只好跟着他跑进秦汉川的办公室。
秦汉川正在办公桌后面擦枪,看见有人进来,先把枪锁进抽屉,然后才抬起头看着金一田问:“你是……”
其实他以前跟金一田打过照面,有点印象,却记不太清。
“秦探长,您好您好!”金一田是个自来熟,上前跟他握一下手,“我叫金一田,日本有个名侦探叫金田一,中国有个写推理小说的作家叫金一田,那就是本人。我也是文丽的男朋友。”
“谁是你女朋友了?”文丽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喝叱道,“在师父面前,别乱说话!”
秦汉川生就一张四方大脸,仿如刀削斧砍一般轮廓分明,给人一种沉稳冷峻的感觉。这时他却忍不住笑了,说:“原来是金大作家,我在书店里看到过你的书,好像很受读者欢迎啊。”指指旁边的沙发,“请坐!不知金先生找我有何贵干?”
他看了文丽一眼,“如果你是想约文丽出去,那就不用向我请示了,不过最好是在下班时间。”
金一田往他面前凑了凑:“其实我这次来,是想采访一下您,主要是关于3·11纵火案和教育孩子这个话题。”
“哦,原来是这样。”秦汉川的脸忽然阴沉下来,“关于案子的事,如果你想采访,可以直接到我们局宣传科找张干事,他负责咱们局外宣这一块。”
“可是我……”
“我还有事,请出去。”
金一田没想到他会突然下逐客令,还想说什么,却被文丽一把拽了出去。
一直来到走廊,文丽才放开他。
金一田拉一下被她扯歪的衣领说:“你师父怎么这么大的架子啊?”
文丽看看秦汉川关紧的办公室门,告诉他:“师父原本有个女儿,后来因为一场变故去世了,师父一直很内疚,觉得自己是一个失败的父亲。你去采访他,谈什么关于教育孩子这个话题,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哦,原来如此,难怪我一提这个话题他就翻脸。”金一田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
文丽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每个警察都像我这样好说话啊。”
“那确实,全世界的警察都没有我师姐平易近人。”金一田笑了,“走吧,为了感谢师姐好说话,我请你吃晚饭。”
“没见我正上班吗?”
“这不只差10分钟就下班了吗?要不你老人家继续上班,我站在门口等10分钟。”
“你就饶了我吧。”文丽看看表,“算了,我还是提前10分钟下班好了。”
她换了便装,跟金一田一同走下楼。
来到大门口时,门卫朝金一田敬了个礼,说:“金作家好!”
文丽一怔,走出大门问:“你跟咱们单位的门卫很熟啊?”
金一田摇摇头:“不熟啊,以前我找你要资料都是在外面接头,今天是我第一次到你们单位来,跟这门卫也是第一次见面。”
“废话,第一次见面会对你这么礼貌?告诉你,咱们这个机关大院,闲杂人等可不是能随便进来的。”
“这我知道。不过我做了两件事,他就很客气地让我进来了。第一,我跟他说,我叫金一田,是刑侦大队最漂亮的那个女刑警的男朋友。”
“他怎么说?”
“他说,你说的是文丽么?”
“去你的。”
“第二,我拿出我新出的一本推理小说当场签名送给他。”
“你怎么知道我们门卫喜欢看推理小说?”
“这个难不倒我这个小有名气的私家侦探吧?我看见门卫室的桌子上扔着两本翻得卷了边的推理杂志,其中一本杂志上还有我的连载小说。门卫表示很惊喜啊!”
文丽不由得格格地笑起来,扭头看了这个个头跟自己一般高的学弟一眼,有那么一刻,她在心里想,如果有这么一个男朋友,也许还真不错!
吃饭的地点,金一田选在衣铺街的三味鱼屋。这家餐馆前临大街,背靠长江,擅用江鱼为食材,做出各种美味菜肴。
文丽叫了一道芙蓉鲫鱼,还有鱼头豆芽汤,正吃着,金一田忽然又拿出那枚求爱戒指,一本正经地递到她面前说:“这个,你还没有收下呢。”
“我就说今天为什么要请我吃饭,原来是有阴谋的。”
“我这是阳谋好不好?”
