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源自她看到了女儿留下的那串钥匙。
那串女儿独自在外居住的公寓的钥匙。
这一天是个平凡的日子,送别了丈夫,宗谷华开始收拾屋子。
按照往常一般,她将一片口香糖扔进了口里——这是她多年来形成的一个癖好,在清洁屋子的时候,连带着清洁自己的口腔。
宗谷华将昨日一家人换洗下来的衣服扔进自动洗衣机后,启动扫地机器人,而后将客厅弄乱的物品一一归还原位,而后将报刊杂志一一归位,最后,她推开了女儿陈琳的房间门。
宗谷华的女儿陈琳,是市里一个有名的剧团的女旦,剧团的名字叫做风树,以前都是演演话剧什么的,这些年影视行业蓬勃发展,剧团顺应市场,拍了一部叫做《比目鱼的海鲜馆》的电影,上映后,倒是出乎意料的受欢迎,而主演这部电影的陈琳,于是也渐渐受人关注地瞩目起来。
陈琳也识趣地像别的艺人一样,改了个艺名,叫海拉,跑跑通告,做做节目,慢慢地扩大名气。
因为试水的第一部电影大卖,风树剧组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所以顺势就推出了第二部电影,《夏天的蝉》,同样,也是用剧团里的所有人出演,而陈琳,自然也出演担纲最重要的女主角了。
昨天晚上陈琳回家吃饭,今天早上才走的。
《夏天的蝉》已经拍了半年,因为风树剧团今天要出外景,所以陈琳回家拿点必须品,顺便告知父母这个好消息。
宗谷华把女儿的房间门打开了。
陈琳走得匆忙,一眼就看出来了,房间没收拾,连被褥也来不及放好。陈琳的房间里的梳妆台上是一张全家福的相片,一对夫妇,两个女儿,梳妆台旁边的窗户露着一条缝,阳光洒了进来,映照着墙上的一张海报,海报上是一个做着飞吻动作的女艺人,右下角署名“海拉”。
宗谷华嚼着口香糖走了进来,环顾了一下房间,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将扔到床上的睡衣捡起来折好,将枕头端正的放在床头,抓起凌乱的被褥一扬,再将被褥折叠起来,拍了拍被面的时候,看到了被子下的一串钥匙。
宗谷华抓起了那串钥匙,看了看,是陈琳公寓的钥匙。风树剧组在一个叫东雅小区的地方租了几套公寓,提供给剧团的成员,陈琳平时在外拍戏的时候,就住在外头,而这串钥匙,应该是女儿今天早上走得匆忙,落下的公寓钥匙。
宗谷华在床边坐下,随手摸了摸围裙的口袋,摸出了手机,用大拇指解锁,先看了看自己今天走了多少步,计步器显示4432。
宗谷华将口里的口香糖用纸包着扔进垃圾桶,拨通了女儿的电话。
“琳琳啊,你是不是忘带钥匙了?”
“咦?”电话那头传来了翻找东西的声音,不一会儿,陈琳急急地问:“对呢,妈,我好像把钥匙落家里了,你见着了吧?”
宗谷华笑了笑,心想这女儿丢三落四的毛病,是跟谁学的呢?
“就是见着了,我正拿着呢,要我给你送过去吗?”
“妈你忘了,我们剧组今天出外景呢,等我回去后再拿吧!”
“哎!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两天后吧?妈我不跟你说了,导演催我就位了!”
“哎,琳琳,那……”
宗谷华听到女儿挂断了电话,把手机缓缓放下,又叹了口气,把电话塞进了兜里,看了看那串钥匙,攥在手心,起身,走去门口时,拨通了另一个电话:“桂姨吗?我今天可能会迟点再去上班,你能先帮我打个卡吗?……,哎,是我女儿的事,对对,我得跑她公寓一趟!……哎呀,什么大明星,就是个演员而已,这孩子啊,就是不让人省心,我想着……”
桂姨,是宗谷华的同事,一起共事许多年的老同事。
宗谷华是本市第一人民医院护士科的护士长,而桂姨,就是她最信得过的老护士。
宗谷华是想,已经许久没去过女儿住的那个东雅小区的公寓了,看女儿在家的这副德性,看女儿房间乱糟糟的样子,恐怕,那个公寓,也是很久没打扫过了吧?所以她决定趁女儿不在,将那公寓来个大扫除,要是女儿出外景回来了,看到干干净净地屋子,准会吓一跳。
算是,自己给女儿的一个惊喜吧?
