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邪功

日落西移,晚霞终暗,暮色间,一轮红月高悬。

月光洒下,渐盖住了黄河,拢住了整片大地。

萧砚倚靠在木桶壁边,沙哑的低喃着,沉沉醒来,而后,双眸微缩。

河水宽丈无垠,薄冰之下,如泥沙的大河缓缓流淌,但波涛汹涌的拍岸声,却不断自上游雷鸣传来。

他犹豫了下,伸出手,把住了木桶的边沿。

再左右张望,布满素雪的荒原上,抹抹黄土显现,却一道人影也无。

“尸祖?”他沙哑了声,而后沉吟了下,唤道:“雪儿姑娘?”

荒原间,只有他的声音在独自回荡,甚是孤寂。

萧砚蹙起眉,从木桶内站起身。

他的上身依还赤裸,孤身一人站在黄河之滨,健硕的身姿,于此时尤显得分外渺小。

寒风萧瑟扑来,本从来不惧的他此时却只觉刺骨。

萧砚紧锁眉头,用手抚着已完好如初的左胸口,极力回忆,只想起了他入桶浸浴时的记忆。

彼时,他全身的内力不断高涨,自丹田直涌心口,只觉整个心脏好似都要瞬间爆炸。

他的内力上限瞬间被降臣提高了一整个大维度,若说他本来的实力仅有中天位中期,方才降臣那几针,仿若打开了他体内的泄洪口,铺天盖地的内力暴涨,几乎只在两个呼吸之间,便让他瞬间拥有了足以匹敌大天位后期,乃至大天位巅峰的内力。

他这一世并未修炼过阳属性功法,凝聚的内力故也不分阴阳,但他身怀“剑意”,可随意转换内力属性,那夜刺破冥帝防御,便是将全身内力都转换成了纯阳内力,其后为了压制那煞气,亦将后续恢复的内力继续如此转换。

但他上世所修的一应内外功法中,唯有属于内功的“三分归元气”适配本世,当时实力暴涨,已冲破了自身之极限,却无法用外功泄出,故会全身泛红,内力外泄。

冰水浸浴,作用即在此处。

但降臣在马车内已说过,她会用冥帝那已臻化境的煞气充作引子,助他修炼九幽玄天神功。

眼下,却是何故?

黄河之水汹涌,不断拍击着他纷乱的思绪。

萧砚按着桶檐,准备翻身而出。

但垂首的下一刻,他却见木桶内的冰水,此时竟有半边都鲜红如血,于月光下,开始不断翻腾起来。

他紧紧皱眉,从木桶中踏出,鼻尖轻嗅,只觉有缕缕血腥味传来。

猝然,一道似若空鸣的声音自他身后沉声响起。

“逆徒!”

萧砚回首蹙眉望去,双眸猛然一缩。

恍若血色的月光下,一长发老者大刀金马的坐在精致的高座之上,其发须严整,不怒自威,身上若有仙气缭绕。

他遂怔怔,“师尊?”

长发老者斜视而来,长须飘动,声音极有穿透力。

“本座令你尽屠太平城上下,缘何只诛其城主?!”

一抹记忆霎于脑中闪过,萧砚有些愣然,下意识低声辩解道:“城中百姓皆是无辜,弟子不愿多行杀戮……”

“无辜?”

高座之上,人影冷笑不已:“太平城拒不纳贡,其百姓愚昧,为何杀不得?吾剑宗若无杀戮,岂有这般赫赫威名?”

“弟子认为……”

“弱者,才会心慈手软!”人影睥睨扫来,“本座视你为剑宗骄傲,可莫要让本座失望。”

“太平城余孽,本座已命人替你收尾。真阳观视本座为魔头,欲投敌效命,你明日下山,摘其观主的头颅来见本座。”

而后,空鸣的声音渐渐远去。

“这一次,莫要让本座得知有漏网之鱼……”

萧砚愣然了下,却见周遭环境忽变。

雷声轰鸣中,大雨如注,滂沱落下。

道观之中,死尸层层伏地。

他白衣如雪,但此时已尽染成血色。

一妙龄女道颤着身,瘫坐在地面不住后退,脸上已分不清是泪还是雨水。

“魔头,你不得好死!!”

