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潜入

太原城历经战火二百余天,到了金人手里三个月,依然是一片狼藉。

侯勇跛着脚,佝偻着背,身上绑了一件比碳还黑的破棉衣,一头扎入泥泞的护城河中。

一铁锹下去,“咔”一声脆响,泥浆中露出一截白森森的腿骨。

“动作快些,清理完这一段收工,回去营房好酒好肉伺候,领工钱。”工头肥头大耳,在河边来回大声吆喝。

侯勇抬起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一张沧桑的脸花成了丑角。

远处官道上人声鼎沸,一队队骡马、骆驼拉着大车粮食,在干燥的泥路上扬起大尘。

啪,一声响鞭在耳畔响起,工头眼神凶悍的盯着侯勇,破口骂道:“小叫花,今晚你睡牛棚,守夜!才来一天就学人偷懒?爷爷教你做人去。”

侯勇扭头,眼神黯淡扫了工头一眼,默默的埋头挖泥。

天色渐晚,寒气上来,一河沟子的苦役终于解脱了,被监工队押入四面透风的营房。

没一会儿,营房外走来一队监工,抬着热气腾腾的铁瓮,一路走一路抛,牛骨羊骨、内脏、蹄子甩在茅草地上。

苦役们一窝蜂涌了上去疯抢,都想争得一块肉多些的骨头。

侯勇蹲在冰冷的泥地上,双手抱膝,将脑袋埋在将腿间。

好一会儿,嘈杂声淡了些,又有监工一间一间营房的派钱。

侯勇依然埋头不顾,却被人踢了一脚。

“喂,小叫花,拿工钱,别说金军大王们盘剥百姓啊!”

眼前高壮的工头脸上能挤出油来,见侯勇抬头,甩手一枚铜钱砸在侯勇脸上。

侯勇伸出满是污垢的手,捡起铜板,塞进袖口夹袋里。

“小叫花,请吧!今晚你看牛棚,记得夜里打水两次,添草一次。敢偷懒,老子让你明天横着出去!”

工头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牛棚倒是修的结实,四面泥草糊成的土墙,茅草也盖的严实。

若不是尿骚粪臭甚至比营房躺着还安逸。

远处两声梆子响起,戍时已到。

侯勇提着一杆纸糊的宫灯,向着城隍庙方向走去。

儿时,城隍庙每年都有庙会,胡辣汤、旋炙肥白肉、走狗兔烹,剪纸、彩陶、戏棚杂耍,琳琅满目,热闹非凡。

如今,寥落的街面上青砖瓦房已秃顶,门楣窗棂早已不见,残缺得如同骷髅眼一般黑漆漆,阴森森。

“西城三营骑兵,不下六百。”侯勇默念。

入了城隍庙门,士兵警惕的打量侯勇一眼。侯勇说明来意,便放下灯,进入庑房绑了干草,离去。

离开城隍庙,侯勇扛着满背的干草,走着走着,向城南走去。

“那个谁!站住!”身前有人大喝。

侯勇艰难的从干草丛中探出了脑袋,啜嚅道:“官爷,我是看牛棚的,驮着草回西城牛棚喂牛呢。”

“滚,这儿是南城大王们的驻地,西城在那边呢!”金军一阵吼,顺便抬脚踹了一脚干草。

侯勇一个趔趄摔下,像反转肚皮的王八一般努力挣扎。

金军见了不由哈哈大笑。

侯勇眼睛乱扫。

太原府衙位置已夷为平地,一顶顶羊皮大帐内外灯火通明,欢声浪语入耳来。

羊皮帐周围篝火熊熊,金军将士搂着女子舞成了欢乐的海洋。

从南城残垣断壁里东绕西绕,侯勇好不容易找到了牛棚,放下干干草,又挑着木桶,向东城赶去……

高高的木塔沿着土围内壁搭了一整排,木塔间用厚实的木板连成片,两侧也用木板钉的密实,蒙上牛皮透不进一丝寒气。

“鹘骨大王,最近抓了好多宋人乞丐,怎么一下子冒出那么多乞丐?”

“这还用说,早些时候,这些宋人还有些吃的,都躲在大山里,到了冬天自然熬不住了。”

“鹘骨大王说的也是,就不信他们是野耗子,还打洞冬眠了。哈哈哈!”

鹘骨大王又问:“是了,这些乞丐有没带铁器或者兵器?”

“大王你放心,抓回来的乞丐除了卵蛋,什么都没带!”

“你可不能马虎了,听银术可大王说,他弟弟也在旋风将军手底下吃了败仗。这次萨满谷神亲自北上,他沈放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希尹大王也回了太原?”

“你脑子锈啦?谷神在寿阳或者榆次呢。他可是有通天的本事,三神五仙都能搭上话的人啊。”

“有了希尹大王坐镇,咱们也不用去触西军那个霉头了。”

“还是小心为妙。兄弟啊,还是中京那时光让人怀念啊……”

“谁!”

两个金将警惕的大喝,从廊桥里伸出脑袋外看,却见一个手里提着灯笼的肮脏差役,挑着水桶蹒跚前行。

鹘骨快步绕到木梯前,赶下楼去截住了差役。

见了差役一身污浊、疲惫的相貌后,鹘骨放下了警惕,喝问:“这么个深夜,你挑着水桶做甚?”

差役轻微的抬头,应道:“军爷,俺是看牛棚的,一晚要担两回水呢。”

鹘骨嫌弃的挥挥手,让差役滚蛋。

差役自然就是侯勇,他挑着一桶水,迷路一般四处游荡。

来到南街府学堂原址,却见一眼望不到边的白色帐篷沿着城墙铺开,这儿显然是个军营。

周围打入粗壮的木桩,将街道与军营隔离开来。

身材硕壮的金军正在火堆边赤膊摔跤,阵阵喝彩声不断响起。

侯勇沿着街道一路蹒跚前行,头也不抬一回,倒是没人关注他的存在。

“侯勇,这儿来!”

黑暗中,一个细微的呼声喊话。

侯勇猛地一震,眼中射出精光,四处扫视。

一处漆黑破墙后边,伸出一支手,朝侯勇猛招,却不见人身。

在这座陌生的城池里,能认出自己的还能有谁?

侯勇,前后看了一眼,摇晃着水桶向破墙慢慢走去,悄然的隐匿了身形。

“侯队长,我李子云,李若水之子。”

侯勇大惊:“你怎么溜进来了?”

“嘿嘿,不光我,沈置制使和林将军,陈龙陈虎兄弟也进来了。好多兄弟都混进来了,都是好手。”

漆黑中看不清楚李子云的脸,但是语气轻松,显然有些兴奋。

“我哥呢?”

“你是说沈置制使,他自打入了城,就不见了踪影。但是他吩咐,谁先见着你,都招呼一声。明日午夜听响,以震天雷为号动手。”

侯勇急道:“城内金军众多,杀不完。被他们反攻却是大麻烦呢。”

“侯队长,你现在在哪儿呆?我尽量寻找置制使,让他见见你。”

“城西陶护城河泥巴,就是离咱们最近的那一段护城河。”

“好咧,侯队长小心,我走了。”

待土墙后再也听闻不到李子云的声息,侯勇走出阴影,用力的扯了扯裤带,又整理了一下破旧的棉袄,挑着水桶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