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解析方式的探究

由于梦的解析工作先要深入了解意识真正的情况,因此,我们需要兼顾做梦人的哲学、宗教、伦理观念,以对梦的象征做出处理。最理智的做法是,不将某些象征当成拥有固定不变的符号或表征,而应将其当成真正的象征物,即一些未知的或崭新的构造。另外还应在对其的讨论中,加入做梦人在意识状态中的关系。将这种对梦的象征物的处理方法应用到实践中是有利的。我重点突出这一点儿的原因在于,从理论上说,确实有些已知的象征物有着固定不变的内涵,我们之所以能确定潜意识的构造,靠的就是这些相对固定不变的象征物,否则要掌握或探讨某种事物都是不可能的。

我说相对固定不变的象征物有着不固定的内涵,可能会让部分人感到疑惑。实际上,象征物之所以能展现出有别于其余符号、病症的地方,正是因为其内涵不是固定的。众所周知,弗洛伊德学派在解析梦时,用到了“性象征”的方法,这十分牵强。然而,他们的性象征就是性的代表,已经被定义了,而这恰恰就是我所谓的符号。弗洛伊德的性观念其实弹性极大,范围笼统,简直能够包罗万象。其内容很清晰,内涵却很不确定,简直能把人体所有腺体的生理活动和人类精神极限都囊括在内,如此丰富。以大家熟知的固定模式为依据,主观地发表意见,还不如把这些象征物当成未知的、难以辨识的、根本不能定性的事物。比如,男性生殖器只能代表男性生殖器本身。站在心理学的角度,男性生殖器本身就是种象征意象,要判定其内容颇具难度,这跟近来科拉内费尔德提出的观点是一样的。现在的人经常跟过去的原始人那样滥用男性生殖器象征,但他们始终认为,用来祭祀的象征物是一回事,现实中的男性生殖器又是另外一回事。男性生殖器在他们看来,是种超越自然的创造,不管治疗疾病还是生产,都以此为力量的源头,一如雷曼所言,“威力无穷的事物”。时常出现在神话和梦中的公牛、驴、石榴、公羊、闪电、马蹄、舞蹈、农田里外形古怪的共生物、经血等意象,包含着的事物和性本身,作为一种内涵原型,都相当难以理解,都能在原始人的超自然象征中,利用心理学原理对其做出最恰如其分的解释。我们能从上述意象中找到超自然象征这种非常固定的象征,却不能据此确定这些事物一旦在梦里出现,就不会有其余内涵。

我们需要寻找其余解析梦的方法,以便应用于实践中。可我们若一定要遵从科学原则,对梦进行彻底解析,那我们再进行研究时,就只能把这类象征全都当成原型。但由于病人的心理状态也许会留意到梦的相关理论以外的事物,而不是这些理论本身,因此,这种解析梦的方法很有可能会犯下大错。所以,我们为方便治疗,最佳做法是先挖掘出象征物的意义和在意识状态中的关系,即认为象征物是变化的。这要求我们抛弃所有先入为主的观点——哪怕观点本身极好——再帮助病人寻找所有事物的内涵,为此要不遗余力。这种解析梦的想法得出的梦的相关理论,很明显不会让人满意,实情也的确是这样的。但医生若用了太多固定象征物,那他的观点就很有可能非常平庸,也非常主观,最终要想满足病人的需求是完全不可能的。我要经过详细论述,才能解释这一观点。不过,我已经在别的地方发表了论文,能为这一观点提供强有力的证据。

前文提到,医生在治疗早期对梦进行研究时,往往会下意识地选择潜意识一般可能选择的方向。但病人在早期阶段,根本无法立即对梦的更深层次的内涵有所了解。至于治疗方法,也对我们提出了相同的要求。医生从固定象征物中获取的经验,能帮他得出这种与众不同的观点。不管诊断还是预见,这种观点都能发挥巨大的作用。

有一回,我需要为一个十七岁的女孩诊断。我得到一名专家的提醒,她可能患了进行性肌肉萎缩症,现在还是初期。另外一位专家却说,她患了歇斯底里症。我之所以被请过去,就因为两位专家的观点截然不同。我看了病人的临床诊断报告,认为可能是器质性病变,可她又出现了歇斯底里症的症状,这是确凿无疑的。我问她是否做梦,她立即说:“做过!做过很多恐怖的梦。最近梦到,一个夜晚,我往家走,路上非常安静。我透过半开半闭的起居室房门,看见我母亲在一盏吊灯下悬挂着,在从窗户吹进去的冷风中飘来荡去。还有一回,我梦到天已经黑了,屋里忽然传出一声奇怪的叫声。我急忙跑过去查看,看到一匹马受了惊吓,正挣扎着想要从屋里跑出来。最终,马找到大门,从那里进入四楼走廊,接着一下跳到街上,摔死了。这一幕让我大吃一惊。”

