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兄妹倒是车屁股一冒烟，走了，剩下保安总团部上下官兵在那里满腹牢骚。这么明显的问题，却因为上面的某种关系，不调查便放人，这种事，令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官兵都十分不满。不过，不满归不满，人家家大业大，关系通天，又能奈人家何。负责调查事件的保安总团团副官余文彬愤愤不平地目送卫家兄妹出门，正想叨唠几句，又见卫小姐风风火火地跑回来，向他打听一个姓李的家伙，虽然他也猜得到这位李先生从了军，多半这会儿正在战场之上，说不准还是个英雄壮士，但见到卫小姐，心里总是不舒服，连名字也没听清，便顺口一句“不认识”，把卫小姐打发了出去。
当然了，牢骚归牢骚，事情还是要办的。送走两位神仙，回过头来，他还得继续调查支前物资爆炸的事件。
这次爆炸，不用说，九成九是日本间谍所为。日谍问题由来已久，直可追溯到前清时代。日本入侵中国，明治维新时期便纳入国策，开始布局。及至甲午海战，清政府签订《马关条约》，日本人明处派军进驻中国，公然掠夺，暗里则派间谍打入中国各处，深入各阶层各领域，可谓无孔不入，甚至荒山野岭也不放过，派人以考察地理或风光旅行为名，调查民情，绘制地图。后来双方交战收缴的日本地图，其精确程度甚至超过中国军队的军用地图。
余文彬觉得，现在双方开战，潜伏的日谍一定有所行动，而他们从前在这方面研究甚少，现在突然来袭，真是防不胜防。
现在总团团长及其部属军官都在前线忙着指挥战斗，这才把这个破案任务交到自己手里，若是不能扫清日谍，为前方解除后顾之忧，那他这个副官也是白当了。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必须破案。
“请刘处长过来一下。”他命人把当事军官叫来。
刘长新并非当事军官，当事军官是宣传处的谢干事，他当场就给炸死了。刘长新是总务处副处长，当时恰好有事去前线，事发时就在近旁，第一个得讯赶到。
虽然刘长新不是干侦探的，但余文彬不得不承认，他处理此事的方向还是比较正确的。炸弹爆炸，放置和引爆炸弹者很可能就在现场这些人中间。
“炸弹只有一颗，但威力巨大，又因放在棉花车上，爆炸后引起大火，所有痕迹都给烧没了。具体是什么炸弹，直接还是定时引爆，一时无法查证。”刘长新叹了口气。
“从弹片来看，爆炸相当充分，这是正规武器，不是土法私制的东西。”余文彬盯着桌上散落的文件。“我们目前无法排除定时炸弹的可能性，如果是定时炸弹，那么安置炸弹的时间就是物资送达之前，凶手就不会在现场。”
“去把那个商会襄理带来。”
余文彬说到这里，命卫兵带来范希洪。
范希洪一直在喊冤枉。受纺织厂委托，好好的来送支前物资，本是一番好意，谁料想遇到这种事，平白吃了官司。再者，若非卫小姐在那里拉扯着，他把东西送到，跟着就回去了，哪会弄到这步田地。不过人家余长官可不这么想，问题是出在商会物资车上，货物是棉花，恰好棉花的捐赠人就是亚兴纺织厂，此事无论如何他也脱不了干系，即使他当时离开了，现在也得回来协助调查。
“从你接手这批物资，到爆炸发生的所有经过，请你说一遍，越详细越好。”余文彬坐在主审的位子上。
“这个……我是……”范希洪天昏地暗的回忆着。
***
卫楚恒带着妹妹回到家，虽没伤着，但她先在地上翻滚，跟着又在地下坐着，衣服脏了之外，额头也擦出了两条血痕，大家见状，不知出了什么事，个个神色古怪。卫楚楚勉强笑笑，由吴嫂伺候着上楼去洗澡换衣。
卫楚恒没在家停留，他把妹妹送回来就出去了。毕竟他现在是正牌的“卫总经理”，发生这种事，他无法袖手。
人家不到家里来骚扰就已经很礼貌了。
“这批棉花确是亚兴公司的捐赠。”
办公室里，已有人恭候。鉴于卫家在沪上商界的地位，淞沪警备司令部军法处罗处长放下诸多事务，亲自登门。双方互换名片之后，卫楚恒陈述了那批物资的情况。
“因为打仗需要的物资一般都是棉纱啊饼干啊什么的，所以这些事务我一直是交给纺织厂的范襄理办理。昨天老范只是给我提了一下，说今天早间有货从公司的南翔仓库提出，运往莲花公园前面的广场。总商会有人在那里组织，汇集各界捐赠之后一齐送往前线，犒劳将士。”
“那……卫总能不能再想想，这其中有什么漏洞，使人能够放炸弹进去？”
“货从仓库提出来，送到广场，再送到前线……这其中至少得两次转手，两处停留，许多人可以接触，若说漏洞，这实在……”
“卫总的意思是，有人想在里面放炸弹，其实很容易。”
“没出事之前，谁也想不到这些问题，也无人留心。现在出了事，再细想来，确是应该早些用心防范的。”
“那么，那位范襄理，在贵公司供职已有些时日了吧？”罗处长换了个话题。
卫楚恒笑了：“老范呀……他在我家厂子上班也有十来年了吧。之前我没管家里生意，具体年月我也不大清楚。不过他在上海有家有室，他没事惹这种麻烦干嘛呢。再说现在定时炸弹也不是什么高级玩艺儿，黑市上都能买到，谁还那么笨，会亲自到现场去引爆呢。”
“这么说，卫总是打算为范襄理担保了？”罗处长抬眼瞧着他。
但卫总眼睛此时却在瞧着别处。“这个嘛……发生这种事，可不是小事，我只是这么想想，可不敢下结论，更没法担保。”说到这里他回头面对罗处长：“所以呢，这事还请军方好好调查，还范襄理清白。”
“那么令妹呢，现场有人看到她靠近爆炸点，而且好像事先有所预备，及时躲开。除了那个自小习武的说法，不知卫总还有没有其他解释？”罗处长目光闪动，也在盯着卫楚恒。
“我那小妹一向顽皮，出于好奇，去看热闹。至于能及时躲开——她确是有些武术底子，遇到危机，比旁人灵敏。再说了，比她距离更近的，不也有没伤着的么，这也是各人机缘罢了。”
“或许吧。”罗处长淡淡一笑，之后告辞。出门之际，站在门边，他才说道：“若是提前安放定时炸弹，又期望刚好在民众拥挤、长官在场的时候爆炸，其间还有数次转运……是难以准确地设定爆炸时间的。我们在地上发现了一截电线……所以更大可能，这是一颗遥控炸弹。”
“遥控炸弹？”卫楚恒瞬间明白了他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