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花朵,语言的精粹

古典诗歌是中华民族文化精神的结晶、审美心灵的凝聚,其中蕴涵着古人对自然和社会、他人与自我的灵心观照和审美情怀。古典诗歌是诗人诗意栖息的生存方式,是中华民族的精神记忆。任何一个文化群体的后来者,都应该融入文化母体的精神血脉中,去领悟她的审美心灵,传承她的审美精神。古诗就是进入中华民族历史心灵的一个通道。走进文化心灵的历史,需要我们用敏锐的心灵去感悟、去体会,感古人之感,思古人之思,在感和思之中,接续文化精神命脉,获得心灵境界的提升和净化。

孔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诗歌是言情的,心物交感,情景融会,加之音韵和谐,载歌载舞,可以陶冶儿童的情操,感发其意志,不知不觉中熏陶和提升其精神境界,因此自古以来的蒙学教育都重视读诗。唐诗一直都是孩童开蒙养正的重要范本。

诗是人性的花朵,语言的精粹。

唐代诗人的精神风貌,整体上说是健康、开放、积极向上的。为友人践行,则曰“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他乡有明月,千里照相思”(李峤《送崔主簿赴沧州》)。邀约朋友见面,则曰“何时一尊酒,重与细论文”(杜甫《春日忆李白》);“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问刘十九》)。思念边疆的丈夫,则曰“谁能将旗鼓,一为取龙城”(沈佺期《杂诗》);“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李白《子夜吴歌·秋歌》)。想念闺中娇妻,则曰“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张九龄《望月怀远》);“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杜甫《月夜》)。为国家,则曰“横行负勇气,一战净妖氛”(李白《塞下曲》);“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为百姓,则曰“暂因苍生起,谈笑安黎元”(李白《书情题蔡舍人雄》);“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一旦失意了,便“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如果把诗史看成一个人的历史,魏晋六朝诗未脱稚气,宋诗是人生的中老年,唐诗则是人生的青年。魏晋士人风度超脱玄远,宋代文士理性睿智,唐代诗人则热情爽朗,富有光明的理想和蓬勃的朝气,那是青春的美丽。这样的时代精神焕发出的诗歌花朵,明丽舒展,芳香四溢,沁人心脾。所以,唐诗葆有永恒的魅力,沾溉一代一代的后人,融汇进中华文化的血液,成为中华文化的精神气质。纪录片《非常中国》里王蒙说:“最能表达汉语汉字的特色的,我以为是中国的旧诗。一个懂中文的华人,只要认真读一下《唐诗三百首》,他或她的心就不可能不中国化了。”

唐诗是汉语言文字的精粹。汉语汉字的表现力,经过汉赋和六朝骈文的实践,得到极大的丰富,体物呈貌,曲尽纤毫。唐代诗人无不用心地继承前代遗产,并加以大胆地发挥创造,将诗歌的表现力提升到新的层次。在唐人手中成熟的格律诗,精细地把握汉字音、形、义的特征,加以圆熟地运用,将汉语的文学审美性发挥到极致,成为后世诗歌的标准和典范。

中国人学诗的不二法门,是从诵读唐诗起步。黄庭坚曾说,诗歌作不好,是因为“读老杜、李白、韩退之诗不熟耳”(《与徐师川书》)。这是经验之谈。“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已经成为一则谚语,人人皆知。唐诗的语言,已经成为中国人诗意地抒写情怀、表达对世界的认知的一种方式,内化为中国人心灵中的诗意语言结构。如果忽略唐诗,完全不读唐诗,就无法对自我和世界进行诗意的表达。

宋朝有一个皇室子弟写了一首所谓《即事》诗:“日暖看三织,风高斗两厢。蛙翻白出阔,蚓死紫之长。泼听琵琶凤,馒抛接建章。归来屋里坐,打杀又何妨。”符合五言律诗的格律规则,每个字都认得,但谁也不明白这首“诗”的意思。别人问诗意,他回答说:“始见三蜘蛛织网于檐前,又见二雀斗于两厢廊。有死蛙,翻腹似‘出’字,死蚓如‘之’字。方吃泼饭,闻邻家作《凤栖梧》。食馒头未毕,阍人报建安章秀才上谒。接章既归,见内门上画钟馗击小鬼,故云‘打死又何妨’。”这个笑话说明,诗有诗的语言,散文有散文的语言,并非将散文句子浓缩为五个字、七个字就是诗了。

诗歌语言可以创新,但忌讳生造。创新是在学习前代优秀典范之作基础上的新变,生造则如上面那个宋人那样乱涂乱画,不知所云。黄庭坚说:“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答洪驹父书》)不是说剽窃古人,而是要充分学习、消化前代诗歌典范的语言精华,掌握汉语言文字的特征和技巧,领会古人诗歌的语言意象,这是学诗必要的步骤。

这本小书从通识教育的立场出发,以《唐诗三百首》为中心,讲解唐诗的精神风貌和艺术世界,导引读者沉浸于心灵的旋律,徜徉于诗国的美境,“游文章之林府,嘉丽藻之彬彬”(陆机《文赋》),作一次心游目想、逸兴飞动的唐诗审美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