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松果

上海上空,突然多了一组电波。

这令日军驻上海宪兵侦缉队电讯课的武真课长有点挠头。这是一组全新电波,全新的频率,全新的手法,用的还是一套全新的密码。为破译电文,科里的密码专家集体加班了两个通宵,到现在都还没破出来。

电波却还在出现,幽灵般游荡在悠远的天空。

发报者很谨慎,每段电文都不长,这是反无线电追踪的基本措施,足以证明对方是个有经验的人。

这是哪方面的电台在活动?或者说,到底是谁,有什么事,需要启用一套全新电台及密码?……这个,不但武真无法给出答案,案卷送到黑谷面前,黑谷也是十分不解。

当然,这一切都可以解密,只需他们破获电台,抓到发报人,拿到密码本。

如果以从前的技术,像这种极短的发报,破获难度是非常大的,除了时间和努力,还要运气。但现在不同了,不久之前,从本土运来了两台专用无线电追踪车,里面的设备是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当然,如果对方只发一次便从此再不发报,他确实是无可奈何,但现在对方持续发报,这就给了大日本先进科技的用武之地。武真派出专业技术人员坐在车上,一圈圈环游大街,一遍遍修正方向,一点点缩小范围……电台落网,不会太久。

仅仅三天——三天之后,电台被找到,人赃俱获。只是大家都没料到,被当场抓获的发报者,居然是一个小伙子,经验并不老到。

岂止经验不老到,简直是没经验。这人每天三次,按固定时间加一个半小时类推的时间点发报,以为只有收报方知道,能到点接收,却不想武真的电讯课也不是吃素的,几次下来,就掌握了这个规律。再加上此前的记录,现在没一份遗漏,所有电文全在武真手里。

至于破译嘛,专家也可以下班了。行动队以迅雷不及掩耳冲进去,这人惊慌之下,只想着逃走,也就没来得及销毁密码本,顿时,人、电台、密码本,一齐俱获。

这下子证据确凿,不容狡赖,宪兵队也不是随便请人喝茶聊天的地方,既然事实俱在,也就不用客气了,三下五除二,先绑上去再说。光这一个动作,就已吓得那人脸色发白,山下队长一看这模样,就知道今天这活不会干太久。

果然,前后不到一小时,那小伙子便把一切和盘托出。

与此同时,有了密码本,之前截获的电文也很快译出。

“准备工作完成,松果已就位。联络码三七四九六。桅子花”

“均知悉。松果店择日开张,大掌柜抵沪,桅子花。”

“新家具送到,七号店铺收。桅子花。”

“店员招收完毕。桅子花。”

“阴天有雨,收被子,桅子花。”

“大掌柜郊游归来,甚好。桅子花”

……

“你就是那个——桅子花?”山下瞧着那年轻人,心想你明明是个大男人,怎么起这么个代号。

那人有点迟疑,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那么这个‘松果’……什么的干活?”

这个问题,年轻人又使劲摇头。

“那么这个大掌柜呢,又是谁?”

年轻人又摇头。不过同时回答说那是他的上级,电文就是他给来的,但没见过本人,也不知他的公开身份和住址。

“这个名叫陈沙的年轻人,已经供认他是共党分子。”山下向黑谷汇报:“电文中的大掌柜,是他的上司,但他完全不知道松果是谁。”

“连密码都是新的,”黑谷瞧着桌上的案卷,“可见这是高度的机密啊,这位松果先生,也一定不是小人物。”

说完这个,他又抬头去看山下:“你认为他的话可信吗?”

这个问题,谁也不敢确定。不过,据陈沙交代,他今年19岁,原籍浙江胥口,一直住在宣城,最近才奉命来上海。他加入共党的日子不久,准确来说不到三个月。来上海之后,按事先安排,入住这个居所,他来的时候,电台和密码本就已经在那里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只负责发报,电文里面的暗语是什么,怎么理解,他没问过,也找不着人问。至于这些电文是怎么来的嘛……邮差会送信来。

果然不久留下的蹲守人员来报,有信送到。只可惜,用的仍然是暗语,怕是只有当事人才能看得懂了。跟着去查送信的邮差,那是个货真价实的邮差,无论身份行为,都没有可疑。再去查投递地点,那是街边的一个普通邮筒,任何路人都可以投递信件。

再问这房子的房东,房东说房子的租客姓朱,租房时间是一年多之前,租期三年。再查房东,她是上海本地人,祖上留下多套房屋,以租房为生,这就是个包租婆。

黑谷推算时间,朱老板租房之时,正是日军在上海立足之际,这么说来这是一处老据点了。黑谷想了想,叫人拿来一叠照片,让包租婆辩认。包租婆没在其中找到姓朱者,但认出了另一个人,说此人来过此处,她某天去收租,在里弄口碰见的。

黑谷瞧着照片点了点头。这时派去宣城的人也回来了,他们去抓陈沙的“入党介绍人”,但人去楼空。不过邻居证实,以前这个人确实是住在这里的。

山下认为,也许陈沙没说谎,要不是没经验的新人,也没那么容易被抓住。但另一个问题出现了:如果这件事真的很重大,共党为什么会派一个新人来呢……这个问题,黑谷的看法是,他们有一项全新任务,需要建立一套完全独立而且高度保密的谍报网,而这个陈沙一直居住在外地,又是新入党,在上海没人认识他,再说他只管发报,也不用了解内情。看来这就是个干活的。

黑谷想到这里,不再去理会那个小共党,只叫山下去把他带下去好生看管,别打别骂别饿着。他现在所有心思都放去了那个神秘的“松果”。从电文来看,无论是“大掌柜”还是“桅子花”,以及那些“店员”,所有人的所有行动,都围绕着这个“松果”。

那么这个“松果”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既然此人值得一向物资贫乏的共党专门为他配备人员设备,那他的身份一定不简单,要干的事也绝不会是小事。这么说,这个人……黑谷盯着桌上那张共党照片,按铃叫来秘书,令他去查档案——无论哪方,只要与特工相关的档案,全都要查。

刚刚安排完这些事,山下队长又来报,发现被捕人员家属的踪迹。

抓。这个问题,黑谷想也不用想。要彻底瓦解军统在上海的地下谍报网,就必须斩草除根。

快要吃晚饭的时候,山下队长再来报,他已经成功抓获了一对母子。次日下午,秘书回来了。他没找到关于“大掌柜”的任何讯息,但找到了一个可能与“松果”有点关联的东西……

准确地说,这份文件并非来自日军的情报部门,而是以前国民党部的一宗旧档案。早在七八年前,国军还在着力剿共的时代,共党方面就有个代号“松子”的间谍潜伏在内部,这宗谍案一直没破,成了悬案。

这个档案,在军统还是在力行社时代的旧案里,上海失陷之后,这东西就留了下来,因为那是前政府的事儿,占领之后,也就这么收着,那么,现在这个突然出现的“松果”,与从前的“松子”,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黑谷陷入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