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江蝉

苍白色的灯光照在男人的身上,可以看得出他肌肉紧绷,用双手挡住的脸上看不到表情。

在顾荀说完话之后,房间里就异常安静,薛莬只是一声不吭地举着手机照明,站在离两人四五步远的位置,眼睛盯着门口的方向,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

顾荀也没有再做过多的动作,他弓着腰,和对方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双手拄在膝盖上,用尽量平稳的声音问道:“是你对不对,江蝉?你应该能听出我的声音吧?”

男人一直抬着手,手心和手臂上都是各式各样的抵抗伤,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过能听得出来他的呼吸节奏也在逐渐平稳下来。

薛莬见状,稍稍把手机电筒的光线移开了一些,把顾荀和男人之间那块空地照亮,之前的类似撞钟的声音敲过十二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响过了,虽然她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仪式,是否具有实际的意义,但至少说明木孜口中的掌事人应该已经到了祭拜的地方,所以这个声音停下了。

只不过这十二次声音之间的间隔并不是固定的,有时长有时短,完全找不到规律,等薛莬意识到声音不再响起的时候,已经距离第十二次过去快五六分钟了。

这意味着他们的时间需要抓紧,毕竟不清楚那些人究竟会在树林里停留多久。

“你是……”男人的嗓子里挤出来的是听起来有些干裂的声音,他尝试着将手臂移开了一些,一双警惕的眼睛透过缝隙,试图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顾荀。”顾荀轻轻地应了他一声,依旧没动。

男人呼吸时喉咙里发出的无法抑制的喘息声倏地一停,他屏着气,慢慢放下了双臂,一言不发地打量着顾荀,将其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脚。

在确定眼前的人确实不是幻觉,也不是别人假装来蒙骗之后,他的身体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瞬间垮了下去,长长地从嘴里吐出一口气。

顾荀这才直起身子,又在屋子四周用目光搜寻了一番,没有发现研究所配发的外套和上衣,看来是被掌事人他们拿走了,里面应该还有江蝉的身份牌。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江蝉轻轻地摇了摇头,额前的刘海都染了血污,一缕一缕地黏在一起,脸上也全是污渍和血痕,只有那双眼睛亮亮的,“还好……死不了。”

薛莬在不远处打量着这个男人,他看起来很年轻,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从裸露的上半身能看得出时常锻炼的痕迹,可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挣扎反抗得越厉害,身上留下来的伤痕也就越触目惊心。

“敲东西的声音停了快有七八分钟了,”薛莬看着顾荀,出了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返回,你抓紧时间。”

江蝉闻声看了过来,眼中带着很强烈的审视的目光,跟叶非成简直如出一辙,不过薛莬倒是显得很无所谓,提醒完这一句之后,就移开了视线什么都不说了。

顾荀抿了抿唇,靠近江蝉,蹲下身来,“其他人呢?你知道去哪里了吗?”

江蝉垂下的睫毛很明显地抖动了一下,接着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之前都是关在这里的,他们身上的伤也很重,后来就被带走了,我估计……”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顾荀也已经知道结果了,脑中又响起了木孜说那几句话的声音,他敲了敲脑袋,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一小队的人来岛上找你们,你有见到过他们吗?”

“叶哥的?”江蝉闻言一愣,抬起头来,“我没见到过,那叶哥呢?”

顾荀抬起一只手晃了晃,说道:“因为这个不受欢迎,被村里的人驱逐出去了,不过他带来的人都不见了。”

江蝉一听笑了,不过因为嘴皮干裂,动作稍微大一些,就崩开了几个口子,他毫不在意地舔了两下,“叶哥心情很复杂吧?被自己讨厌的东西给救了一条命……”

顾荀此刻的心已经完全沉了下去,照这样看,那几个人都是凶多吉少了,江蝉之所以留下来,应该是被掌事人选做了第七个人,所以要在仪式开始之前才会带去,才能留下一条命。

顾荀眨了眨眼睛,问道:“你喝这里的水了吗?村子里人给的水。”

江蝉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神情略显落寞,“喝了,被捏着嘴强行灌了很多,差点直接呛死,最后想吐也吐不干净了……其他人喝了之后没多久就被拖走了,我本来以为我也会,结果一直把我留到现在……身上这奇怪的图案也是,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刻上去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顾荀张了张嘴,江蝉身上的图案很大,从锁骨下方开始一直延伸到了小腹,正常哪有人什么感觉都没有的。

咚——

突如其来的一声响,江蝉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无意识地缩成一团。

顾荀抬起头来看向薛莬,只见她冲自己皱皱眉,倒是没有说什么。

“要回来了,”江蝉声音极小地说了一句,“每天晚上都这样,然后他们都不见了,下一个很可能就是我了。”

顾荀没有搭话,而是默默在心里对比着外勤小队的人数和经过的时间,然后眉头皱了起来,“看来付源是算好时间,提前准备过了。”

“付源?对,付源!”江蝉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一直是他来给我送吃的,但是不管问他什么,他都一言不发,然后就走掉了,他到底为什么会留在这个岛上?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曾叔和村长他们知道了吗?”