萧砚持剑的手略颤,剑刃之上,再添一抹血迹。

身后,无数人恭敬俯首:“大师兄,真阳观满门已灭。”

“师尊大悦,准你上山看望父母。”

“……”

萧砚回首,却见木桶内,大半冰水皆化成了鲜血,翻滚声更甚,血腥气更浓。

他迷茫了下,已忘记了自己身后为何会有一方木桶。

此时,前方传来赞赏声。

“这才是本座的好徒儿,如今,世人谁不知本座手握你这柄利剑?天下宗门尽皆臣服,无不惧我剑宗威名,其中,多是你之功劳啊。”

萧砚抬起头,得见高座上的人影正不住大笑。

“你如今剑心已成,如若能成我剑宗千年来的第二位剑圣,本座便准你接回父母。”

“弟子领命。”

……

长梯之上,一柄神剑灼灼闪耀。

萧砚回首,看见木桶中的水,此时已尽成鲜血,浓郁的血腥气,仿若实质。

他犹豫了下,迈步走上长梯。

在他身后,密密麻麻的身影一齐跪下,无论是新晋弟子,亦或是名誉盛满整个宗门的长老,皆齐声高呼。

“恭贺宗主,执掌剑宗!”

高台之上,那不怒自威的人影抚着长须,站在了高座旁边。

“本座的位子,是你的了。”

萧砚持起神剑,轻轻坐了上去。

但他,依还是迷茫,此时却全无快感。

……

木桶内的血水翻滚,终于溅了出来。

高座之旁,那长发老者勃然大怒,“废物,枉本座栽培你成如此剑心,居然这般久了,都还未成剑圣!?”

萧砚沉默着,一言不发。

“还有,本座听闻西南又有宗门反叛,你为何未去镇压!?”

萧砚向后仰去,闭目沉思。

老者阴沉了脸,虚空一摄,要将萧砚拎过来,“你真当自己是宗主了!?”

但后者却全然未动。

须臾,老者被一掌拍了下去。

萧砚起身,在老者惊惧的神色中,将那柄神剑抵在了后者的心口,却并未插进去。

“至此,我与剑宗,再无瓜葛。”

他抬步而出,所过之处,无人敢挡。

后面,老者气急败坏,沉怒道:“你真当自己成了半步剑圣就举世无敌了?你这些年树敌无数,没了本座、没有剑宗庇护,你必死无疑!”

萧砚恍若未闻,头也不回。

……

数月后,破庙内飞雪飘落。

萧砚仰靠着,任由雪粒飘下,掩盖住了他脸上的斑斑血迹。

破庙内外,死尸层层,虽已无人能够立起,他自身却也濒死。

他混沌的思索着,似觉在许久许久之前,也经历过此景,彼时,亦是大雪纷飞,他尤记得自己是躺在一小巷内,任由飞雪割脸。

这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缓缓传来。

他心绪平静,等待死亡。

片刻后,一张温暖的掌心握住了他的手,将他瞬间拽起。

他心下惊诧,勉力的撑开眼帘,便见靛蓝衣衫的肩头,一缕碎发随着风雪吹来,糊了他的眼。

……

猛然间,萧砚忽地睁开眼睛。

一轮红月,已悬于窗前。

窗边的桌案上,两册古书不断随风卷动,看不清字迹。

他明明觉得自己未看过,此时却是下意识的清晰念出声来。

“九幽有玄天,上玄下九幽;勿约而自同,生死之昭彰;

摄阴半摄魂,无相亦无尚;黑白终不化,气海挂灵堂……”

旋即,萧砚怔了怔。

他这才发现,自己从那黄河岸边醒来,便已开始练这邪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