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过了小年,街上越来越热闹,年味也越来越浓了。
朱老太将崭新的春联比划了一下,问道:“怎样,端正吗?”
“端正,很端正。”柳儿笑嘻嘻地抱着宁婴瞧着。
“那就这么贴吧。”朱老太拿出浆糊黏好春联。
“老板,您这字挺不错的。”柳儿继续夸着。
朱老太抿嘴笑了笑,说:“莫要诳我。若不是你不愿写,我才不献丑呢。”
“您是馆子的老板,这春联自然要您来写。再说了,若大伙儿知道是您写的,都会高看一眼的。”
“高看一眼什么?一副春联而已。”朱老太将宁婴抱过来,“宁婴呀,今年过年要跟朱奶奶回老家,你怕不怕?”
“不怕。我才不怕坐马车呢。”
朱老太笑笑,看来他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今晚回家后,向迷迷姐姐讨教一下。”她嘱咐说。
宁婴歪头不解,但是默默地记下这件事。
“劳驾。”主仆二人刚回馆子,便有客官光临。
“这位客官,需要买什么吗?”柳儿上前迎接。
这位面生,似乎第一次来。
只见他也不回答,左顾右盼,瞧了半天,才说:“你们这里卖猫儿吗?”
柳儿笑着说:“这位小爷,本城规定,只能在猫市和狸奴馆做猫狗交易。我们这儿给猫狗泡澡、剪毛,还有很多吃穿用的东西。”
“哦~”青年迟疑了一下,又说,“你们这只银渐层可卖?”
“这只银渐层是我们东家自个儿的。”
“哦~~”
青年应了一声,接连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按说该离开了,但他没有,反而往里走了走,在货架间瞧来瞧去。
不会是个偷儿吧?柳儿这么想着,给朱老太递了个眼色。
朱老太将柳儿换下,自己亲自接待。
“这位客官,”朱老太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什么需要,可与我说。我认识一些朋友,说不定能帮你物色到喜欢的。”
“你…能找到金渐层小猫吗?”青年问。
原来如此。
朱老太见这青年不过二十出头,面容光洁,衣着鲜亮,但口音似不是本城人。
“你是想养只金渐层小猫,是吧?”
“对。可找了许久都未曾找到心仪的。不是年纪太大,就是模样不像。”
“模样不像?”
“与我家若若的模样不像。”
初听名字,朱老太吃了一惊,听起来怎地和自己的名字一般。
“哪个婼?”
“若教随水去悠然。为报沙头玉鹭、莫贪鲜。”
“刘辰翁的《虞美人》。”原来只是音似而已。
念起这首诗,青年却面露忧伤,说道:“若若去了有半年了。”
“是…怎么去的?”朱老太小心翼翼问。
“年纪太大,十五岁多了,肝病不治而亡。”
“那是高寿。你也宽宽心,他是个有福的孩子。”
青年点点头,问:“你真能找到金渐层小猫?若若抱来时才三个月,所以我想再抱只三四个月左右的小猫。”
“我找朋友打听打听。你可有若若的画像,比对着更好找。”
“有,我有。”青年连忙从怀中掏出,递于朱老太。
画像上一只欢快的猫儿正在窗前逗鸟,两眼炯炯有神,毛发在阳光下似闪着金光,有趣的是小猫胸口有一如铜币的花纹。
“很是形象。可否请客官留下姓名和地址,若有消息,我好遣人去报信。”朱老太递上纸墨。
“好的。”青年接过来,“我暂时住在客栈,过几日要回老家了。你可,可送信于我。”
朱老太接过他写下的地址,点点头:“好,赵公子,一有消息我会就送信于你。”
“银钱不是问题,劳烦老板费心了。”
赵公子致谢后便离去了。
“老板,”柳儿有些不解,“我们不做买卖猫狗的生意,你为何要接下此事?”
“能帮就帮吧。他的猫儿能活到十五岁,已是高寿,想来定是他养护得好。将心比心,若是我家迷迷多年后去了,我说不定也会想要再养一只与她相像的,权当孩子投胎转世再续前缘。”
“说到底,是老板你好心。”
“说不定,他在其他地方都留下了画像,一直找不到才来我们这样的馆子转转。”
“那我们该怎么办?金渐层在本城还挺少见的。”
朱老太思索了一番说道:“是少见,我再打听打听吧。”
此事不过是个插曲,朱老太只当随缘,且看这赵公子与猫儿,和他们馆子的缘分。
“妈,”朱东啸拉住朱老太的衣袖不依不饶,“妈妈,我不管嘛,我不管,我要出去玩。”
“东东,”朱老太将他抱起摸了摸,不到片刻,就被朱东啸挣脱了,“外面猫儿接续生病,你若去了,也会染上的。”
“不就是杯状嘛?小爷我得过,不会再得了。”
“猫瘟呢?你可得过?”
朱东啸转了转眼珠子说道:“不是说牛牛得的不是病瘟吗?”
