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的名字很别扭,我叫俞桂子。”
正背着自己的书包,穿着松松垮垮的新学校的新校服,站在七寸多高的讲台上,恰到好处的距离讲台一拳的地方,俞桂子做着“自我介绍”。
很难说有谁在面对一众陌生人喊出自己名字时,心中没有难为之怯,可俞桂子可以一脸无所谓地做到。
站在讲台斜侧方的班主任,是一个刚刚三十出头的职业女性,见俞桂子一上台就冷场,职业素养让她开了口:“‘桂子’怎么会别扭呢?‘三秋桂子’寓意着收获和满足。那一定是对你有所成就,有所作为的祈愿啊!”
“不是哟,桂子,就是‘贵子’的谐音,我父母只是不甘心他们人生中的败绩,想通过我可以成为人们所认为的‘贵子’,来证明他们没有错。”
班主任听出了桂子的语气很强硬,显然不适宜再当着全班学生的面争论下去,随即把身子一侧,视线掠过全班,说:“俞桂子,你去坐到第五列,第三排那个位置!”
接着又提高音量——“焦家栋,从你开始,所有人依次向后退一个位置!”
但语气依旧和蔼。
俞桂子把心一沉,情绪也回到了之前低迷的状态,很识时务地走到了新空出来的座位。
刚坐下就被木质桌子上刻着的几行小字吸引了。
“我不爱你——骗你的”
“向着未来,一起努力吧”
这些字似乎已经写上去好久了,字形已经模糊了,颜色也褪去成了土黄色。
谁写的?不知道。
写给谁的?也不知道。
可俞桂子静静地盯着看了几秒,忽然觉得一些压抑在自己内心的东西减轻了不少。
那位班主任并没有走动,就站在了原地上,说着些什么。
俞桂子当然不在意到底在说什么,他慢慢地把目光投到了窗外,竟然开始暗自嗟叹——这里的风景没有之前的那处的好。
窗外射进来几束被树叶切的遍体鳞伤的阳光,西风吹动叶子,阳光便应时地晃人眼睛。
发呆的时间总是嫌不够,桂子一回神,见左右学生都低着头,伏在桌子上碌碌地写着什么。
讲台上的人儿也换成了一位男老师,背对着自己碌碌的在黑板上写着什么。
下一刻,桂子问自己——“要不要和他们一样,找支笔,写一些什么,其实写什么也并不重要。”
“算了吧!”
就这样,桂子选择了继续去发呆。
他开始思考一件刚不久发生的事情,大概是关于他现在在哪里,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来这里做什么之类的问题。
就在半天前,在他去厨房找早餐吃的时候,老妈一脸兴奋地找到他——
“你的申请通过了,你马上准备一下,我送你去新学校!不,就现在,早餐我还没来得及做,你去拿一些饼干吧!”
老妈成功了,成功地把桂子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连人带行李,在半小时内塞到了车里,甚至一起步就把两人摔了个惨,桂子整个人挤到了轿车前后排的过道里,老妈也是一头撞在了方向盘上,额头猩红。
等走到了半途,俞桂子才明白过来,自己是换校了。
换到了那个老妈心心念的,那个百分百升学率的高中。
就在这时,一个名字出现在桂子的脑海,突然又一次爆发了,选择了反抗。
尽管老妈对此颇感意外,但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她把自己的儿子推到一个更好的机会平台上。
“乖,妈妈已经打听过了,这回的学校,在环境上啊,教学水平上啊,成绩上啊,都是很棒的。”
“恶心!”
明明是记忆中的自己的吼声,却把俞桂子自己吓回到了现实。
再看看四周,没人了,室内的光线也暗下来很多。
残阳散落在光秃秃的桌子上,桂子把手掌向上摊放在桌子上,看着移动的光影砍向手心,在发现伤害不到自己后又偷偷的溜走。
耳旁忽然传来一个太熟悉的声音
“傻瓜,那不是光速,是太阳和地球的转速差。”
俞桂子瞳孔一紧,猛地站了起来。
“凌柯诤——”
仍旧是空荡荡的,昏暗的教室。
清醒过来的俞桂子气愤地把身前的桌子踹开,顺手拎起自己一天都没有打开过的书包,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身子欠些出教室,转身又朝着空荡荡的教室吼了一声——“再见!”
