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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从哪里来·只有三代半
我脚下这片土地,南汇新场,成陆于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唐代中后期。有关我家乡的志书上就是这么记载的。
——“我”叫“吾”。
——“脚”发音“甲”。
——“……下”叫“窝……”、“……窝头”发音“……窝豆”等,如“脚下”叫“甲窝”、“甲窝头”发音“甲窝豆”等。
——“南汇”发音“馁围”。因为发音的细微差异的缘故,也有调侃、玩笑之意,有关“南汇”、“南汇人”的叫法还是蛮多的,这里不妨说上一二。如,“南汇”的“南”的发音等同于“男”的发音,故“南汇”可以引申为“男汇”,“男人汇聚”之意,自然也有“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意境哦。又如“南汇人”的发音“馁汇宁”与“难为情”的发音“奈为形”比较相似,于是乎,也成了个别曲艺作品里的一个小哏。
——“新场”发音“新桑”。
——“一”发音“噎”。
——“千”发音“气”。
——“三”发音“赛”。
——“百”发音“霸”。无论颜值还是读书乃至工作,拿到一百分了还不“霸”气吗?相当合拍。
——“年”发音“泥”。
——“代”发音“嘚”。
——“后期”发音“禾季”。
——“书”发音“虚”。在新场原住民口语中,也有把“书”发成“输”音的,就有点不妙了,导致亲朋好友之间互赠礼物的话,送“书”成了禁忌。也是啊,送“输”,谁想啊、谁要啊。不过,这类“文字游戏”式文化的所谓约定俗成、所谓金科玉律,感觉的确有点匪夷所思、不可理喻。“送书”还不算最衰的,最经典的当属“送钟”了。就因为“送钟”和“送终”同音,送“钟”,成了吃力不讨好、千夫所指、罪该万死的头等冤大头。是不是有点操蛋?唉,谁不喜欢听点甜言蜜语?认了吧,从了吧。
——“……上”叫“……桑头”发音“……桑豆”、“……囊”、“……囊厢”等,如“书上”叫“虚桑头”发音“虚桑豆”、“虚囊”、“虚囊厢”等。
——“这么”叫“咯能”。
“我”从哪里来?
——“哪里”叫“哈哒”、“撒哒”。
——“来”发音“雷”。
我的先人祖辈、父亲母亲、兄弟姐妹、至亲故交,有着怎样的过往、曾经?有着怎样的甜酸苦辣、喜怒哀乐?
——“……的”发音“……额”,如“我的”发音“吾额”。
——“先”发音“细”。
——“过”发音“顾”。
——“怎样”叫“哪能”。
——“甜”发音“底”。
——“酸”叫“酸不溜球”发音“随不溜球”。
——“辣”发音“嘞”。
——“乐”发音“牢”。
伴随着我的渐渐长大、慢慢变老,好奇、探究的念想变得越来越浓烈。
回忆、对接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所为、所思,联想到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亲戚朋友、邻居乡亲,有意无意间呈现的点点滴滴的生活场景,有心无心中透露的断断续续的过往故事,我家这个“黄”氏家族的前世今生、家长里短,逐渐在我的脑海里清晰、丰满起来。
——“走”发音“择”。
——“爷爷”叫“大大”:祖父。“大大”的用途很宽泛,除自己的祖辈中的男性可以叫之外,自己祖辈的同辈男性,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也可以叫,表示礼貌和尊敬。
——“奶奶”发音“娜娜”,叫“阿奶”发音“阿娜”:祖母。“阿奶”的用途同样宽泛,除自己的祖辈中的女性可以叫之外,自己祖辈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同辈女性,同样可以这么叫,显示礼貌和尊敬。