两个梦中的死亡事件,确实能让人大吃一惊,可是很多人都经常做恐怖的梦。我们先来关注两个梦中最引人注目的“母亲”和“马”的内涵。这两种生物都选择了自杀,因此必然属于同种类型。作为原型的母亲象征物能给出的提示包括源头、自然、承担着间接创造责任的事物、实质和物质、物性、下身(子宫)、身体机能等。与此同时,我们还由此联想到了潜意识、自然、本能的生命,以及生理范围,也就是人类的居住地,也可以说人类的容纳地。母亲是基本意识的代表,因为其是容器,是运送、孕育的中空物体(子宫)。在某种物体内部,或被某种物体容纳,周围一片黑暗,身处其中,自然会感到恐怖。我根据这种种提示,罗列出了神话、字源学中跟母亲相关的所有含义、变义。中国哲学家关于“阴”的含义,也包含在内。这个梦的内涵就是如此,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不可能体验过这些。这些是历史的残留物,之所以保留到现在,既是借助语言,也是借助心灵构造的承袭。不管在哪个时代、哪个民族中都能找到它。

此处的“母亲”就是“我妈妈”,跟我们熟知的母亲没有区别。与此同时,母亲的象征又暗示着另外一种系统的概念,我们称这种暗示为“隐藏的且被自然约束的生命体”。这样说还是忽略了很多与此相关的含义,显得太过狭隘。跟我们的想象相比,这种象征的精神性要复杂得多,我们要辨认出它,必须站到很远的地方,即便如此,也只能大致辨认出它。这些特性迫使我们在解析中采用象征的方法。

若在解析这个梦时,采用该结论,我们就能得出潜意识的生命正在自我毁灭这一含义。这个梦给做梦人乃至所有旁观者的意识的信息就是如此。

在神话、民间传说中,“马”作为一种原型,非常常见。在潜意识中,马这种动物代表着一种排在人和野兽之后的非人的精神。民间传说中的马总能看到幻象,听到声音,并会讲话。马作为一种承载的动物,跟母亲的原型存在着紧密的关联。瓦尔基里[2]带着已经过世的英雄去瓦尔哈拉,特洛伊木马的肚子里藏着希腊人。马作为比人低等的动物,既代表着下半身,也代表着以下半身为源头的动物本性。马是动物性力量和交通工具,可以运送人类。跟一切缺少高等意识的动物一样,马也会受到惊吓。除此之外,马,尤其是能在黑夜中预测死亡的马,还跟巫术或者魔咒相关。

“马”和“母亲”的意义显然区别甚微,二者分别代表肉身的动物性部分和生命之源。若在解析梦时运用这种含义,便可将其解析为动物性正在自我毁灭。

两个梦的含义基本相同。不过,第二种说法好像更加独特,这是根据一般规律推导出的结论。梦中没有谈及做梦人的死亡,这一点儿可证明其独特与微妙。我们经常梦到自己的死亡,这不是什么大事。死亡真正降临之际,展现在梦中,会是另外一种姿态。所以以上两个梦都说明了肉身患有非常严重的、会致人死亡的疾病。这并不是胡乱猜测,紧随其后的诊断可以为此证明。

而相对固定的象征物的共性,我也在前文中做了大致说明。有很多类似的案例,其含义在应用于每个个案中时稍有差异。必须用科学方法对神话、民间传说、宗教、语言进行对比研究,才有可能确定这些象征符号有什么含义。在梦里,人类心灵的进化过程更易凸显,在意识状态中则不然。通过象征物,梦展现出了起源于最原始层次的自然天性。意识经常不受自然法则的约束,但也可以重新跟自然法则交融,只要它与潜意识同化即可。我们可以借助这种方式,指引病人找回真正的自我法则。

我只能在这篇简短的论文中探讨跟本文主题相关的部分内容,除此之外的内容都无法涉猎。我也不能罗列出所有以潜意识给出的材料为依据,让人恢复正常的大大小小的方法。跟医生期望获得的疗效相比,这其中的同化作用要大得多。更有甚者,还能实现我们的最终目的,也就是完成个人的人格。这个目标可能便是我们生命的源动力。

我们这些医生必然能率先以科学的方式,对这个自然过程展开观察。一般来说,我们能看见的仅仅是疾病的发展,无法看见病人康复之后的状况。但我们要对持续几十年的正常发展过程进行更深入的研究,必须要等到治疗生效以后。若能多多了解潜意识的心理发展方向,若在心理学观念的构造过程中,不完全依靠有关病理的知识,那对于梦展现出的过程,我们就不会觉得难以理解,在辨别象征符号有何含义时,也会更加得心应手。我觉得所有医生都应该了解,普通心理疗法都能切分成一个发展过程的多个步骤,时而上升,时而下降,解析法就更是如此了,因此,每一个步骤的方向都有可能变成截然相反的。每次分析都只代表心理发展过程的某一步骤或某一方面,既然这样,再对其进行对比,只会引发混乱,带来失望。这就是为什么我只想探讨本文涉及的问题的基本原理和应用。毕竟要想得到满意的结论,必须对真相进行近距离观察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