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漫宿一瞥

早八时间,人潮汹涌,课业之后,潮起潮落。

南方的傍晚除了寂静便只余下了萧索,伊凡最后一个离开了教室,在他身后的设计大楼依旧灯火通明,除了他们这些制卡系的学生们,那些更平凡、更贴近人们生活的设计专业的学子们,依旧在忙碌着那望不见尽头的结课作业。

对于这所处在繁华商圈的美术学院而言,舒缓的氛围或许便是它与外界唯一的区别。

川江美术学院的绿化别具特色,就像漫步于深山老林当中。蛇虫鼠蚁,渡鸦啼鸣,哀声婉转,夜风瑟瑟,时不时有光火拖曳着尾迹在林间穿梭,伊凡走上前去,透过绿漆的金属拦网他看见在那空旷的场地里,几位身穿精良甲胄,或手持法杖,或提溜大剑的男男女女乱战一起。

他们皆是精神力发生了质变,觉醒了自己的灵魂,成为了能够装载职业卡,驱使灵力来施展环术技能牌的御使。

只见一人从意识之海中抽出了一张卡牌,素白的光点在他的身前汇聚。

那是技能卡,一环塑能法术,幻色法球。

浓郁的元素汇聚压缩在了一起,那人似选择了火焰注能,纯白的法球刹时橘红一片,它向着前方投射而去;此时,敌方一位身穿银白板甲的男人挡在法术路径之前,他同样从意识之海中抽出了一张卡牌,一道闪烁着柔和光芒的力场出现在他的身前,那是一环防护系神术“虔诚护盾”。

而这位板甲男装载的正是牧师职业卡。

他的队友,一位身穿重甲的魁伟男人贴到法术男的近前,挥动着双持门板大剑狠狠劈下,那法术男侧身一闪,险险地避过,而那重甲男不依不饶,激发了职业能力“动作如潮”。

重甲男在旧力未去、新力未生的档口奇迹地扭转了刀刃,侧向斩出第二刀,而他身前的法师男已经来不及使用卡牌或拉开距离,沉重的门板巨刃横斩在他的腰部之上,似击碎了一层薄膜,法术男变回了原来的穿着,那门板巨刃被一层强大的力场停滞在法术男的体表之上。

训练场地的防护力场发挥了效果。这也代表着重甲男的队伍再得一分,他们高声的欢呼着,时不时又面朝落败方来上几句垃圾话,双方很快又打了起来。

而场地外的伊凡依旧静静的看着。

许久,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转身离去。

夜风依旧萧索,试图带走行人身上最后一点温度,然而每年的这个时候却是那些艺考生集训冲刺的最后一个阶段。

伊凡的家境不是特别好,他的父母很早就走了,本来留下了一点家底,伊凡在外公的陪同下接受遗产时又被告知自己的父母生前欠有巨额外债,想要继承遗产就必须连同债务一同继承下来。

那时的伊凡年龄还小,而外公也年事已高,伊凡放弃了继承,在外公存下的养老金和单位每月打来的退休金的支持之下,他才完成了重点高中的学业,才能进入艺术培训机构进行冲刺,取得了进入名校的机会。

可自家的老爷子几乎掏空了所有,也依旧交不起川江美院那昂贵的学费。

他只好找到培训机构的主教借到这笔钱,而他则在培训机构这里兼职助教打工还钱。

好在助教的工作还算清闲,说是助教,其实也就是四处走走,看一下哪些差生还能救一救,停下来随便讲讲指点几句;遇到有冲击美院希望,不上不下的中等生,便让他麻溜起开站到一边,接过他的画笔做做示范也就够了。

做完这些,招呼一下纪律便对得起机构给出的这点工资。

伊凡润到角落掏出手机准备摸鱼,他像往常一样点开论坛刷了刷御使相关的帖子,一条推文被大数据甩到了他的面前。那是川江地方板块的帖子,帖子的标题吸引到了伊凡全部的注意,上面写到:

“室友失踪几天,学校上面居然还在压消息。”

底下的配图应该是川江美院隔壁的川江大学的夜景,昏暗灯光下的校园略显诡异。

帖子下面详细介绍了事情的经过,回复帖子的网友提到自己的室友也失踪几天后,却在不久后又突然地出现了,虽然她什么都和原来一样,但总感觉像变了个人似的。

越来越多的网友刷到了这个帖子,她们好像最近都有类似的感觉,帖子的热度越来越高,却不知怎么的就被人突然删除,有人问到版主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而那版主也疑惑地解答,说这个帖子是那人自己删除的。

一旁划水到有些无聊的学姐凑到伊凡的身边小声地嘀咕:“你知不知道造型艺术那边有人失踪了?”

