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悄入隆冬,寒意浸骨,天衣小院三丈之外,已开始燃起处处篝火。
但畏冷之心,敌不过猎奇之兴,许多人宁肯不去围火取暖,反而裹着棉袍,拢着棉袖,挨挤在小院近前,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也难怪众人好奇,自从紫衣回来,小院明显又变了些样子,最惹眼的,是雪衣日日端坐其前的厢房镂花窗:木格之间密实的油纸换成了一层古怪的茜纱,明明纱线极之细密,看上去却竟是通透的。
自从换了这层茜纱,雪衣便不再开窗,小院大门只要敞开着,这镂花窗格就总关着。
可古怪在于,丝毫不会影响雪衣见客。这茜纱会自己变颜色:如果不是约好的见客时间,那层茜纱是幽暗的青黛色,院门有时开有时闭,但院外那些探头探脑的闲人,就算是长了双能看穿针孔的眼睛,也看不透茜纱后面是什么景象,且半点儿声响都传不出来。
若到约好了客人来问案子的时间,这茜纱即变作透亮,仔细辩识,纱线雪白如丝,而当来客站在大开的院门前,迎着光看进小院,雪衣仿佛是毫无遮挡地坐在窗前,不要说纱线,连窗上的镂花木格都隐没不见。倘是那视力极好的人,守在院外专注分辨,连雪衣的眼睫毛都能数出有几根来,里外声音亦清晰如闻,与面对面一般无二。
这么神奇的布置,难免会有些不甘心的人,索性蹲守在小院门前,非想着要看一看茜纱变色的关窍。可据垂头丧气回来的人说,简直如同变魔术一样,自己眼睛眨也不眨地,正盯着呢,忽一下,茜纱就倏地变色,令人只觉自己眼花,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如此这般,天衣小院被人围观了好几日,指指点点,此起彼伏。
青衣不当回事,蓝衣、赤衣管自跑进跑出,雪衣单是摇了摇头,笑而不语,老车亦不理会。
过得几日,忽见紫衣拎着个小蓝子出来,挨着院子内墙,往土里撒种了点什么。然后,待老车扫完院子,紫衣拿着个大喷壶,天天沿内墙根儿洒一遍水。
隔了十数日,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看见紫衣是在院内种的东西,竟从院墙外面,慢慢爬出些紫色藤蔓来,藤蔓状如粗大丝络,沿着墙身随意游走,很快就爬满了外墙,又不长叶子,茎条上隔三岔五,生出好些暗紫如黑的尖锥小刺。
这一下,原本贴近围观的人,吓得有多远就避多远,除了端正站在小院门前求问案子的来客,不相干的人,谁也不敢再探头探脑地靠近小院。
“这帮杀才,也算识货,”赤衣靠在紫衣屋里的绣墩上,看着紫衣梳理缠着玉梭头的织线,笑嘻嘻地道:“不知道我天衣门紫荆刺的名头,倒晓得不去碰哦。”
回来了三个姐姐,赤衣明显同紫衣亲近得紧,屋里屋外总相跟着,远不似青衣蓝衣回来时,那般明显心存芥蒂的模样。
只要是闲了,她就傍住紫衣问东问西,紫衣亦不摆姐姐架子,不管赤衣问什么,都絮絮地答话,听得赤衣眉开眼笑。
只一件事,赤衣从来不问紫衣,那就是她当年为何要离开天衣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两次问青衣时,都碰了一鼻子灰,赤衣到底接受了些教训。
“才没有人知道这叫紫荆刺呢,”紫衣灵巧的手指绕过来绕过去,原本缠着的线头被一点点理顺,一边笑道:“这是咱们天衣门自育的花种,以前大姐从不让在人前种的,不会有人见过。不过呢,人心天生晓得趋利避害,紫荆刺的长相这般凶猛,又攀爬在七巧郞搭建的院墙上,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不能随便去碰吧……傻大胆儿总不会太多的。”说到最后一句,紫衣笑吟吟地瞧了赤衣一眼。
赤衣撇撇嘴,道:“你就是会数落我吧……我小时候第一次见,难免会好奇嘛。再说,你当时种在小花盆里,用几枝小棍插着,让紫荆刺攀延而上,那颗尖刺小小的,看起来也没多凶猛嘛。哪里想得到,我只不过是轻轻碰了一下,整个藤蔓居然会离开小棍,倒卷回来缠住我的手指头不放,尖刺扎进了我的指尖……喔哟,现在想想还觉得痛,好厉害,你也不早点提醒我。”
“就你那性子,我急扯都没拦住,提醒管什么用?”紫衣轻嗔道,“好在,那是还没长开的紫荆刺,虽扎到你,但尖刺尚未脱开藤蔓,让我有机会帮你马上解开……否则,若你胡乱挣扎,令尖刺脱开藤蔓进入血肉,越扎越深,我就摘不出来了,你整只手都要废掉。”
“呼。”赤衣心有余悸地吐了口气,转转眼睛,又道:“姐姐,现在院墙外的紫荆刺,那可是已经全长开了,真要有个傻大胆儿不小心碰到了,难免会挣扎,那会怎么样?”
紫衣瞪她一眼,道:“还能怎么样?我又不是没同你讲过,那次扎你手指的紫荆刺还没长开,我急令你不要挣扎乱扯,才及时帮你摘取出来,你手指上的伤口很小,痛过两天后,就没事了。”
赤衣追着问:“莫说从前,我是问你,现在呢?”
“现在啊,这长开的紫荆刺藤蔓若是缠住了人,除非是那人立即仿如僵死般一动不动,我还有替他解开的机会。否则,哪怕只是轻轻挣动,尖刺都会从藤蔓上脱开,扎入血肉。紫荆刺的毒质,便会沿血脉而上,入心即死,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呐,真要碰到这样的傻大胆儿,我也没药医,挖坑埋了呗。”紫衣浑若无事一般。
“哇,厉害,”赤衣吐吐舌头,转念一想,好奇地问:“紫衣姐姐,我记得,大姐曾说过,紫荆刺伤人太猛,勿要轻易露相。这次怎么会同意你种呢?紫荆刺乃我天衣门独有的花种,此番在天衣小院的外墙上全部长开,倘真是不小心伤到了什么人,于我天衣门的名声也不太好吧。”
“这次啊,”紫衣放下已梳理干净的玉梭,慢条斯理将解下的织线绕成一团,闲闲道:“我没同大姐商量,自己种的。”
“紫衣姐!”赤衣轻呼一声,站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