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血与酒

在瞭望塔下,鲍克兰登记站是一栋用石板与圆木搭建的附属建筑,很多外宾将其认成磨坊,因为门口常年堆积货物。

但只有陶森特人知道,这是诸多商道的起点,杯中美酒的源头。

垒满酒桶的马车旁,站着的是王国宠儿玛琳·卓斯玛塔女士,她沉浸在一种平静稳定的状态中,而其他贵族却是一片混乱,正午的烈日照在她苍白的面庞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味道,是刚阉完羊的屠宰场才会出现的味道。

每一桶酒上面都插着个龙头,反射光泽,三分之一存货散发着怪味。

“这是酒吗?”

夏佐认真盯着众人,平举木酒杯,几串猩红的血线从杯口滴下,传出水果和腥膻的混合气息。

“不是。”女公爵的声音发冷,她盯上玛塔侯爵,如一个铁笼凭空盖下。

“我根本不记得这回事!”

玛塔看起来有些气恼,却没表现出更多骤雨雷鸣,她额头渗出一滴滴汗珠,然而,在她编造出一个令人满意的借口之前,阿黛拉伸手示意制止她。

“省省你的谎言,在欺诈的艺术上,大家都有经验。”女公爵手串上的宝石作响,“来人!请我们的玛塔侯爵去塔楼坐坐,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但很抱歉,你失宠了!”

“等等!”

玛塔女侯爵再顾不得仪态,她挽起彷佛已褪色的华贵裙子弯下腰来,极不雅观地亲自趴下马车检查酒桶标识,牛奶罐不受约束的晾着,看得总管于勒眉头直皱。

她在马车下待了一阵,像缺水的鱼滑动沙砾,整个时间里,周围的贵族一直屏息装作目不斜视的样子,却控制不住视线往她的身体上扫。

毕竟,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没机会见到平躺或趴着的女侯爵,身份不允许她在卧房以外的地方做出姿势。

终于,这条鱼出来了,至少肯抱腿坐起来了。

品酒师推了推眼镜,对今天有些失望,他却是唯一一个没欣赏春色的。

“桶是拉阔司家族的,货是他们管的,该死的驴!不是拉磨去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问题该我来问。”女公爵湛蓝的目光对上了她的,没有丝毫动摇。“你的桶里藏着更多的是欺诈而非佳酿,你该去塔楼。”

“给我一天时间。”玛琳提了提抹胸,“一天,我找出背后是谁捣的鬼。”

“你向苍鹭发誓。”阿黛拉说。

“你知道我不信那玩意儿。”玛琳的声音冷酷而尖锐,如同刺耳的刀锋,“从来不。”

“商队是否由你签字授权?”

“是,但我们真的查吗?同你刚刚划掉大家名字一样,假如不是卓斯玛塔的姓氏跳进你眼中,你真的会挨个看过去吗?”

“如此便无需多言,我会查个水落石出的,我有心帮你,玛琳,但你毫无荣誉。”

“我有。”女侯爵恶狠狠啐了一口,“我只是不发虚伪的誓言。”

她主动伸直胳膊跟在护卫后面,抬起屁股的时候仿佛轻松了许多,扯下多余的裙摆露出皮革短裤,像是受够了美酒珍馐,急着体验不同的生活的大小姐。

“把我关起来吧。”她揪下钻石项链,在土里砸出小坑,“都关起来,你在宫廷大殿和你的巫师交欢!”

女公爵的脸色愈发阴沉。

她一挥手,看热闹的仆人们像被驱策的鹿,匆忙离开,留下她、夏佐、宫廷总管和品酒官。

阿黛拉接过那个血气冲鼻的杯子,怔怔盯着,倒影中,她蓝宝石一般的眸子被染的通红,直到夏佐控制着火焰魔法让液体表面泛起冒泡泡,她才后知后觉让杯子脱手。

“啊,你烫到我了!”