在去往东雅公寓的路上的时候,宗谷华满脸笑容。她可从来没想过,琳琳居然会有一天,出现在大屏幕上。
第一次在电影院,看着那光影艺术中的女儿,她心中震撼之余,是骄傲,还有略微的恍惚。
某些镜头里,看着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女儿的脸,宗谷华心中竟冒出了个荒唐的念头,她似乎,透过女儿的影子,看到了自己。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宗谷华心里深处,某个长久以来的缺憾,开始隐隐作痛。
宗谷华听到了心底深处的黑黑的那个湖里,传来了低低的一声哀叹!
风树剧团租用的公寓楼是幢16层楼高的电梯楼,一进去就是大堂,大堂的房梁顶上有个摄像头,而大堂里是供公寓住户与来访的人暂时休憩的一个小空间,平时会有一个保安驻留,但因为东雅公寓地处号称犯罪率最低的住宅区,所以配备的保安也形同虚设,很多时候不见人影儿。
大堂的中间是通往公寓大楼的走廊,走廊的两侧栽种着绿植花草,而右侧离电梯门口十步样子的建筑是管理处的办公室,办公室的窗口正对着走廊,办公室的门口是向着大堂这边的,大多数时候都关着。
此时在里面值勤的,是一位人称王老伯的退休老人,他正看着大堂监控的屏幕里来来往往的人群,看跟平时一般,于是低下头去,看起了报纸。
在王老伯低下头去的当儿,有两个人飞快地从窗口走了过去,一进电梯,便按下了“3”楼的键。
是两个年轻人,年长的那位,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长着一张看起来很帅气的脸,但举手投足间,总流露出一股痞里痞气的味道,至于另一位,是个更加年轻的刺儿头,浓眉大眼地,他站在后面,不无担心地问:“你确定他们都不在?”
帅痞帅痞的青年往后轻蔑地瞥了一眼,“确定,当然确定了,你智商不高也别连带着当我是傻子嘛,不确定我敢做这种回收的蠢事?”
浓眉大眼嘿嘿一笑,快速闪过一丝愠怒,不再问些什么。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他们走出去后,目标明确地走到了门牌标着“301”的公寓门前。
帅痞的那一位拿出了两串钥匙,把其中一串递给了浓眉大眼:“这是隔壁那个刘燕予的,密码应该是LYY0721,你把她那儿的东西也回收了。”
浓眉大眼接过了钥匙,点了点头,看着帅痞边把铁门打开边嘀咕“这娘们,怎么连门都没锁好?”
只听得咔擦一声,门开了,浓眉大眼不由得探了个头进去。
帅痞笑了:“怎么,想开开眼界?”
“啊,毕竟是传说中大明星的闺房嘛!像我们这种人从来没见识过大明星的闺房是啥样子的?”浓眉大眼老实地承认。
“嗨,就这点小心思!有眼福了你,进来吧!”
帅痞一招手,两人便走进了301公寓。
宗谷华此时,正在陈琳的301公寓里,嚼着口香糖,戴着手套,哼着小曲儿擦着厨房里的大理石台面,听到外面的门锁响了一声,一愣,动作便停了下来。
是琳琳回来啦?
宗谷华赶紧走到了厨房门口,刚要出门,却听到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哗”了一声,宗谷华不由得再次愣了一下,等看到是两个陌生的年轻男人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就退回了厨房,看看来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不该会是风树剧团的人吧?
可如果是风树剧团的人,不应该都去出外景了吗?
退一步说,即便是风树剧团的人,也不该趁着琳琳不在,就闯进琳琳住的房间吧?
两个大男人闯进年轻女孩住的单身公寓,这成何体统?宗谷华心中不满。
而301公寓的闯入者,可没有理会宗谷华此刻复杂的心情。
帅痞与浓眉大眼都在打量屋子里的装潢,因为是风树剧团最重要的女旦的住所,再加上拍的前一部电影也赚了钱,这房子,自然也装饰得很考究了,最新的家电家具一应俱有,而厅里最显眼的,莫过于贴在其中一堵墙上的海报。
是跟陈琳房间里那张一模一样的海报。
浓眉大眼站在那张海报跟前,吹了声口哨,“哗,不愧是大明星的公寓啊,真漂亮!”
而帅痞早在真皮沙发上坐下了,浓眉大眼也坐到了他旁边,使劲摸了摸,感受着真皮的触感,看帅痞拿出了一支烟,他赶紧掏出打火机,替他点上,而后把打火机丢到了桌子上,复又站起来,四处打量着屋子,房间、卫生间、厨房。
帅痞猛抽了几口烟,看浓眉大眼乡巴佬似地开着眼界,鄙视地哼了一声。
很快,浓眉大眼就走到了厨房那头去了。
宗谷华一下慌了,她四处看了看,最后赶紧藏到了门后面。
黑猫将头探进了厨房,四下看了看,见到水池满了,边上有水渍,处理台上还放着洗涤剂跟刷子,没有在意,很快地离开了。
门后的宗谷华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