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有个的包子铺,同林家湾炖鱼一样,在我们当地很有名。小时候,每家都生养着几个孩子,不说吃零食,吃个包子,喝碗川味面,只要是吃外面的食物,家长就认为是枉花钱,自然下馆子那可是孩子们向往的事。
东门的包子有名吧!我吃,不花钱。
我家住在桔子巷,出了巷口一拐弯向东走几十步,就是我说的那个东门的包子铺。
夏天,铺子门前有个肥胖的男人堆在凉椅上,大裤头,大背心,一把破芭蕉扇可够到他翘着光脚板。我只要招呼他一下,就听表哥冲铺子中的吩咐声:“给二小拿个包子。”
回到家还能听母亲说:“俺二小,能着哩!”
做这跑腿的活,又能让表哥待见自己,小时候着实期待过,不过这跑腿的活并不多。
“你看我又带了什么!”我把一只封在盒内的刺猬递到表哥的面前说:“我爸刚从乡下带回来的。”
听到我的声音,表嫂把满手的面粉都戳在胸前的大褂上一手接了我手中的盒子,一只手还递给我只包子。
她笑着的脸面,浮着几缕细细发际线。
听我母亲讲,老表先是气管的炎症,高烧不退,又肺气肿什么的,出院后又哮喘喘的,叮当二五的,真折腾开去,钱没少花,他身体却一天天坏了下去,就是自然的咳嗽,表哥竟两次把肋骨咳断,严重时,说个话还休克,那些激素类的药物,把他原本匀称的身体变成百拾公斤的大胖子。
我每次送去的刺猬都是我表哥治病药引子。听我妈说,表哥不大喜欢西药,挺信那偏方。你想想吃这刺猬还好说,再生吃七个鸡苦胆之类的,还不让人倒胃,还真难为我表哥了。
表哥没了力气,平时,收个包子钱还行,体力活他是干不了了。当时和面机还没普及,每天三袋面,发三百斤的面的工作尽数落在瘦弱的表嫂身上。
这揉面的辛苦,表哥体会最深。天热,两手是面,汗水渗进眼里最难受,平时,表嫂擦汗,她都是先在桌上放好毛巾,用头去噌。听表哥说,他们每天零辰2点钟就开始工作,周而复始的,全靠我表嫂撑着他们那个家。
日子难的老表还自杀过,好在发现的及时,据他说,医生及表嫂差点要了他的命,洗了胃,还花了他的脸。
“让你死,我都没死,我让你死!”表嫂疯魔般地撕扯着表哥,别人一拉她人就倒了,表嫂双手还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脸,哭叫着:“你傻呀!不管我,你也不管咱妮妮了。”
小时候我感觉我家与老表家走动得挺近的,我也许是上学了,工作了,这一年或几年都见不到我表哥一次,我记的有次无意听父母说到我表哥,我突然插了句:“我表哥死了?!”我妈扬起巴掌:“你看你,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塘瓷缸都静在半空了,嘴张着,气又要上不来。小时候,表哥给我的印象就像个脱水的鱼。
小时候,我就是个跑腿的,除了药引子,母亲总是正儿八经地给我钱,让我去东门买包子。
“娟子妈,你看谁来了。”我听出了胖表哥声音的欢快来,我绕过表哥,也欢快地走向包子铺。这时,表嫂胸前的已看不出是白色的大褂裹着她瘦小的身体,带着粘满手的面粉便出现在我的面前,三岁的小侄女扑闪着两只大眼珠在表嫂的腿弯偷瞧着我手提的纸盒。
三岁的侄孙,还真有他妈妈小时候的样子。
舅爷好!小侄女手只是向前一引,小家伙就松了他母亲的手跑向我。
这条老街还在,东门包子铺的牌匾更旧了。小时候我感觉那牌匾也不新,只是门头,外墙整洁了很多,应该政府统一规划过。
表哥活成一座黑塔,又黑又胖,个子还那么高。我抱着侄孙走向老表,看着他从电动的轮椅上走了来,步子慢,晃了三二步定在那儿,等着我的近前。
包子铺还经营着,侄女已经把它当成道具。我不了解自媒体,对她讲的直播带货也不熟悉,在侄女的工作室,一张放大后的表嫂工作时的照片贴在墙上。
这还是我上大学时拍的一组照片中的一张。表嫂俯在案板前低着头揉面,入门的阳光打在表嫂的身上,表嫂意识到我在拍她,抬起头,向我扬起笑脸。
经过翻拍又在细节上处理过的照片真清晰,我怔在那里,这么多年我怎么就没想过表嫂,在梦里也没有。
包子铺里真热,咸咸的汗水一下流进了我的眼里,和着我的泪水又从我眼眶里流了出来。
“表嫂,”我叫了一声,没听到答应,我又叫了一声:“表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