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涧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宋词已经醒来,头上的纱布也已经摘掉,露出一圈一指宽的通红的伤疤。她抱着自己被剃掉的乌黑的长发,眼眶红肿,像是一个被刀砍过的塑料人偶,在镜子面前哀嚎咆哮。
当宋词不愿面对镜子而转过身时,那镜子却跟随着她四处移动,始终把她丑陋的一面摆在她眼前。即便是闭上双眼,那镜子居然长出了双手,强制性扒开宋词的眼睛,让她直视镜中的自己。宋词浑浊的眼眸里倒映着自己的模样,内心崩溃。
任涧猛地从床上惊醒,不由自主地抬手抓了抓头发,然后害怕地抱住被子,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她看向钟表,才凌晨三点。
2018年,9月1日。
开学了。
任涧浑浑噩噩地向学校走去,路上的车水马龙都是过眼云烟。她没吃早饭,因此又被刘恋给训斥了一顿,但她内心毫无波澜,一如既往离开了家。
那种久违的无饥饿感再次找上门来了。
任涧来到学校门口,被水泄不通的车流堵住。尽管前方交通灯是绿的,但排成长队的车就是不动地方,喇叭声按得满天飞。
任涧在车辆的缝隙中穿梭,还差点被同样在缝隙里飞驰的电动车给撞到。她耳边经常缠绕着“快走啊,一会儿孩子上学迟到了”的话。可她看了看手表,才七点出头。
可能大多都是新生的家乡吧,对孩子的高中第一天尤为重视,也生怕迟到了会被班主任批评,败坏印象。这场堵车恐怕也都是这些放心不下的新生家长簇拥而至造成的,搞得大家都很不愉快。
别看任涧现在没有人接送上下学,在她父亲没离开时,她也是有车送的。
还来不及羡慕他们,任涧就看到了同样因堵车苦恼的老熟人。
曾许从马路对面过来,停了五次才到达甬路上。他嘴里抱怨着,一抬头也发现了任涧。
“早啊,你也才来。”曾许打招呼道。
“这是才来吗?我倒是感觉你来得很早了。”任涧说,“前几天都是中午才来吧?”
曾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自习课能耽误,开学了可不能。”
“上学还分这个。”任涧翻了个白眼。这时,曾许一把拉过任涧,把她拽得差点摔倒,惊叫一声。
下一秒,一辆电动车碾着马路边石骑过去了,几乎擦着任涧的肩膀。
“这些家长真可怕。”任涧皱着眉。
“我刚刚就差点被撞了。”曾许捂着额头,“真不知道有什么可急的。”
“孩子能考上苏城最好的高中,家长一定都是从初中就开始重视了吧。”任涧说,“开学第一天,这可是高中生美好的开始啊。”
拥挤着进了大门,两波人潮就各自散开了。任涧承认桂花这点比葵松好得多,高三学子单独一个教学楼,不需要和高一高二的学生挤来挤去。
为了迎接新生,广场上的喷泉也久违地开了。任涧走路的时候眼睛始终没离开喷泉,差点被台阶绊摔。
“看啥呢?”曾许扶了她一把。
“喷泉真好看。”任涧说。
“这喷泉一年就开两次,一次是高考,一次是迎新。”曾许解释,“连我见了也稀奇。”
两人驻足了一会儿,任涧忽然毫无征兆地说道:“曾许,你说宋词可怎么办。”
曾许平静得很,显然对任涧突如其来的问题有所预料。顿了好一会儿,他说:“我也不知道,一想到她我心里就乱。”
“我也是。”任涧低下头,“你看她那个样子,头发都剃光了,开颅的伤口就算愈合了肯定也会留下长长的疤,就算头发长出来也有可能遮不住。”
曾许沉默不语,根本给不出合适的回答。
“我想,她既然想拍那次写真,就是已经想到了自己术后会是什么样子吧。”曾许如是说。
“就算有心理准备,真看到的时候就能接受吗?”任涧嘴角向下,难过至极。
“嗯……”曾许看向另一侧缓慢涌动的新生人群,“现在她的外貌已经是次要的了,你也听到她爸爸说了,后续的治疗仍然是一大笔费用。你说她家里能凑到钱吗……”
“当然能啊!”任涧倏地面向曾许,“不仅能凑到钱,宋词最后也会痊愈!”
曾许耸了一下肩膀,撇撇嘴。任涧看出了他的心思,转过身去:“你可别妄想你能赌赢钱帮宋词。”
曾许没说话,把书包背带往肩上送了送,朝教学楼走去了。
分开后来到教室,任涧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她放下书包,取出一摞书放进书桌里,但随后发觉了什么,皱起眉头。
她的书桌让人动过了。
任涧仔细检查了一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但关键的东西都没有丢。再仔细观察一下,才发现左边摞着的本子顺序变化了。
她望向旁侧,但没有人看她。她猜测,一定是有人想拿她的歌词本和诗集未果。因为她把这两种本子随身携带,从来不会放在书桌里。
任涧有些讨厌这些人了。她最讨厌不经过自己同意私自翻自己东西的人。
但当她张望时,却又没有任何一双眼睛与她对视,让她完全没有线索和头绪。
任涧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真的很讨厌上学,讨厌和这些令人讨厌的人打交道。
很快,今天的第一节课开始了,也开始了任涧高三生涯的第一节课。她发誓要集中精力投入学习中去,在接下来的一年做好计划,拿下钢琴十级,考上一所音乐学院,不断地写诗,作曲,成为自己梦想中的人。
但,殊不知,开学的这一天也是任涧人生的分水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