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东京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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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清楚了吗？”

和真理子见面之后，我在酒店里写作了一天就回家了。其他的猫咪都不理会我，懒洋洋地躺在一边，只有塔拉像期盼已久那样，坐在桌子旁边注视着我。它是一只母猫，却一副高傲的样子，仿佛在对我说：“搞清楚了吗？”当然，不是塔拉真的会讲话。只是我自身无意识地感觉到的而已。但是我确实对这只猫传出的信息做出回应，就如同自问自答一样。只是以猫当媒介，这样似乎更加自然，更加正常。

“正常？你的脑子里想什么呢？”

为什么这个家伙讲话这么没有礼貌？不过它只是单纯地作为我臆想的媒介，应该是我自己说话没有礼貌。如此看来，把猫作为媒介自言自语，似乎确实不太正常。

“见到那个女人了吗？”

真理子走下楼梯，身影消失之后，我独自站在路上，闻了闻风衣的袖口上飘散着的她的香水气味。没有气味能够证明真理子刚才确实在我身边。我走到大街，搭了一辆出租车回到酒店，路上的街景依然如旧。人们并没有背对着我，也没有一个人穿着像战败之后质地粗糙的外套。回到酒店之后，本想给真理子打个电话，可是无论她接还是不接，我都会感到精神紧张，于是便作罢。

回到酒店，现实世界又慢慢返回到我的脑海。看到熟悉的房间、家具、睡床、浴缸，随手拿起洗发露，一切都与往常相同。打开电脑的邮箱，跟平常一样，收到了大量的垃圾邮件、工作邮件和私人邮件。心中油然升起一种亲切感，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像刚从远方归来似的，有一种出远门旅行之后回家时的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只是在附近的公园散步，然后乘坐电车，在林荫小路徘徊，却感到长途旅程结束后的疲惫以及回家后的安心。

“那天，和那个女人见面，回到酒店之后，检查过电脑的邮件吗？”

这家伙，不，我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问起邮件呢？

“有一封奇怪的邮件吧？”

听到这句话，我自身有意识无意识地产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像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不想见到的东西，或者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伤心的回忆一样，顿感心惊肉跳。

“你想把见到那个女人的事逐渐淡化。你应该经历了各种各样奇妙的遭遇，那到底是什么？究竟意味着什么？你的神经是否正常？那个女人所说的是否正确？最根本的是那个女人真正存在吗？你在寻找各种正当的理由去淡化这些问题。你认为这是偶尔会出现的现实世界渐渐模糊，臆想和现实，以及以前看过的电影和现在的风景混杂重合在一起，以某种奇异的形式经过编辑后形成的影像，你用这个借口去淡化这些问题。你并不是想去忘记。因为人要有意识地忘记棘手的事情就很难进行写作。不过，的确好像有一封奇怪的邮件。邮件名称十分奇特，你连看都没看就直接移到垃圾箱里。不过，现在还留在垃圾箱里，应该看一看。虽然内容怪异，且具危险性，但你应该读一下，你自己也十分明白应该看。”

如鲠在喉的感觉逐渐扩散到全身。确实有一封奇怪的邮件，我还记得。这种记忆深刻地留在意识之中。

那个邮件名令人厌恶，我直接删除移到了垃圾箱里。

“来自死者的邮件服务”。

就好像低级的恐怖电影那样，让人觉得恶心。发件人地址也类似于其他垃圾邮件，我根本没有兴趣查看内容便直接删除了。

“你是不敢看吧？”

并不是不敢看，而是感觉恶心。

“那不还是一样吗？你知道你为什么不敢看吗？”

我对描述人死后世界的迷信电影和书籍特别厌恶。记得小时候，祖母经常讲起“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之类的故事，其实我并不喜欢这种话题。因为厌恶，反而记忆深刻。我虽然称不上是自然科学方面的专家，但是以前写作流行疾病席卷世界这类主题的作品时，读过很多关于分子细胞生物学和免疫学的书籍，采访了很多专家。无论从作品上还是从交友方面，尽量不会接触不符合逻辑的东西。

“既然厌恶，为什么还会留下记忆呢？”

那是因为我父亲。父亲三年前去世，我们父子关系并不和睦。他是一个反抗世俗的人，兴趣是摄影，有一架德国的双眼反射式照相机，主要用来拍黑白照片。在故乡九州的小镇上偶尔举办个人摄影展。我并不讨厌父亲，只是我们性格合不来。我本是一个内向的人，不太喜欢社交。父亲却恰恰相反，他从我小时候起就时常让我改变孤僻的性格，要我多和别人交往。记忆最深的就是解释“人”这个汉字，他经常说：“你看一下，‘人’这个字是怎么写的？”

“人不是孤单的，人需要和其他人相互交流。所以说，活在这个世界上是需要社会和交流的。人是无法孤独生存的。”

道理没错，但我由于父亲反复唠叨而产生了厌倦。我的内向孤僻不但没有改善，反而更加严重。离开故乡以后，就基本上和父亲中断了音信。

几年前，他患上心脏病，经常住院治疗，那时候每次回去探望，总是无言相对。三年前的秋天，突然收到病危通知，我急忙赶到医院。红砖围墙的医院中，红叶满园，十分壮观。父亲已经无法讲话了，但是他一直凝视着我，嘴唇微微颤动，似乎要说些什么。最终我没听到他的遗言，但是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我对你最后还有一些嘱托”。

在垃圾箱里找到那封“来自死者的邮件服务”，我打开邮件。

承蒙关照，您有一封重要的通知。鄙人名叫加世子，我为您带来了令尊对您的一些嘱托。请咨询那位女士。虽然不能奉告其名，但您应该知道。其实，我昨天看到您和那位女士在公园徘徊了很久。这封邮件无法回复，敬请您谅解。

顺颂大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