文丽眼睑低垂,睫毛闪动,犹豫片刻,正要伸手去接,手机忽然又唱起歌来。
金一田脸都绿了:“不会又是你师父吧?”
文丽掏出手机一看,还真是秦汉川打来的。
秦汉川说:“何庆国的命案,案情有了变化,我们怀疑是姚伊燕杀了她丈夫。我现在带人去拘捕姚伊燕,你马上赶到青云巷,我们在巷口汇合,然后统一行动。”
文丽心中大疑,刚想发问,秦汉川已经挂断电话。
她不敢耽搁,立即起身说:“我有紧急任务,先走了,你慢慢吃吧!”
金一田眼巴巴望着她:“你倒是收下这枚戒指再走啊!”
文丽回眸一笑。
“如果你娶个女刑警当老婆,可能连一顿饭都吃不安宁,你最好想清楚再做决定!”
5
青云巷在老城区,南与建设西路相连,往北一直通到老城区的城中村。
文丽刚刚赶到青云巷口,就看见一辆警车从建设西路拐过来,车门打开,秦汉川在车上叫她:“快上车!”
文丽跳上车,司机一踩油门,警车就开进了青云巷。车里除了秦汉川,还有四名刑警,都是他们组的同事。
文丽问:“师父,什么情况?”
秦汉川没有说话,却扔给她一件防刺背心。文丽心头一紧:“连这个都带上了?”
秦汉川说:“下班的时候,我接到法医中心的电话,说何庆国的尸检报告出来了,烟灰和炭末仅停留在死者口鼻部,呼吸道并没有高温作用的表现。”
文丽吃了一惊。她知道,如果是在火场中被浓烟熏死,或被烧死的人,呼吸道内必定会有烟灰炭末沉着,甚至连食道和胃肠内都有可能检出烟灰。如果烟灰仅飘落在口鼻腔内或咽喉部,则说明死者在起火之前已经死亡,死后焚尸的可能性极大。
果然,秦汉川接着说:“法医中心传来的消息说,何庆国在起火前已经死亡。”
文丽问:“死因是什么?”
“尸检报告说,死者脸上和脖颈处,都有爪痕。我们单独找何小亮询问过,他爸何庆国身上的爪痕,是跟他妈妈姚伊燕吵架时,被姚伊燕抓伤留下的。”
“一个大男人,被老婆抓几下就死了?”文丽觉得难以置信。
“法医说,抓伤何庆国的指甲上,涂有眼镜蛇毒。这是一种剧毒,通过伤口进入人体血液循环系统后,会在十分钟至一个小时内出现中毒症状,包括体温升高,心跳加速,呼吸困难,全身抽搐等,最后卧地不起,死于窒息或心动力衰竭。”
文丽看了师父一眼:“你怀疑是他老婆毒杀了他?”
“从目前咱们掌握的证据来看,这是最靠谱的推断。”
“咱们掌握了什么证据?”
“何小亮告诉警方,他妈妈在外面有一个情人,虽然他没有见过那个人,但他知道一定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文丽点点头,如果姚伊燕真是杀人凶手,一个能想得出用蛇毒杀人的女人,那自然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她感激地看了师父一眼,这才明白师父叫她穿上防刺背心的原因。
青云巷是一条老街,街面十分狭窄。巷道两边,低矮陈旧的小楼灰蒙蒙的了无生气。老旧的公共厕所外面堆满垃圾,衣衫褴褛的拾荒者在垃圾堆里乱翻,污水在街面肆意流动。
警车差点蹭到一个乱穿马路的女疯子,秦汉川吩咐司机:“不要着急,别开太快!”
几分钟后,警车在伊燕时装店前面停下。
时装店的卷帘门紧紧关闭着,二楼被火烧过的痕迹仍然清晰可见,时装店的招牌被浓烟熏得几乎已经看不清楚。
文丽上前敲门,并没有人开门。她回头问:“师父,要不是撬门进去搜查?”
