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骰蛊之下

两天后。

陶森特城外,那赛尔军营。

作为来自阿梅尔山脉南麓的临海战士,他们的家乡和夏佐的麦提那相去不远,更准确的说,这片领地有些城镇直接和麦提那北侧的小镇紧贴在一起,以弓箭手与蓝色玫瑰闻名于大陆。

两方被一条叶莲娜河南北分割开来,多年来互不干涉。

那赛尔嫌弃麦提那心眼儿坏,一身马骚味偏要故作高雅酿葡萄酒,而麦提那嫌弃对方土的彻底,整天跟精灵混在一起,还饥荒不断。

可真正闹饥荒的时候,麦提那依然会将部分余粮拿出来救助。

原因很简单,先前坑害泽维莱娜女王,被夏佐闷杀掉的摄政大臣老家,就在那赛尔南端的内文雷乌什。

心是好的,但先前的粮食是否到了那赛尔居民手里,多少进了摄政大臣自己的口袋不得而知,反正在夏佐掌权之后,两国就一直处于半断交状态,就像很久没有联系过的人,寒冬将至也无比陌生。

在营地口转悠两圈,夏佐观察着对方的军械配置,弓箭手是视线范围内最多的兵种,他们目光空洞而凶狠,同样咬着牙瞪视夏佐一行人。

“二百营帐,来多久了......能作战的够七百人吗.....”他挑着眉头估量,和那个几乎要扑上来吃了他的哨子对视。

突然,一声猎犬凄惨的嚎叫传来,胡子拉碴的伙夫用蓝色玫瑰旗拖着个牛腿大小的包裹走过,见到夏佐等人,消瘦而苍白的面孔在日光下闪过一丝慌乱。

伙夫快步走进营地,炉旁生火劈柴,案板传来菜刀剁肉的声音。

“大人,他们看起来很饿。”渡鸦的呼吸声在夏佐耳边响起,她穿着身黑色劲装,语气带着一丝冷酷,“现在是好时候。”

“并不是。”夏佐摇摇头,“我们虽然来了一千人,补给充分,稳吃他们,但从任何方向过来都会给对方反应时间,陶森特的人和东西能搬走,葡萄园搬得走吗?而且......”

他顿了一瞬。

渡鸦转过头,看见他深邃的目光。

“而且这帮家伙饿惯了啊......”

“那怎么办,大人,你!”

渡鸦语气闪过一丝慌乱,因为话还没说完,却见到夏佐大人朝着对方营帐走了出去。

巫师的脚步不慢,立刻引起了那赛尔军营其他哨子的注意。

嗖———

一枚三角白羽的木杆箭落在巫师脚前几寸,蓬的砸开一片泥土。

“我只是准头偏了。”饥肠辘辘的弓箭手喊道,面色比丧尸还不如,“我保证。”

夏佐缓缓蹲下,捡起木箭在阳光下打量,这是最常见的那种头部到尾部渐窄的箭,山毛榉打造,胶水有蜂蜡,松脂熬制的痕迹,箭尖有锯齿状的粗糙倒钩,命中目标后可以造成二次创伤。

“吃不起饭,军队配置倒不差......这是把我这个邻居当粮仓了?”

他琢磨片刻,将木箭倒抓在手里,挺起胸膛嗓子紧绷喊道:

“麦提那摄政王,请那赛尔王子来山猫崖商议!”

说着,他自顾自回身摆动手臂。

“如果你想让士兵早点回家吃饭,我给你一条不费一兵一卒,免去冲突的解决方案!来山猫崖吧!带着你的护卫!你追寻的美酒不需要鲜血来置换!”

夏佐的声音越来越强,确保营帐里的伙夫也能听到。

剁肉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弓箭手的眼神也发生了一些难以察觉的变化,由凶狠慢慢转变为通红。

“有意思,我跟你去!”那赛尔王子叉腰走出营帐,四下张望之后回应,“你虽没问过名字,但我愿主动告知,我叫纳威伦,喜欢美酒!美人!”

......

夜晚,商议的地方选在了山猫崖下,那棵埋藏着爱情故事的柳树旁。

这是一个伐木场。

长牙之夜中,陶森特受到的伤害是惨重的,八成以上的葡萄园被烧得只剩一片焦土,贵族逃窜,居民凑不齐亲人的尸体,吸血鬼的利爪带走了一切。

夏佐命人在伐木场四周点燃火把,冬天快到了,静静的河水似乎接受即将被冻住的命运,流的按部就班,那棵柳树长得无比粗壮,比高贡山上的月桂树还要大几分,现在也难逃被烧焦的苦难,它躲在肉眼难辨的阴影里,任何一点光亮都令它沙沙作响。

树下摆着木匠用的桌子,夏佐和王子对坐在两端。

纳威伦长出一口气,将木勺丢进碗里,吞咽饭菜的声音停止。

“好丰盛哇,我饿的要命......”他用干枯起边的旧布擦了擦嘴,调侃问道:“没下毒吧?”