是,这是一件值得朱老太庆幸的事。牛牛在窝中睡了整整三日后竟能出窝活动了。
虽然眼鼻仍都是污秽,但已有跑动的力气。朱老太不得不承认,牛牛的坚持还是有点用处。
“牛牛不是瘟病,但不得不代表没有其他猫儿不是。不能出去。”
“啊——妈,你太专制了!”朱东啸大喊着蹦出屋子,在院子里上蹿下跳,只觉浑身的力气无处使。
“你看着点!莫要打翻了力力的罐子。”
迷迷一掌扇开朱东啸,护住放在高台的罐子。
是的,力力还是没了。朱老太没有将他的罐子带去废园子,而是带回家中,供奉在观音座下,给孩子积福。
“哎呦,我的祖宗唉,”朱老太听到,连忙过来,“你轻点闹,别惊了观音菩萨。”
“啊啊啊——我要出去玩,我要出去玩。”朱东啸继续闹着。
“宁婴,”朱老太见状,“跟东东过几招,看看你师兄们教的招数可好。”
“啊?跟东东过招?”宁婴有些胆怯,之前被朱东啸抓破的伤痕刚刚结痂。
“妈,他不敢的,招数可破了,软脚虾子一只。”朱东啸冷哼一声,看不上宁婴的功夫。
“宁婴,你可是全乎的男猫,不像东东,已经…”朱老太不怀好意地看了看朱东啸的臀部,“你若打不过他,岂不是很丢脸?”
“说的也是,我可不能输给一个公公。”
“呦呦呦,”朱东啸知道朱老太在拱火,他不在乎,“软脚虾有胆子了?别以为跟两只犬练几天武功,就能赢过小爷。来啊,小爷让你知道知道,你究竟有几斤几两!”
他一边说一边摆出架势,瞬时屋内杀气四起。
宁婴打了个冷颤,往后退了几步,想起师兄非余早先交待的话。
“比武打架,先是气势。气势上不能输,不然开局就矮半截。”
“嗯嗯。”气势,好的,他努力一下。
非余瞅了一眼,有些后悔自己说的话,只能找补说:“唉,我也知道,让你一只西域猫,圆脸圆腿的,气势上不输中华猫,有点强猫所难了。”
竟然被看不起了。宁婴舔了舔爪子,好吧,他接受师兄的看不起。
非余再次好好瞅了瞅,说道:“你的招式,是跟谁学的?”
“我妈,还有狸奴馆里的长辈们。”
非余叹了口气,说道:“想想也是,狸奴馆出身的猫儿,大都只会花拳绣腿。”
“那,那我们哪知道要去闯荡江湖讨生活?”宁婴有些委屈。
“也对。那些个江湖榜上有名的大家门派,招式大都也就好看,真要真枪真刀地比,估计都不是狸猫的对手。”
“那,哥,我要如何才能教训一下东东?”虽说承认自己弱,但他还是咽不下被朱东啸追着打这口气。
“唔……”非余想了又想,选了又选,最后说,“有一招可能比较适合你。”
“什么什么?”宁婴顿觉有了希望。
“就是……”
宁婴边回想非余的话,边慢慢靠近。但是他没有伏下身子,也没有释放杀气,而是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若无其事地往朱东啸身旁看去。
“喂,小爷在等你呢,嘤嘤怪。”被漠视,朱东啸很是不爽。
“嘤嘤,那边的花儿不错。”宁婴只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感觉到。
虽然四肢在发软,但是他努力地装作若无其事向朱东啸靠近。
“哈,小子,竟然这么蔑视小爷。看我怎么揍你?”
朱东啸以为很简单,便随意发动攻击,纵身朝宁婴扑了过去。
宁婴就在等这个机会,他瞅准朱东啸下盘空档,快速俯身扑向朱东啸腾空的后肢,张嘴就咬。
“哎呦,我去!”
可惜朱东啸技高一筹,连忙缩起后腿,扑向另一边。
“呸呸。”虽说没有伤到朱东啸,但嘴角和爪子上的毛,让宁婴很有成就感。
“他娘的,嘤嘤怪,你竟然搞偷袭!”挫败感让朱东啸恼羞成怒,亮出利爪就想再扑上来。
“这才不是偷袭呢,这叫,叫突袭,对,突袭,和偷袭是不一样的。”宁婴骄傲地说。
看着一个小有成就,一个气急败坏,朱西袖瞧瞧问母亲:“妈,要上前阻止吗?”
迷迷点点头说:“需要。”
“我去?”
“你去?”迷迷瞅了眼女儿,心想若她去,就不是阻止,而是加入了,“还是我去吧。”
朱西袖双眼放光,自家母亲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出手的人。
只见迷迷跳下软榻,迈着优雅又有些笨重的步伐走向……走向朱老太?
随后轻松地跳上太师椅,啪啪两下,赏了朱老太两个耳光。
“女儿,你打我做什么?”朱老太很是委屈。
“疼吗?”迷迷满意地看到朱老太脖子上多了两道血痕。
“疼。”
“疼就对了。”迷迷舔舔爪子,嗯,老母亲血的味道,“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哦。”
“姐,你打我妈干什么?”见到自家母亲被打,朱东啸有些疑惑,但他还没笨到冲上去找迷迷麻烦。
“你个蠢货。”迷迷骂道,“妈在拿你和宁婴消遣,没看出来吗?”