放学了,这个世界变得更加吵杂。
所有的声音,几个男生打趣地谈论着某个女生,无趣的几个女伴聊起晚上去哪里找乐子,有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在与校所里的保安理论着什么,没过多久就变成了谩骂。
俞桂子先前是站在正楼前的台阶上的,还没想明白如何回家的时候,被涌出的人群推搡着,出了校门。
随后,又是一股莫名的劲力把他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新学校的第一天是不是超级棒!”
俞桂子从没有感觉到过——自己母亲的话会让自己如此恶心。
“你把车停在哪了?我们先聊聊‘我为什么会转学’!”
沉默着,女人把桂子带到了一处地下室的停车场。
俞桂子离着很远就认出了自家的车,即使那是一种连车主,自己的父母都会认错的普型SUV,但他总认为很显眼。
因为它散发着恶意。
至于那种恶意,是产生于父母每次把车子磕刮碰后,再用高级的烤漆覆改后,虚伪且恐惧的恶意。
“虽然今天有一些突兀,但计划是我们提前安排好的啊!”——语气和蔼。
“你有问过我愿意吗!”——俞桂子
“这么好的学校,很多人想来都没有机会,你当然愿意啊!”——语气和蔼。
“你问过吗?”
俞桂子的声音哽咽了,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母亲也没有给他再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启动.挂挡.解除制动,一气呵成。
一路上,俞桂子没有再说话,心情逐渐平静了下来,可耳边的爆鸣声一直没有消退,大概是耳鸣。
同样的,自家的房子也充满着恶意,桂子远远地就看见那栋特意刷成红顶白墙,异常鲜亮的别墅掺杂着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再近、再近,愈发明显,再近、再近——
车子停在了房子前的空地上,自己刚刚过于专注的看着房子,竟忘记了之前的爆鸣声,现在已经没有了。
就在下一刻,桂子眉头紧蹙,意识到环境,周围的一切都太安静了。
桂子回头看向母亲,那个女人露出了自己平生第一次见到的表情——惊恐。
母亲的瞳孔不断放大,颈部出现了不自觉的抖动。一定是出很很严重的情况,可能是自己的耳朵听不见了,但在俞桂子的心里这并不算是很糟糕的事情。
之后,那个女人慌乱地跑进屋子里面,又同样慌乱地跑了出来,身后还随着另外一个人,一个男人,是桂子的父亲,一个同样在生活中无比挣扎的中年男人。
两人没有再和桂子说些什么,父亲坐到了驾驶位上,母亲去了副驾,迅速地出发了,大概目的地会是医院之类的地方。
没错,就是医院,可这家医院同样散发出让人不适的黑色雾气。
因为这家医院经常被举报乱收费用,还出现过谎报药品价格的事情,监管部门已经处理过很多次了,但因为这家医院的股东的关系够硬,所以每次都可以息事宁人,但也从来不知悔改。
至于为什么来这家医院,因为桂子的妈妈信任它,因为这家医院的股东中有好几位都是桂子妈妈的亲戚,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医生,我们家孩子……”——桂子妈妈刚想说来着,被爸爸制止了,随后两人就一声不吭地走进了会诊室里。
关于桂子途中发生了什么,似乎大家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妈妈来这家医院问诊从来没有挂过号,并且这里哪个科室在哪里她也很熟悉,所以一进医院,桂子就被拽着,来到了这个诊室。
桂子的心思本来也不在医生和母亲的谈话里,他也听不清楚,便将目光又转移到了窗外,很失望,这里的窗外没有树木,只剩下灰蒙蒙的道路。
突然感受到了有人在摇自己的肩膀,俞桂子循着看过来,是医生,是一位看起来已经年过半百的女士,很和蔼。
医生的声音开始逐渐地变大——
“可以听到我说话吗?你叫什么名字啊?”
