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乱,何止一个乱字了得

靖康元年十月二十八。

大宋帝国心脏汴京。

周围八十里,城高三丈七尺,气势磅礴。

禁中延和殿内,百官伏案,鸦雀无声。

肃穆,并非天子赵桓端坐在丹墀之上,而是今日天子要百官答的卷子实在是严肃。

笔尖落墨,代表的不单单是臣僚的个人政见,或许更是帝国的未来。

“答卷时辰已到!”

閤门宣赞舍人马致远唱读,百官罢笔。

马致远核点卷子之后,小步登上丹墀,交给天子。

赵桓拿起卷子反复查看。

百官依秩立于丹墀下,等待着结果。

“众卿家,”赵桓轻轻的叹了口气,“自太祖肇世以来,大宋从未如此议事。事关大宋百年基业,今日朕亲自唱名罢。”

“不同意交割三镇者如下。”

“户部尚书梅执礼,少宰孙傅,兵部尚书吕好问,谏议大夫洪刍,御史中丞秦桧,诸王府直讲陈国材,秘书少监李若水……”

赵桓每念一个名字,丹墀下百官的脸色都变一变,目光自然而然的追寻着念出名的官僚。

赵桓念了一长串的臣僚名字,数了数,道:“共计三十六名臣工不同意交割。”

“殿上参与议事的臣工一百单八人,那剩下的朕就不必念了。”

太宰唐恪出班揖手道:“陛下,今有近七成官员赞成交割,当可代表大宋朝廷的主流意见。”

“唐相说得倒轻巧,祖宗之地乃太祖打下的江山,唐相不思保护之,轻松便割与金人。崽卖爷田不心疼啊!”

众官循声望去,却是吕好问在嗤笑。

“吕瞬徒,你好大的胆,你所言的‘崽’是何意?”右谏议范宗尹出班拱手。

“陛下,吕好问曾任侍御史,当知朝廷重臣言行举止之要,今日乃决议重大政事,他却当着百官的面大放厥词,影射陛下。”

枢密耿南仲也出班道:“吕瞬徒乃元佑子弟,其名列朝堂,不思陛下隆恩,反而攻讦起陛下来,其心可诛。”

吕好问乃司空吕公著之孙,赵桓登基后才解除党禁,吕好问得以荫官参政。

范宗尹、耿南仲借吕好问的身份祸水东引,怕是被百官窃骂卖国才如此。

众官听了这火药味十足的攻击,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已。

李若水实在看不下去了,满脸怒容道:“唐相和范谏议可知今日主议之事?吕瞬徒不过打个比方而已,二位长官却刻意解读,人身攻击。今国之大难将至,二位不思解决之道,絮絮叨叨于三镇归属有何益?”

李若水一句絮絮叨叨,惹得众官窃笑不已。

他言下之意,是指责唐恪、范宗尹如怨妇。

李若水不待唐恪等反击,对着赵桓拱手道:“臣以为,元佑党争已成过去,大厦将倾,社稷之臣若持妇人之见乃误国殃民之举,不当欸!”

赵桓听到党争之谈,心已厌烦:“李少监所言,朕准了。”

范宗尹吃了个闷头亏,不由嗤笑道:“李清卿既然以为不可将三镇交割,那你去将太原、中山夺回来,不连租赋也免了?”

吕好问听了接上话头:“吕某曾言,金人得了许多赔偿岁币,捱其休整军队,秋冬必倾国来攻。”

“彼时告诫王安中、蔡攸当整顿兵备,修筑边堡以备。敢问范谏议当时是怎么驳斥我的?”

范宗尹恼怒道:“此一时彼一时,我就问你,金军势盛,你拿什么阻挡金军前进?”

赵桓听了脑壳疼,只好阻止道:“二位卿家先别争辩。李回,你是签枢密,你将军事情况说一说。”

李回本不想在这里说任何话,谁知赵桓亲自点名,心里苦出了渣。

金军时隔不足一年再次南掠,河北山西帅臣屡吃败仗,损兵折将,枢密院成了背锅的重灾区,他李回已被骂得狗血淋头。

孙傅笑道:“李签书,好好解释一下太原陷落半月之久,朝廷为何收不到风声吧。”

果然,又有人拿太原说事了!

李回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虽然已是隆冬季节。

“回禀陛下,据臣闻报,十月初十,汾州城陷,知州张克戬一家十八口以身死。十五日,平阳城破,知州刘琬失踪。十七日,隆德府通判李谔降,知府张有极据城抗击,城破,金军屠城……”

“河北东西二路。九月,保州守将和州防御使马扩兵败,引兵逃遁。中山府治定州城破,金军直取真定,李邈据城以守。金二太子宗望绕城而走,连下赵州、邢州,后来据闻,东窜洛州,就在前些日子,有人报金军于大名府李固渡,载艺伎渡河……”

众官员听得战战兢兢,金人东西将路大军,西路前锋已下泽州,东路军要是渡过了黄河,经开德府趋汴京不过二百里。

宰执尚书左丞连忙出班,急道:“陛下,三镇交割之事当早下定论,金军狼虎之师,兵锋直趋汴京,若兵至,恐怕……”

耿南仲也出班:“军情紧急,臣早先已建言,请陛下暂入关中以避之,留太子于汴京。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耿枢密,你既然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就唆使陛下逃入关中,不教金人耻笑?你是枢密使,金人若攻至汴京,你当第一个授首谢罪!”

“陈过庭,你说的是什么话?你当军队是我耿南仲一人说了算?”

“我说错了吗?就是你这等懦弱之徒把持军政,恐女真人如虎狼,屡屡延误战机……”

耿南仲和陈过庭一掐起来,群臣纷纷加入,相互指责,延和殿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赵桓连忙从龙椅上站起,试图制止,却没人能听见他的话。

……

延和殿问政,群臣几乎是跳脚互骂,犹如市井买卖一般,最终无果而终。

赵桓极其郁闷,将李若水单独召至寝宫。

“卿家可知井陉道沈放的近况?真定府可有什么最新的消息?”

李若水还没来得及行礼,赵桓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问。

“官家,情况不太妙了。沈置制使率兵出山西平定军,偷袭金人粮草辎重时,被马踏伤,已十余日不能下床。”

李若水是真的痛心。

沈放是他和种师闵发掘的军事奇才,本来指望他在河北西路牵制金军,可是沈放一倒,西军全军按兵不动了。

李会几乎每隔几天便送一次军情给李若水,是以李若水对真定、井陉道内发生的事了如指掌。

李若水从袖筒中取出一张信笺,说道:“官家,这是种师闵没阵亡时写给臣的信,臣以为官家可以考虑一下。”

赵桓愣了一下:“老种已阵亡那么久,卿怎么现在才给咱家看?”

“官家,非是臣不上心,这段时间经常出使,加上金军已越过真定,到处都是金兵啊。”

赵桓急忙接过信笺,细细读去。

信笺有三页,读着读着,赵桓脸色一变再变。

李若水看在眼里,连忙跪下:“请陛下恕沈放死罪。臣早已说过,此子虽然玩世不恭,常有出人之举,眼光却是异于常人。他所预言之事,件件桩桩都已验证。”

李若水抬起头来,见赵桓脸色已缓和,又道:“值此国家危难存亡之际,这样的将才、帅才可遇不可求。还请陛下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