秦汉川摇摇头说:“她可能不在家,咱们在外面等一会。”
正说着,邻居家院门打开,一个男人提着一袋垃圾走出来。秦汉川认得是火灾当晚跟自己说过话的胖子,上前叫了他一声。
胖子也认得他,马上放下垃圾说:“警官好,警官辛苦了!”
秦汉川问:“我们想找你的女邻居姚伊燕,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胖子摇头说:“这个我可不大清楚。自打她家里着火之后,我就很少看见她在家,一大早打扮得清清爽爽,挎个包包出门,很晚才回来,好像很忙的样子。”
秦汉川“哦”了一声。
这时胖子的老婆走出来说:“那个女人,这两天好像在找人。今天上午,我去东方大道一家药材销售公司抄电表——”
“我老婆在供电局上班。”胖子插了一句。
女人接着说:“当时我正好看见她在这家公司。她站在大厅里跟老板说话。具体说什么我没大听清,好像是在找这家公司的一个什么员工。老板一直在摇头。她离开后,老板还骂了一句粗话,所以我觉得这应该不是她第一次去找老板了,要不然老板不会这么不耐烦。”
秦汉川和文丽对望一眼,心底同时升起一团疑云:丈夫刚刚去世,儿子因为涉嫌犯罪还在刑拘之中,这女人完全不管不顾,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找人?她在找谁?跟这个案子有关系吗?
秦汉川问胖子:“这两天,她都是晚上什么时候回家的?”
胖子想一下,说:“至少也是晚上9点以后了吧。”
秦汉川看看表,现在才晚上7点多。
待胖子和他老婆进屋后,秦汉川让司机把警车开到附近隐蔽之处,自己则带着文丽等人钻进时装店旁边那条路灯照不到的过道里,以免被姚伊燕回家时看出端倪,打草惊蛇。
刚在黑暗中蹲下,文丽的手机就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掏出来一看,居然是金一田把那枚求爱戒指拍成照片发了过来。金一田在短信里问她到底收不收下?现在正在执行任务,又有师父在一旁盯着,文丽哪里敢回信息?赶紧把手机揣进口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阵一阵的夜风吹得人头皮发紧,街巷里行人越来越少。
到了夜里9点,仍然不见姚伊燕回来。
难道是她知道警方盯上了自己,所以畏罪潜逃了?
文丽小声地问:“师父,怎么办?”
秦汉川倒是沉得住气:“再等等!”
又在黑暗中蹲守了约莫半个小时,文丽正觉得眼皮发沉,忽然听到一阵汽车发动机响,一辆红色的出租车从小巷里开过来,停在伊燕时装店门口,车门打开,从车上走下来一个女人,牛仔短裤配黑色丝袜,肩上挎着一个红色的漆皮单肩包,高跟鞋底踩得水泥路面橐橐作响,正是刚刚丧夫的姚伊燕。
就在她将出租车打发走,掏出钥匙准备打开卷帘门时,秦汉川他们从黑暗中闪身出来,迅速朝她靠近。
姚伊燕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几名警察站在身后,不由吃了一惊。她认得秦汉川,就问:“秦警官,有事吗?”
秦汉川说:“姚伊燕,请跟我们走一趟。”
姚伊燕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是不是小亮他、他出事了?”
“没有。”文丽说,“你儿子的案子,我们正在依法处理,他不会出现意外的。”
姚伊燕满脸狐疑地望着几名警察:“那你们找我……”
“经法医尸检查明,你丈夫何庆国并非死于火灾,而是中毒身亡,他是被人毒杀的。”秦汉川朝对方出示了《拘留证》,“我们有理由怀疑你丈夫的死,跟你有关。现在,你正式被警方刑事拘留!”
“什么,我丈夫他……”
“有什么话,到了公安局再说吧。”文丽上前,利索地给她上了手铐。
秦汉川招招手,停在不远处的警车很快开了过来。文丽将姚伊燕带上警车。
邻居家的胖子在门缝里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摇头说:“看警方这架势,莫非何庆国真是被这女人杀死的?唉,可惜了……”
他老婆从后面拧住他耳朵怒声道:“你还会为这女人惋惜啊?”
胖子忙说:“哎哟,不敢不敢,我是替那个死鬼何庆国惋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