——“爸爸”叫“阿爸”,还可以叫“爷”发音“雅”、“老头子”发音“老豆子”、“爷老头子”发音“雅老豆子”等:父亲。时下流行的“老爸”的叫法,应该只是最近热门起来的。
——“妈妈”叫“阿妈”,还可以叫“娘”、“老娘”、“阿妈娘”等:母亲。“老妈”的叫法,应该也是最近的事。
——“哥哥”叫“阿哥”发音“阿顾”,做哥的就要“顾”着弟,合情合理。还可以叫“阿吾”、“大佬倌”发音“肚佬倌”,有“肚”量才够得上“大”不是。“阿哥”、“阿吾”、“大佬倌”这样的称呼,用途极其宽泛,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只要是比你年龄大的男性同辈都可以这么叫。
——“弟弟”叫“兄弟”。“兄弟”这个称呼的用途同样很宽泛,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只要是比你年龄小的男性同辈都可以叫。倒是“弟弟”一词,父母亲称呼自己的儿子、长辈称呼男性晚辈时会经常用到,听着非常亲切、温馨。“兄弟”还有一个意思,就指“兄”和“弟”在一起,如“我们是兄弟”,这时候的“兄弟”还可以叫“弟兄道”,而这个“兄弟”就不单单只是指“弟弟”了。“弟兄道”可以是本家本族的哥哥弟弟,也可以在非亲非故但相互关系友好、志同道合、年龄相仿的男人之间相互称呼。当地原住民还有类似的称呼“老弟兄道”、“小弟兄道”、“老弟兄朋友”、“小弟兄朋友”等,都指非本家本族、关系特别好的弟兄,等同于发小。
——“姐姐”发音“嫁嫁”,女大当“嫁”哦,呵呵,当地原住民多数只叫“阿姐”发音“阿姬”。“阿姐”这个称呼的用途也是很宽泛的,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比你年龄大的女性同辈都可以叫。
——“妹妹”叫“姊妹”。“姊妹”这个称呼的用途同样宽泛得不得了,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比你年龄小的女性同辈都可以叫。同样的,“妹妹”一词,在父母亲称呼自己的女儿、长辈称呼女性晚辈时也会经常用到,叫名字反而显得陌生了,长辈们属于自降辈分。“姊妹”也还有另一层意思,指“姐”和“妹”在一起,如“我们是姊妹”,这时候的“姊妹”就叫“姊妹道”,而这时候的“姊妹”已不仅仅指“妹妹”了。“姊妹道”可以是本家本族的姐姐妹妹,也可以在非亲非故但相互关系友好、志同道合、年龄相仿的女人之间相互称呼。原住民口中还有类似的,如“老姊妹道”、“小姊妹道”等,都指非本家本族、关系特别好的姐妹,等同于闺蜜。
——“姐姐妹妹”放在一起说,当地原住民习惯上会说成“姊妹阿姐”发音“姊妹阿姬”。
——“亲戚”叫“亲眷”。
——“朋友”发音“傍友”,如从望文生义角度考虑,写成“帮友”、“邦友”、“绑友”等,也未尝不可。
——“邻居”叫“邻舍”发音“邻所”,还可以叫“隔壁邻舍”发音“嘎瘪邻所”、“邻舍隔壁”发音“邻所嘎瘪”、“隔壁隔户”发音“嘎瘪隔伍”等。
——“生”发音“桑”。
——“生活”发音“桑罚”。
——“透”发音“特”。
——“断断续续”发音“兑兑梭梭”。
——“这个”叫“迭个”。
——“黄”和“王”在我们家乡都是大姓,当地原住民对“黄”、“王”的叫法是不分彼此的,都叫“王”。不过,本地年长的原住民口中,“黄”和“王”的叫法曾经有过区别的。“黄”叫“王”,后面一般还会跟一句“草头黄的‘黄’”,以区别“三横王的‘王’”;而“王”不叫“王”,它的发音与一个表示“火烧得很旺”意思的字的发音相似,笔者实在找不到特别合拍的字来代替,这里只好用较接近的“仰”字凑合着用。现在就简单了,“王”就叫“王”了,曾经的“老古董”叫法基本不用也听不到了。不过,小麻烦也来了,当你听到某人叫“王……”时,说不定他或她的姓是“黄”哦。
