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楚恒回到办公室,天天埋头做事,这天傍晚快下班,突然接到林小月电话,抱怨好久没去她那里了,要他过去吃晚饭,并说想吃杨浦东头的卤鹅翅膀。
卫楚恒一听便知,那林阿四又在叫他去见面了。
这位小舅哥,不知又要给出什么难题。卫楚恒心里叹息,在电话里说道:“今天有事,就不去你那儿了,鹅翅膀你叫佣人去买吧。”
说完他继续埋头干活,晚饭也只在办公室旁边的小店随便吃了点,直到夜深才离开。
陆唯英一直在上海。他把卫楚恒交到林阿四手上之后,就去管了另两个小组,不过从管辖体系来说,他仍然是林阿四和卫楚恒的长官。但现在他这个长官也没法说话了,因为更大的长官来了。
胡曼楠不想他们的谈话被他人听到,先把陆唯英打发出去,又把门关上,这才回头道:“你坐下。”
卫楚恒看着她有点不明白。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得罪了曼姨,她好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卫楚恒没有猜错,胡曼楠的确是来兴师问罪的。
卫楚恒施计除掉叛徒,完成了任务,但这不值得夸奖,这是他的份内之事,也是他留在这里的意义。当然这个计划本身,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讲都是对重庆方面更有利,算是过得去,周一峰接到陆唯英传来的信息,也就作了全面的配合。现在,任务完成,事情过去,周一峰却把他心里的担忧对夫人说了出来。
从这件事情看来,卫楚恒与共产党的关系似乎并不像他一直对外声称的那样,他们至今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而且共方在明知结果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下,仍然提供帮助……这是为什么呢。卫楚恒到底是什么人呢,他会不会……胡曼楠没有让他说下去。
她觉得她有必要亲赴一趟上海了。
卫楚恒听到一半就听不下去,这真是哪儿跟哪儿……他还没指责陆唯英病急乱投医,在那么不合适的时候,给他分派那样不合适的任务,反倒在任务完成之后,被指责立场有问题,这简直就是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嘛。
再说了,现在大老板不也说了,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抗战守土之责?难道,这话也是说着玩的?你们这些人,都给日本人逼退到重庆了,莫非还在念叨着打内战?若不是这些年你们自己打自己,自个儿打了个血流成河,那日本也不会这么大胆,以那么个弹丸之地,敢来侵犯中华这样的庞然大物,而且长驱直入,横扫千军。
所以,对于胡曼楠的质疑,卫楚恒拒绝解释——也懒得解释。
很简单,如果曼姨你认为我是共产党,那我们马上解除关系,你立刻让林家兄妹从我面前消失,或者,我马上从你们面前消失。
看着卫楚恒火冒三丈,胡曼楠也不生气,只静静听着。直到抱怨完毕,她才道:“我从没认为你是共产党,你只是在帮助好朋友而已。”
“那你又说——”
“那是老周的意思。”
“你倒推得干净,两头做好人……”卫楚恒悻悻地。
“如果只是老周的意思,也不要紧,怕只怕这也是其他人的意思。”
“除了你们,这事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吧……”
的确,这事他做得很隐密,连林阿四和林小月都不知道。林阿四只知道他把任务下给卫楚恒,卫楚恒口头答应,但并未进行任何实际的行动。林小月只知道卫小姐有事要找陆老板,请她带路,具体什么事,她也没问。
“当然不会。不过老周说了,这件事他可以不追究,但不能有下回。”
“原来曼姨这么大老远来,只是为了警告我。”卫楚恒冷笑。
“其实你这次做的事,非常漂亮,你周叔叔说了,自叹弗如。”胡曼楠又恢复了一贯的笑容。
“谢谢,不敢当,真不敢当。”卫楚恒扁着嘴,同时伸个长长懒腰。“我看我还是安心做我的卫老板吧,帮老爹和大哥多挣点儿钱,将来他们回来,接手摇钱树,不是烂摊子……”
“说到生意,我这里倒是有笔生意,不知卫总有没有兴趣。”胡曼楠突然眼珠一转。
“只要有钱赚,我都有兴趣,不过……”在商言商,现在卫楚恒一直以商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不过,做生意是为了赚钱,赚钱的目的是过上好日子,若是要拎着脑袋去赚钱,那就本末倒置了。
“我所说生意,也是来自你这次的反间计。”胡曼楠不理他试图引开话题的胡说八道。“我们现在知道了一件事,共产党为了迷惑敌人,把发报时间控制得很短,原以为日本人至少要一个礼拜才能找到准确位置,但实际上他们只用了三天。”
“是么。”这个卫楚恒倒不清楚。他是计划的制订者,并不是实施者,他制订的计划,受限于诸多因素,也就是个大概,具体细节还是由俞志铭和陆唯英两人各自去推敲。执行过程中,妹妹两边跑腿,他自己按部就班过日子,完全置身事外。
“我们后来查了一下,得知宪兵队新进了两台无线电测向车,车上的设备很先进。”胡曼楠说的是另一回事。
“你想把它们弄到手。”卫楚恒的脑袋又有点痛了,这哪里是生意,这简直就是……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他错了,胡曼楠并不是想要这东西。
且不论如何把这东西弄到手,即使弄到手,对日本人来说也没什么要紧,东西丢了,再拉两台过来就是。眼下这方圆几百公里都是日占区,他们发报可不用藏着掖着,胡曼楠就是弄到这两台车,也没什么用处。
所以,胡曼楠要的,并不是车,而是车上设备的技术参数。
有了技术参数,潜伏的报务人员就知道怎么做事了。
但要弄到这个技术参数,只怕也是难于登天。再说,这摆明了就是要他去偷去骗,这……也算是生意?
当然是生意。付出智慧与勇气,获得同仁的安全,谁说这不是生意?
好吧,您是长辈兼长官,说什么都对,算是生意、算是生意……
卫楚恒出来的时候,脑袋是真的很痛、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