“没,杀龙才用得上毒。”夏佐回敬,“您勇气可嘉,但离巨龙还差一截子。”

他脚下,黑猫不满地嘶叫一声。

王子干巴巴陪笑两声,眼神变换,小心翼翼转动胳膊的筋腱和肌肉,弓箭兵松开紧绷的弓弦。

夏佐侧头,渡鸦和一众黑甲侍卫也将利剑归鞘。

初冬不冷,焦糊味道让偶尔飘落的雨点驱散,士兵紧张的神经得以获得久违的清凉,这感觉并不差。

“谈谈吧,您想聊什么?”纳威伦抢在夏佐开口之前表明态度,“那间会客厅里的事......我不感兴趣,但,我知道您和瑞达尼亚的时节走出来了,这就足够了,希望您口中的商议不会更改我们三国间的盟约,这事儿,您得找我父亲,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什么......”

“无关。”夏佐打断他,“只关乎你我。”

那赛尔王子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只是陶森特的话,我们可以共同管理,明说了吧,我只想要葡萄园、葡萄酒贸易、最多带点巴善农场的建材和羊毛产业,我图的是生计,税收都可以割让......”

“你没听明白。”夏佐露出笑意,“我说了,只关乎,你,我。”

他话音落下,渡鸦端着一个骰盅走来,轻轻放下。

黑猫跳到桌上,稀奇地用肉爪将盖子拨开,三枚木制的六面骰暴露在众人视线下。

纳威伦咦了一声,当场站起来。

“您怎么知道我爱玩?!”

“只是碰巧......”夏佐仔细打量他的神色,问道:“陶森特的事情,你能做主吗?”

“可以是可以。”纳威伦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戒备道:“但......”

“那就没问题了。”

巫师熟练的扣住骰子,指端摸上盖子,用关节发出的力道将骰盅不断贴回鱼迹,咚咚的木料碰撞空响阵阵传来,敲在纳威伦心头,让他浑身发麻。

夏佐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来!陶森特的葡萄园也种不出什么东西了,我用麦提那玫瑰跟你赌!”

他声音中充满诱惑,宛如一片难以看透的阴影,小心翼翼接近纳威伦心中最贪婪的部分,来吧!玩吧!哦!年轻的王子几乎已经闻到了杯中沁人心脾的芬香......

然而,现实是。

那赛尔王子愣了一下,严肃地回头。

夏佐皱起眉头,准备加大力度勾引他上桌。

但他话都插不上,先听见王子不满的声音。

“您太小看我了!”

他说着,转身阔步,走回弓箭手的身边。

夏佐心中做好决断,假如对方放箭,那么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让猎魔人一拥而上,今晚可能轮不到派洛特出手。

空气仿佛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阵,只见纳威伦在弓箭手的身上摸索一阵,攥着拳头飞快而急切地回来。

扑在桌子上。

咚咚咚咚咚嘣——

六枚骰子跟着他的胳膊摔在木桌上,因为动作慌张,还有一枚掉在了地上。

“您也太小看我了。”纳威伦急得满头大汗,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骰子,珍贵无比地吹掉上面泥土,“来吧,兽骨打磨的,无缝,是否灌铅一查便知。”

巫师摇动骰子的手下意识变慢,楞了一阵。

“讲究!”他给纳威伦比了个大陆上通用的赞赏手势,“跟您出去玩一定会有不错的体验......”

“先别体验了!快!快......摇起来!!”听见要赌,他笑疯了,整个人也快摇起来。

嗨到不行。

年轻的王子抓着骰盅的另一端,隔着木盖夏佐都能感受到他双手的颤抖,这反常的攻略速度让夏佐感到诧异,他原本还准备一丁一点慢刀子磨人的让他兴奋起来,脑中的套话一时间没处讲了。

所以他就是因为这个坏习惯被赶出那赛尔?他爹治水失败给他送了个陶森特?

因为印象中,纳威伦也只是次子。

“亦或者......”

夏佐眯起眼去看向周围,溪流、柳树、木墩......脚下是常见的野花,罂粟、扇羽豆、勿忘我......在篝火照不到的黑暗中,骰盅盖下充满不确定的阴影里,他想起了巫师堡那个老巫师所说的理论。

没有开盖之前,骰出的点数是什么,没开盒之前,黑猫是死是活......无人知晓......薛定谔的猫吗......

他感到命运的接近。

夏佐换上笑脸。

“我们先玩什么?”

“比大小!比大小!”纳威伦迫不及待,“您能想出来的游戏我都玩儿遍了,就这个!”

“呵呵,我知道您很急,但先不提我的游戏您玩没玩过,纳威伦殿下,您还是没听懂我的意思......”

除了兴奋,夏佐从对方飘忽不定的视线中,找到一抹期盼已久的贪婪。

“我是说,陶森特的东西,我们先玩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