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斯对他的斯蒂芬·德达罗斯的态度是什么呢?这是国际学术界多年来一直争论不休的问题。

约翰·V·凯莱赫认为,乔伊斯对斯蒂芬怀有一种复杂的感情。他一方面认为斯蒂芬相当学究气,另一方面怀着讥讽的态度来描述他。也就是说,乔伊斯一方面同情他,另一方面对他怀有一种柔和的、幽默的自豪感。休·肯纳认为,斯蒂芬仅仅是一个装模作样的唯美主义者,而不是一个真正的或者可能成为的艺术家。

持有与凯莱赫和肯纳相同观点的学者认为,乔伊斯把斯蒂芬看成是一个自传性的主人公,他战胜了污秽、愚蠢、叛变的环境,与家庭、民族、教会决裂去寻觅自己(或者说“灵魂”)的归属。

有的学者如威廉·约克·廷达尔则认为,乔伊斯将斯蒂芬看成是作家的自传性的代表,一幅由一位年长的长者描摹的“青年艺术家画像”。他认为,小说标题中的“作为青年的”短语是至关重要的,斯蒂芬不是乔伊斯,而是过去的乔伊斯。在创作《青年艺术家画像》时,乔伊斯作为一个成熟的人回眸他的青春期的自我;他这样做,并不是要歌颂他,而只是给予艺术家应得的那一份罢了。斯蒂芬只是乔伊斯手中的材料而已。正如所有的艺术家那样,他沉迷于他的材料之中,通过写作,他给这些材料以正式的形式,并与之保持一定的距离。在这个过程中,他创造了这个富有个性的人物,并赋予它以象征的形式,这样,象征的形式一旦摆脱了情感与个性,便会提供进一步审视现实的可能性。

肯尼思·伯克则认为,乔伊斯对寄托在斯蒂芬身上的自己的过去的感情是复杂的,它既含有揶揄,又含有浪漫与同情感。但斯蒂芬绝不是乔伊斯。这可以在乔伊斯对朋友弗兰克·勃金说的话中得到证实。乔伊斯曾经对他评论斯蒂芬时说:“我没能让这位年轻人过轻松的日子,是吗?”他还说:“我对这位年轻人太苛刻了。”

里查德·埃尔曼与廷达尔的看法在本质上相近。他认为,乔伊斯回忆叙述他的过去,主要是为自己的过去辩护,而不是为了揭露它。他认为,乔伊斯的“艺术的受孕、妊娠和生产”比喻是理解《青年艺术家画像》的关键。艺术家在描摹他的画像的过程中,便成为“他自己的母亲”;他“似乎重组了他的家庭关系,将他自己从作为一个孩子对自己看法的矛盾中摆脱出来,以充分地利用这些矛盾,克服他母亲的庸俗和对父亲的憎恨,成为他自己的母亲和父亲,通过超人的创造性的过程,变成詹姆斯·乔伊斯,而不是任何别的人”。

乔伊斯确实是在自己最初20年的经验的基础上创造《青年艺术家画像》的。作家创作的这类小说被称为艺术小说,或者说描述艺术家成长的小说。这类小说带有强烈的自传的性质。但是,文学创作终究是一个带有强烈的想像力色彩的创造过程。它不可能是生活的原封不动的翻版,也不可能是生活的简单的再现。纵然小说主人公带有作家的气质,带有他的优点和缺憾,他的期望和野心,但小说主人公不可能是作家本人。乔伊斯在与朋友勃金的谈话中带有的那种揶揄的语调表明,他是站在高处,在一个远处审视他的主人公的。作家的经验、生活和灵魂通过想像力的作坊的锻冶便成为新的浓缩的赋予了暗喻、比喻和象征意义的经验、生活和灵魂。正如乔伊斯的弟弟斯坦尼斯拉斯写的,“《青年艺术家画像》不是一部自传,而是一部艺术创作”。(见哈利·列文:《詹姆斯·乔伊斯》1960年新方向版)所以,斯蒂芬是乔伊斯,又不是乔伊斯,这就是结论。

朱世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