“桂子,俞桂子!”——俞桂子
“你现在除了听得不清楚,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眼睛有些疼,刚刚手脚有些发麻,现在已经好多了。”——俞桂子
之后,做了好多项检查,又回到医生那里,医生又说了好多话。
俞桂子什么都没记住,最后听到了医生说,现在需要回家静养几天,看一下病情有没有变化,下周三还要再来做一次检查,可能是遗产的基因疾病。
再后来,就回家了,俞桂子极不情愿地走进了充满恶意的房子。
那两个人在一楼的客厅不断地谩骂着对方,俞桂子的卧室在二楼,窗外是房子后面的花园,一个不错的地方
。桂子从来不到花园里去,因为那些花草并不幸福,它们只会不断地祈求路过的人们带走自己。
桂子倒是经常在卧室的阳台上看着这些花草,也为他们祈祷,早日脱离这片泥土。
又吵起来了,还砸碎了物件,大概争吵的内容是他们在怀疑彼此隐瞒了遗传病的情况。
这些其实并不重要了,但他们不明白,所以一定要争辩出来到底是谁的过错。
还好这几天家里雇了保姆来负责俞桂子的一日三餐,倒是不愁怎么在纷争中活下去了。
已经四天没有去上学了,可能妈妈已经和学校请了假了吧。
这些都不重要,其间凌柯诤打来了电话,询问他为什么忽然转学了。
桂子就说了句,他也不清楚,但不用担心,应该过几天就会回去的。
两人那次说了很多话,俞桂子感觉自己的身体又要出问题了,就匆匆挂掉了电话,从始至终没有说起过自己的病情。
下午的时候,妈妈看起来比较凌乱地走进了桂子的房间。
“宝贝,现在有什么不舒服的吗?”——态度亲昵
“我现在可以转回原本的学校了吗?”——俞桂子
“当然可以,妈妈等一会儿就去安排。”——态度亲昵
“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可以正常上学,下周去正常复诊就好了。”——俞桂子
“行,你现在有什么想吃的吗?妈妈给你出去买。”——态度亲昵
桂子知道为什么妈妈会这么轻易地同意自己转学,妈妈去找了心理医生,咨询了关于俞桂子最近心理状态不好,该怎么改正之类的话题。
桂子有一支录音笔,当时就放在一楼的客厅,所以后来桂子对她们讨论的内容很清楚。
心理医生说,要照顾孩子的情绪,妈妈不能再总是独断专行了。
至少妈妈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记住医生的话。
第二天俞桂子就回到了原本的学校,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凌柯诤。
凌柯诤很敏感地感觉到了桂子的身体出现了问题,俞桂子也就告诉他这应该是一种遗传病。
等到快放学的时候,妈妈打来了电话,说自己和爸爸都因为工作的原因今晚不回来了。
桂子当然早就习惯了,这当然是个好消息,他又可以去凌柯诤家里了。
和凌柯诤在一起的时光里,自己总是格外的放松,一种真正地和家人相处的感觉。
凌柯诤也习惯了日常收留俞桂子。
凌柯诤的家只是普普通通的小区中的一户,并不大。
等晚上两人一回家,桌上是凌母做好的饭菜,得知桂子要来,还刻意多做了几个菜。
这才有种家的感觉嘛。
那天晚上,俞桂子和凌柯诤一起躺在床上的时候,发现外面的月亮很亮,凌柯诤就把帘子拉开了,两人就躺着,望着外边的夜空。
“凌柯诤,我好想你。”——俞桂子
“说什么傻话呐,我不就在你旁边。哝,把手伸出来。”——凌柯诤
桂子刚刚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就被凌柯诤紧紧地攥住了。两人就十指相扣着,凌柯诤举起桂子的手,吻了一下手背,又把手摆了回去。
“我是说,我在见不到你的时候,总是很想你,想陪在你身边。”——俞桂子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终究是受了不少委屈的孩子。
“乖,你再靠过来一些。”——凌柯诤将桂子拢到了自己的被子里,将他揽在怀里。
“别怕,我一定会一直陪着你的,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可能会有些麻烦,但并不会影响我来照顾你,你也要快快长大,等上了大学,就接你来和我一起生活,我们就能有一个自己的小家了。”——凌柯诤
怀里的桂子还在不断地抽噎,眼泪不住地在眼眶中打转。
凌柯诤只是紧紧地抱着他,轻吻他的额头。
情绪稍微平复一些后,因为眼睛已经有些肿起来了,所以桂子只能凭感觉吻上了凌柯诤。
看着已经沉沉睡去的俞桂子,凌柯诤的心却随着一次次的跳动而痛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