“我知道啊。”那就如何?
“你就无所谓?”
“有何不妥?老母亲要我出战,我就出战。谁让我最爱妈妈呢?”朱东啸说完,不忘抛了个媚眼给朱老太。
呜呜,我儿甚是疼爱为娘。朱老太很是感动。
母子俩眉来眼去,看得迷迷很是生气。
她跃下太师椅,走到朱东啸面前,蹲坐下,怒瞪他。
母老虎的怒视,可不是什么猫都能承受得了的,朱东啸也不例外。
“那个,姐,你能别这么看着我吗?”朱东啸别开脸,努力地回避迷迷的注视。
“你有没有点出息?身为猫猫,竟然愿意被人类摆弄。”迷迷怒其不争,打算说道说道。
朱东啸咽了咽口水,说道:“不是吧,姐。我不听妈的话,你说我不孝。我听妈的话了,你又说我没出息。你到底想我咋样呦?”
“我要你保持做猫应有的尊严,别被妈一两句甜言蜜语就给迷昏了头。”
朱老太在一旁听着迷迷训斥朱东啸,颇有感触。
“那个,女儿,”她不禁想戳破这个假象,“你就没有过被我迷昏头的时候?”
迷迷回头,两道眼刀杀来。
“你说什么?”她饱含威胁的口吻问。
朱老太咽了咽口水,说道:“没,什么都没说。”
“很好。”迷迷的注意力转向朱老太,“妈,容我提醒你一句。再过两日,你就要带着宁婴回老家了。若要宅子平安,你就要好好听我安排。否则……”
迷迷转头看了看朱东啸,继续说:“否则,朱东啸这只劣猫,我可不给你看着。到时候你就等着过年回来,满城去找他吧。”
“是,是,是,迷迷大小姐吩咐便是,我都听着。”
朱老太连忙答应。这才是关键啊。她离家这几日,必须迷迷坐镇宅子,不然朱东啸得闹翻天。今年又多了个小跟班朱玄玉,若不好好看着,还不知道这两个会闹成什么样呢。
“那就赶紧把宁婴抱回他的窝里去。季掌门如此帮你,你忍心让他的猫受委屈?”
朱老太一听这才明白过来。
“迷迷,敢情你是在替季与莫心疼他的猫啊。”
“季掌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迷迷对母亲的吃味不以为然,“他先是注资你的馆子,后又帮你解决谣言一事,让馆子免于败落。妈,他这么大的恩情,你要怎么还啊?”
“以身相许吧。”朱老太开玩笑说。
迷迷白了白眼,嫌弃地说:“妈,你要身材没身材,要容貌没容貌,家世就更不用说了,对季掌门毫无助力。不要给他添麻烦了。”
“我是指让你以身相许。”
两片红云飘上迷迷的脸颊。
“妈~~你好讨厌啦。”迷迷秒变娇羞少女,“喵家怎么配得上季掌门?不过,如果,如果你真要拿我去感谢季掌门的话,我也不得不从啊。”
朱老太此时丹田升起一股无名火,熊熊燃烧在胸口,气都顺不过来。
“好你个朱迷迷。你是不是已经跟季与莫勾搭上,准备怂恿我把你送给他了?”
迷迷可不上当,清了清嗓子,恢复到一本正经的模样,回答说:“是你说的以身相许,我只是表达一下态度而已。妈,你是知道的,除非被逐出师门,或者本门解散,否则一猫不入二门,这是江湖规矩。我可不会破坏江湖规矩。”
“好,好,好。我明白了。你想我欠着季与莫的人情,然后借着这名义,和他暗通款曲,是与不是?”
迷迷没有回答,自顾自舔舔爪子。
“妈,算了。渣女任何时候都是渣女。想开点,”朱东啸反过来安慰老母亲,“至少她心里还是有你的。”
“呜呜,东东~~~”朱老太正想和儿子抱头痛哭,却听得……
“朱东啸!”迷迷轻喝一声,“你少在这里捣糨糊。小的们,都听好了!”
只见迷迷一声令下,宅中所有猫儿都端正坐在她面前,连朱老太也不自觉地坐正了。
“掌门回老家这段时间,都给我消停一点。不准出门,不准比武,不准偷吃,不准打闹。若是有客来访,一律谢绝。若是有个小病小痛,支应一声,我给药吃。”
“那要是大病大痛呢?”朱东啸不要命地插了句嘴。
迷迷瞪了他一眼,说道:“还是支应,我还是给药吃。死还是不死,就看你自己造化。”
说完她瞅了朱老太一眼。
朱老太轻轻鼓了鼓掌,她这时候必须表示支持,不能拆迷迷的台。
“都听明白了吗?”迷迷又轻喝一声。
“明白了!”
嗯,迷迷这番训诫,让朱老太很是放心。她也可放心地回老家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