“嗯?谁失踪了?”

学姐故意扮作的幽幽语调和话语中的关键词让伊凡手上的寒毛根根竖起;开着暖风,被学生们沉重呼吸弄得湿热的空气仿佛都降下了几度。

伊凡四处看看,发现没人关注他俩便小声地问到:

“话别留半句,赶快说说是谁失踪了?”

学姐诧异地把玩着垂落的鬓发,白皙红润的食指绕啊绕,一双乌黑的眸子满是疑惑。

“就你们社团的,你不知道?她都失踪了快三天,群里都传疯了。”

“那我咋知道,我就招新那天和社团的人聊过几句。”

伊凡语带无奈。

川江美院的社团算个什么玩意儿,他们只有艺术团和御使团,其余的野鸡社团一年到头就除了招新,啥活动也没有。

学姐低头从豚鼠聊天APP里转发了一串聊天记录,其中讲述的内容伊凡居然在刚才的帖子里看到过,一旁偷听两人说话的学生像是触发了关键词,一脸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

她小声地说道:“最近机构里也有人失踪了,那人出去看病,然后一晚上没回来,具体发生了啥不知道,几天后那名女生又像没事人一样突然出现了,问她去了哪,她装傻说不知道,搞得现在都不好请假了。”

伊凡闻言眉头微皱,而旁边的学姐则轻轻敲了一下那名学生的脑袋,“画你的画,都过了两个小时了,我就没见到你这画动过。”

那名学生抱着脑袋哼哼唧唧了几声,学姐嘟着嘴,有点不满这个小鬼打断她和伊凡的闲聊,她看了看时间,气呼呼地开始催那些摸鱼的家伙早点把手里的画面收拾出来。

“考试哪有这么多的时间,摸摸摸,就知道摸,快给我画。”

伊凡看着学姐的背影好笑地摇了摇头,他伸了个舒服的懒腰,眼看就要下班,便从那钓鱼凳上站起身来,装模作样地挑了几人讲了讲他们画面存在的问题后,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离机构出口最近的班级。

正巧主教也在这里摸鱼。

主教见到伊凡似也觉得教室里太闷,他跺着步子溜达到了阳台上,伊凡也跟着来到他身边。

“听说你做出了张一环技能牌,能给我瞧瞧吗?”

伊凡闻言,从意识之海中抽出了一张卡牌递给主教,那是一张标准的环数技能卡,技能名为纠缠术,一环咒法系法术,卡图为最基础的图腾绘画,几根意蕴绵长的线条勾勒出了缠绕一起的藤蔓。

法术的效果是:纠缠紧绕的野草和藤蔓将从施法者选取的一块土地中疯长而出,具有缠绕束缚处于该区域所有生物的效果,结束法术效果时,那些被唤出的植物将迅速枯萎。

主教认真地接过,细细地把玩了一阵,出声询问道:“你有考虑过再买一瓶觉醒药剂吗?很少有人能像你一样在大一的时候就制作出一环技能卡牌,你的天赋值得机构更进一步的投资……”

伊凡听着,他轻声婉拒了主教的提议,觉醒药剂十分昂贵,再者他已经使用过川江美院在入学时提供的成功率更高的幻梦药剂,当时服用药剂时伊凡啥感觉都没有,许是他觉醒成为御使的概率微乎其微吧。

“这样啊。”

主教在心底里默默叹息,他看了看手腕上机械钟表显示的时间,望了望远方的中央公园,主教拍了拍伊凡的肩膀,随口嘱咐道:“最近不太平,回去的时候多注意安全。”

……

时间一晃而过。

伊凡走在回学校的路上,回想那篇帖子的内容,他只觉心底里淌过了一丝莫名的恐惧,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拖得老长。

晚风穿过树梢,沙沙作响。

深夜的公园格外寂静,静得伊凡心里发毛,联想到那些古怪的传闻以及学姐幽幽的话语,伊凡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都怪学姐,要不还是打车吧,打车的费用偷偷算在学姐身上……”