“只是表面一层冒泡泡的小把戏,不烫。”夏佐笑着捞住杯子。

女公爵抬高挺翘的鼻子,她的双手轻轻揉捏着蕾丝花边的袖口,那是她在努力隐藏内心焦虑的习惯。

绣花长裙,曾是她傲视众人的象征,如今在她身上显得时轻时重。

“这就是我管理的陶森特。”她疲惫道,“我不是一个好领袖,从来不是。”

“确实不是。”

男人的话让她肩膀一颤,双唇微启,欲言又止。

夏佐摇头,眼底流露调侃的光芒。

“陶森特的女公爵若是好领袖,大家岂不太容易喝上美酒了?”夏佐故作夸张地摸了摸下巴,继续道:“这样一来,人们可就没机会抱怨命运了。”

“哈哈,谢谢你。”女公爵转过身去,“我要回去了,现在席位上又少一个贵族。”

夏佐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叹了口气,这女人其实挺好强的,无论在哪方面,只是她身边积攒的雷太多,已经不错了......除了动不动把人锁进塔楼玩放置这一件事,都能凑活。

见女公爵消失,他站在原地,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突然闪烁忿怒的火焰。

夏佐转身,提着总管于勒的领子,将他摁到葡萄酒桶上,撞散两个龙头,不知是血还是酒的液体混合着流淌了一地。

“说!你为什么多嘴那一句话。”他眼中闪过残酷的寒光,语气寒冷如冰:“就那句调侃女侯爵的话,你私下精的像猎犬一样,如此重要的公共场合,别跟我说你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太多次了......你身上的疑点在挑战我的底线......”

于勒的帽子掉在地上,他颤抖着嘴唇,却依然沉默。

夏佐眯起眼睛,捉住总管的下巴,手心逐渐变得通红而炽热,后者精心打理的灰钢色胡须被燎得焦黑。

“是因为我,别难为于勒了!”

见于勒身陷威胁,一旁宫廷品酒师摘掉眼镜,垂头走上来主动认错,他支支吾吾开口:“是......我想要品酒和露脸的机会,很早就嘱咐总管这件事了......”

“是贿赂。”于勒重新站起,整了整领子,“我背弃了誓言,一直在帮他寻找机会,走私宫廷用酒的后果是入狱斩首,而这种方法......他答应给我一座庄园。”

夏佐打量那个品酒师。

后者轻松地笑了笑。

“得了吧!我们什么都没做,是那女人自己混垃圾在商队里......在下那尔赛国王次子,就是我父亲治水失败淹了陶森特,假如您想要庄园也可以找我。”他微微行礼,“我们在辛特拉隔壁,巫师可以参政......”

“你先闭嘴。”

夏佐狐疑盯着两人,他迅速抓起酒杯,几乎是在眨眼之间,绸红液体便被倾泻入杯中。

他动作干脆利落,将杯子怼到会品酒的那尔赛人面前,眼中的寒意丝毫不减。

后者抬起眉毛,露出一丝惊讶。

然后,他接过那杯液体,将分层的橄榄色轻轻旋转到杯口,酒杯抬到鼻前闻了一下酒香,真的品尝一口,他的眼神在酒液中游走,如同一位读懂了千言万语的贤者。

突然,他放下酒杯,脸上浮现微笑。

“首先是弥漫而浓郁的黑莓香气,夹杂着一抹儿香草和淡淡的烟熏,卡本内种的葡萄无疑......蕴含橡木桶的厚实和果实的甜蜜。但,在五年前就该将它开启。现在,它的味道已经在瓶中过于沉寂,成为了自己的牢笼,答案很清晰,很早之前的卡本内,并且根据存储条件我判断酒庄冷落这批酒很久了,太久了......它应该破产了。”

“这是酒?”

“不,这是血。”

品酒师沉默片刻,然后露出病态的欣赏笑容,道:“但血的主人死之前喝了很多这种酒,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