——“家长里短”发音“家桑里兑”。
——“在……”发音“喇……”、“嘞喇……”,如“在单位”发音“喇单位”、“嘞喇单位”。
我爷爷躺在新场医院的病床上,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我们这个“黄”姓的黄氏家族,他父亲、我的太爷爷只能算半代人。爷爷本人是正正宗宗的第一代,他的儿子、我父亲是第二代。到我这一辈,自然算是第三代了。即使硬把我太爷爷拉进来,也满打满算只有三代半。
——“躺在”发音“酿喇”、“酿嘞喇”。
——“床”发音“桑”。
——“一本正经”发音“噎本正经”,叫“一本赛正经”发音“噎本赛正经”。
——“我们”叫“伲”、“吾伲”。
——“他”、“她”、“它”都叫“伊”。
——“太爷爷”叫“太太”发音“他他”或“她她”:曾祖父。“太太”这个称呼同样适用于“太奶奶”即“曾祖母”。为了尽量不搞混,“太奶奶”的“太太”,书面可以写为“女太太”,以区别男的“太太”。这个“太太”,与作为“妻子”的“太太”自然是两回事,两者差异明显,叫错的几率应该为零。
——“只能”发音“则能”。
——“算”发音“随”。
——“半代人”发音“备嘚宁”,叫“半代人马”发音“备嘚宁魔”。
——“正正宗宗”叫“正正作作”发音“正正造造”、“喋喋呱呱”等。
——“儿子”叫“恩子”、“伲子”、“鹅子”等。
——“自然”发音“私腮”。
怎么会呢?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甚至傻掉了。本就不太乖巧的脑袋在不停地转圈,问号一个接一个。我“黄”家的历史怎么这么短呢?咋还有半代的说法呢?我太爷爷是半路上捡来的?天上突然之间掉下来的?和孙大圣一样,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会”发音“为”。
——“有点”叫“有念”。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发音“桑二伍桑冒勿撒豆脑”,叫“摸哄聋懂”发音“冒哄聋懂”、“懵懵懂懂”发音“茫茫懂懂”、“稀里糊涂”发音“稀里武肚”等。
——“傻掉”发音“戆特”,还可以叫“呆掉”发音“耐特”。“呆”这个字,在当地原住民口中的发音和令人望而生畏、生无可恋的“癌”字发音相似,但就是找不到发音完全一样的对应汉字。为防止看官瞧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里姑且用“耐”字代替吧,还必须发短促音哦。同理,类似“呆板”叫“耐掰”、“呆头呆脑”叫“耐豆耐脑”等,诸如此类,不一一列举了。
——“脑袋”叫“脑袋瓜”发音“脑袋锅”、“窟榔头”发音“窟榔豆”、“六斤四两”发音“络斤思两”等。“六斤四两”代表“头”、“脑袋”,在当地原住民的口语里出现的频率还是蛮高的。可能与大多数人的脑袋重约“六斤四两”有关吧。当然,也没人傻了吧唧的去称一下的,找死不是,自然也就没人予以否定了。
——“乖巧”发音“呱巧”,还可以叫“生死”、“侠杂”、“乖灵”发音“呱灵”、“灵翻”、“门槛精”等。
——“转圈”发音“醉缺”。
——“怎么”叫“哪能”。
——“说法”叫“讲法”发音“纲法”。
——“半路上”发音“备路囊”,还可以叫“半路里”发音“备路里”、“半当中间”发音“备当中盖”等。
——“突然之间”发音“特腮子盖”,叫“冷没生头”发音“浪么桑豆”、“冷没山头”发音“浪么赛豆”、“冷么之间”发音“浪么子盖”、“好没嗒嗒”发音“好么嗒嗒”等等。
——“下来”发音“窝雷”。
——“石头”发音“撒豆”。
“千真万确!”我爷爷信誓旦旦,一副爱信不信、高深莫测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