伊凡说着,他内心踌躇着最终选择了步行绕远路,他选择的另一条道路视野更加开阔,离公路也近,依稀能够听见来往车辆的呼啸声。

许是各种各样的心底暗示变作了一头无形的猎犬在伊凡的身后追逐,他加快了步伐。

可是走着走着,周遭的空气里弥漫起一丝奇特的味道,那是一种防腐剂和香料混杂的诡异气息。

伊凡从意识之海中抽出了一张零环技能卡牌,这些不需要消耗灵力便能施放的技能牌普通人也能使用,事实上,它们才是见习御使和下位御使主要的攻击手段,因此这些零环戏法技能牌受到了上面严格的管制,普通人无法购买,伊凡也只能自己慢慢地手搓。

他目前掌握的戏法只有三个,其一是咒法系戏法虫群孳生,其二是变换系戏法原始野性,其三就是他现在拿着的这张防护系法术提升抗力。

这里是川江主城区的中央公园,就算出现什么意外状况,只要伊凡及时连按手机关机键五下触发紧急报警,周围的治安反应系统便可在五秒之内迅速抵达现场提供支援。

“都是自己吓自己罢了,这里可是西南的军事重城,我又在害怕什么?”

虽然伊凡嘴上这么说,但他的双手还是顺从了本能,对着自己使用了那张提升抗力,十分钟内,他在抵抗那些可能存在的危险时具有一定优势。

伊凡继续朝前走着,道路两旁一片寂静,似乎风也停了,12月的公园没有太多虫鸣,伊凡抽动鼻翼,他发现味道是从远处一座雕塑上传来。

“这里什么时候多了这座雕塑?”

疑问从伊凡心底升起,随后又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看着远处那隐于黑暗的庞大造物,心底莫明提起了一丝兴趣。

他就这般沉默地向前走着。

空气中游离的异味更加浓厚,却不显得刺鼻,远处的雕塑格外的庞大,可却怎么也看不真切,它就像隐藏在一层薄雾之中。

“戏法的持续时间结束了?”

伊凡诧异地低声自语,随即他猛地惊醒,从那恍惚的状态中挣脱了出来,他连忙回头看去,身后依旧是来时的地方,可他一回头,那个巨大的雕塑已经近在眼前。

透过重重的迷雾,伊凡看见:

那是由数十具苍白肉体扭曲在一起的螺旋阶梯。

其上发青的四肢盘根错节着,似鹿角又似向外辐射的扭曲巨网,像是无花果塔。

惨白的肉体相互紧密的贴合,她们的头被缝进了小腹,四肢截开的断面被很好的隐藏在躯体与躯体贴合的缝隙里。从中伸出的手臂似轻轻抚摸她人的手,如同初恋情人之间不经意的抚摸。

她们相互簇拥着,似向外蔓延又似小心翼翼包裹着什么,在雕塑的中心,一团团精心炮制的内脏串联在一起,说不出是什么植物的藤曼穿插在其中。

就宛若一朵还未绽放的纯白花苞。

伊凡呆呆的看着。

仿佛自己的灵魂都将被祂吸入其中,在他灵魂即将被扭曲,陷入万劫不复的境遇之时,一股温热的信息以他能够理解的方式灌入进了他的颅腔。

那是保护,是累赘,亦是全新的机遇。

似有冰冷无情的声音从他的耳畔想起。

“您的想象栩栩如生。”

“您的想象天马行空。”

“您的想象如痴如醉。”

“您洞开了灵魂。”

“他们站在您的门外叩门,而您听见声音,邀请他们来到了这里,他们与您席地而坐,讲述着各自所经历的传奇故事。”

伊凡木然地承受着外界施加在肉体乃至灵魂上的一切,他喃喃地自语,“原来如此,我本早已觉醒,可那随觉醒诞生的强大天赋却将我的灵力蒙蔽,这才照就了我觉醒失败的假象。”

“而现在,我直面了那诡谲怪异之物,这一强大的天赋从中攫取到了足够多的薪材,它洞开了我灵魂的门扉。”

“借此,我便能进入那些‘伟大存在’曾经历的传奇故事之中……”

“这可谓是天大的机遇,可惜你来的真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