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种氏余辉

五月二十日,种师中兵败身亡的八日后,沈放满身戎装走下苍龙岭。

此时已入夏,土门关一带满山苍翠,河水清澈,丝毫没有战争的痕迹,用优美如画来形容也不为过。

谁会想到几个月后这里会尸陈遍野,血流成河。

从苍龙岭上俯视,土门关砦墙内的中央凹地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军帐。

四万军队的规模确实壮观,远远就能听见军中校场上传来声震山谷的呐喊声、厮杀声。

西军号称北宋最有战斗力的军队,声威果然不是盖的。

可是这么一支看似士气旺盛的军队,碰上金兵却变成鱼腩之师,着实让人唏嘘。

教师沈放没有经历过战争,可是他这副身躯的本尊却多次与金兵接触。

虽说每次都是屁滚尿流的逃,但起码感受过了千万之众的金人铁骑集群冲锋时让人窒息的气势。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沈放嘴里默默念叨。

来土门关后,他换了八百个念头。

不参与这场几乎无法逆转结局的宋金战争,不行吗?

带上杨三多、范二、赵大虎、郝郎中等亲信,从藏在虎头山的军资里弄些粮食,遁入太行山深处做个山叟隐士或者土皇帝,不香吗?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逃匿最终的下场可能不是隐世,而是丢命。

此时的太行山深处豺狼虎罴横行不说,更有躲避战争的山匪、义胜军残余等凶徒在内,搞得不好人财两空,同样活不过两集。

况且金人对待土匪的手段狠过对待宋军,不问因由抓到即斩杀,毫不留情。从这点看,不得不佩服阿骨打的雄才大略。

最主要的还是教师沈放血管里流淌着躁动不安的血液,平时课上怎么教学生的,就这么躲起来的话,不啪啪打脸吗!

况且,在这么个乱糟糟的时代里,最好的防守莫过于进攻,躲不是办法。

怀着乱糟糟的心思,沈放踏进了西军军营。

军营里的士兵早已熟识这个身材高壮,结实俊朗的沈都头,是以没人阻拦他。

再说了,同是兄弟友军,沈放平时没少打点。

“哟,沈都头,今天这是怎么啦?”迎面来了一个校尉,纳闷的问。

此人是种师闵的卫队长,军使侯勇,掌管着一支骑兵营。

这大热天里,又不是出征的日子,沈放的着装能不让侯勇疑惑么?

沈放诚挚一笑,满面春风道:“种相公可有空,侯军使可否提我通报一声,沈放有要事相商。”

侯勇仍然纳闷,道:“相公正在中军大帐呢。”

沈放嘿嘿一笑,小声道:“改天请侯军使喝上一杯。”

说完,沈放拱拱手,望中军大帐去了。

“真定府厢兵都头沈放拜见种相公!”沈放进了种师闵中军大帐,低头便拜。

说实话。虽然沈放是历史老师,还残留有本尊沈放的融合记忆,这么文绉绉的话说出口,还是很难受。

种师闵六十有三,须发皆白,显得极其苍老,可是眼神依然矍铄。

从种世衡开始,种家数代人经略西北,为大宋王朝肝脑涂地,血洒疆场,赢得了天下百姓赞誉。

鲁智深嘴里常念叨的老种经略相公、小种经略相公正是种家人,当下仍在世的种师道便是种师闵堂兄小种经略相公。

种师闵从叠满书籍、作战舆图的案几后抬头,有点意外问道:“沈都头,可有事?”

“沈放斗胆求种相公一事?”

“你说罢。”

“沈放手底下有厢兵三百,虽是拼凑的羸弱儿郎,但既然接了军令守卫土门关,沈放不敢有一夕安枕。是以请求种相公差遣一位教头,教我练兵,抵抗金人。”

种师闵笑了笑,不动声色问道:“哦?沈都头对金兵可有了解?”

“金兵虽势大,但并非不可敌。”

种师闵从案几后站起,问道:“你倒说说看,你想如何对付金兵?”

沈放脸色平静道:“有一兵法名为‘不对称法’,沈放思虑,用此法或能对付金兵。”

“不对称法?老夫怎么从未听闻有此兵书?”种师闵有些迷惑,眼神中释放着某种令人不安的气息。

沈放看在眼里,却没任何惊慌,拿捏不了赵桓,这个老将军他却有十分的把握,要不白穿越一回了。

沈放瞥见案前一幅舆图,正是井陉孔道地形图,于是指着舆图应道:“种相公,沈放可否就图来跟您论这‘不对称法’?”

种师闵眼中现出了一丝愠色,一个小小地方厢军都头,还能懂作战舆图?

但他还是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让沈放靠近案几。

沈放摊开舆图,仔细辨认后开口道:“种相公,您这份舆图甚为粗浅,许多要害之处未能标注,但尚可一用。”

种师闵听了更是不悦,什么叫尚可一用,难不成你还有更精确的舆图?

但是种师闵依然并未作声,示意沈放开始。

种师闵脸色的变幻,哪能逃过沈放一双眼,怎么说他这个历史老师还兼任常务副校长,迎来送往的事哪会少。

“种相公,古人云井陉孔道‘车不能方轨,马不能联辔’,其实不然。就整条孔道而言,也就土门关口沿太平河峡谷至冶河这段路有此险途三处。”

“其一,关口进入太平河峡谷,有一段宽一步半至两步,长一百八十余步的石基孔道最为险峻,孔道之下便是太平河,水流湍急。”

“此地可凿山列阵,备山石滚木、床弩等袭敌,缺点是峡谷两侧山体低矮、狭窄无纵深。”

“其二,太平峡谷尽头进入虎头山断层。孔道弯曲穿越断层山,山石嶙峋难以攀登,可布置山石或者火器、弓弩阻敌,使其首尾不能相顾。缺点是补给艰难,一旦被围不能取水,将陷入绝境。”

“另外天长镇之西,冶河渡口可隔水布阵,阻敌于河东……”

沈放不紧不慢,语速平缓,似乎每处险绝之处都曾亲临,优缺长短尽在眼前。

种师闵慢慢两眼放光,讶然道:“恕老夫眼拙,没想到厢军之中竟藏了个大才。沈都头刚才说我这舆图过于粗浅,你有更为精确的舆图么?”

“沈放确实手绘一图,精确倒说不上,但是关键地域有比较详实的套图。”

“套图是何物?”

“就是沈放刚才所言几个位置的详尽地形图。”

“哦,可否借来一阅?”

“当然可以,沈放这就去取来。”

种师闵抬手阻止沈放,大声对外喝道:“来人!”

应声走进一个校尉,正是侯勇。

沈放也不啰嗦,交代侯勇去找郝郎中取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