顾荀伸手轻轻拍了拍江蝉的肩膀,想了一下,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江蝉,你认真思考,认真地回答我。”

“什么?”

顾荀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想离开吗?”

江蝉张开嘴,似乎下意识想要回答这个问题,脸上的表情带着些许莫名其妙,但很快他就顿住了,像是脑袋一片空白,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顾荀,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怎么回事?”

薛莬在这时走了过来,压低声音提醒道:“响第三次了,抓紧时间。”

顾荀叹了一口气,和木孜说的一样,一旦喝了这里的水,就不想离开了,这种想法并不是本人的意愿,但却在人意识不到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发挥着作用。

如果说岛上的这个存在是没有如此清晰的自主意识的,那么给喝过水的人带来的影响,一定是受到了人的意志倾向所产生的影响,人是有欲望的,有目的的。

顾荀的目光再次转向屋顶边缘通向外面的缝隙,是那个房间,那个在吸引着他的房间里应该有什么东西,掌事人一家把存在的影响和力量具象化,并且还加入了他们想要的意识和效果,才导致喝下水的人不愿意离开。

那间屋子里的是诅咒之物,顾荀能百分之百肯定,只不过对方对他的吸引力似乎已经超越了一般的诅咒之物,而且它不仅可以隐藏自己的气息,还可以隐藏村民的气息。

这些人在某种存在的基础上,人为地在创造和具象化它,让它拥有实际的样貌,拥有特定的影响,想要准确地将某种东西描述出来并去深入了解,是人类才会做的事情。

掌事人家在做的一切,和当年鲤岛的人没有什么两样,他们受到了未知存在的影响,却又想在此基础上去创造一个实际的、满足于他们需求和想象的神明,那并不会是神明本身。

简单点来说,神明也许并不真的存在,是人在造神。

岛上的存在本身不需要如蝼蚁的人类的信仰,不需要藐小之物的供奉,是人需要权力,需要地位,需要执掌一切的话语权,借用了存在无意识散发出来的影响力。

咚——

“我们现在没办法带你走,”顾荀紧紧抓着江蝉的手臂,“但绝不会让你死在这儿,在明天最后一次祭拜开始之前,一定会想办法打断他们的,你在这里等我,我们还会回来的。”

顾荀原本想说一些更加肯定的,让江蝉坚定这个想法的话语,可是想起当时杨晋元在山崖边遇到的情况,还是打住了。

存在本身也许只是会对他的语言暗示产生一些本能的对抗反应,但是在借用存在力量的掌事人一家就不一定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甚至还有可能是一切根源的诅咒之物,贸然将一些话说出口是最不明智的举动。

“我知道,”江蝉抿着嘴笑了一下,“我们外勤小队既然在这个位置上,自然是早就准备好哪一天会突然没命的,要真是怕,早就申请调换岗位了。”

顾荀深深地看了他几眼,叮嘱道:“你就安安分分在这儿等着,他们再来也不要反抗得那么激烈,保命是第一条。”

薛莬关了手电筒的灯,站在门口侧耳倾听,“感觉声音近了不少,我们得走了。”

江蝉本还想问顾荀这个陌生女人是谁,到底值不值得信任,就见顾荀拍拍他肩膀,站起身就匆忙跑了出去,将屋门带了起来。

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爬上梯子,重回地面,把木板轻轻盖上,原路翻墙而出。

刚跑了几步,就已经能看到树林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敲击声更加清晰,带着很明显的震颤和回声。

顾荀和薛莬跑到屋后,就看到几个黑黑的人影从树林里走了出来,然后聚在一起说了几句什么,接着兵分两路朝着两个不同方向走去。

一路是回掌事人家的院子,走在最后的人手里拎着一个有些圆圆的东西,但感觉它表面并没有很光滑平整,薛莬眯着眼睛,那人在走到院门前的位置后,又扬起手里的棒子重重地敲了一下。

而另一路,顾荀心里咯噔一下,拉了一把薛莬的袖子。

“快走,他们好像是去木孜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