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29日。
任涧按时来到学校,静下心来,准备专心学习。
她很清楚现在自己想要什么。在覃笙的鼓励和推荐下,她保持了从前的愿望,并且愈加强烈。最开始任涧就想上一所音乐学院,深造自己的声乐,与炉火纯青的钢琴配合,自弹自唱,成为一流的创作家,开属于自己的演唱会。
不过自从家庭破碎,抑郁症找上门来后,这个梦想逐渐也破灭了。她变得不再执着,不再坚持,什么创作,什么钢琴,什么学习,什么大学,一切都不重要,只想着活着就好,甚至严重时连活着都没什么欲望。这样的她无心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最喜欢的钢琴与诗也走不进生活,因此任涧有一段人生是黑暗的,如同她的歌词本上被画得乱糟糟的黑线。
不过自从她的人生出现了一些重要的人以后,病情也在好转,兴趣也捡了起来,就连梦想也渐渐值得任涧努力。尤其是覃笙对她抱有很大的期望,始终把她当千里马,希望她红透半边天。
要知道以她的成绩想要上一所一流音乐学院还是有一定差距。在桂花走艺术特长路线,文化课成绩也要排年级中游偏上。虽然任涧当初入学时成绩超过了平均分,但她十分清楚那是曾许帮了多大的忙。曾许以一己之力拉低了两位数的平均分,就是为了让她离开视她为异类的葵松高中,来桂花读高三。
因此她更不能辜负这些人的支持和努力。
自习课过了两节,任涧徜徉在书海中,拼了命地汲取知识。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专注过了。
亦或说她根本没办法专注。
任涧学累了,就在休息期间走出去放松放松。她靠在窗台上,不经意地望着隔壁班级,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从后门探头。
由于她经常这样做,导致在十班都混得面熟了,大家也都知道她是来找曾许的。
靠在后门的同学诗语看到她,对她摇了摇头:“曾许今天没来。”
任涧心里咯噔一下。
“一天都没来?”任涧难以置信地问。
“对。”诗语回答,“可能中午能来吧,昨天就是这样。他可能对自习课不是很看重。”
任涧盯着诗语,在原地愣了几秒,然后下定某种决心似的转过身去,大步流星地往楼下走。
走廊里的学生见到她走得这么急,不禁都让开了一条路,生怕她撞到自己。
任涧径直奔着大门而去,但保安大爷看守森严,根本不可能从大门堂堂正正走出去。于是任涧绕到西侧的旧停车场,这里曾是曾许带她走过的路。
穿过杂草丛生的停车场,来到锈蚀的铁门前,任涧驻足片刻,把逃学什么的说法抛之脑后,随即冲出学校,向着目的地前进。她每一步都迈得沉重,像是积攒着怒火一般,脚下踏起一阵阵热浪,在沥青马路上都快擦出火花。
穿过马路,走进巷子,转过拐角——
到了!
任涧双瞳猛缩。
赌场门外,几个大汉围着一个少年狠打猛踹,嘴里还骂着难听的话。少年正是曾许,被打得已经毫无还手之力。
就在任涧刚要上前时,那群男人便放开了曾许,骂骂咧咧地回赌场了,只留下曾许一个人靠在一堆烂纸壳上,喘着粗气。
任涧默默地注视着他,就在巷子口处。
曾许抹了把嘴角,抬起头,刚好与任涧的目光对视。
曾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随后神色竟也逐渐理解,变得从容。他站起身,抖了抖凌乱的头发,向任涧走来。任涧用审视的目光一直灼热地盯着他,尽管都已经走到脸上来了。
“今天运气不好,输光了。”曾许冷哼一声,自嘲地笑笑,“没钱给了,好尴尬,哈哈……”
任涧一把揪住了曾许的领子,视线动都没动,冷冷地问他:“曾许,你到底要这样下去多久?”
“我说了,我赢到了我想要的钱我就会收手。”曾许说,“只不过今天运气太差了而已。”
“你就真的觉得只是运气在左右你的输赢吗?”任涧荒唐地看着他,“你有没有想过在你加大赌注的时候,有人会故意让你输啊?”
“怎么可能?”曾许不以为然,“玩的人都跟我在一张桌子上,干了什么大家都一清二楚,谁能操控一场游戏啊?”
任涧无奈地低下头去,她甚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对曾许的看法。憋了许久,她却只能咬牙切齿说出一句:“曾许,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什么样子?”曾许还是没有觉得自己有一点问题。他始终觉得这和打篮球职业一样,都是在用自己擅长的东西去赚钱,只不过这是桌游的另一种形式。
“曾许……你记不记得你最开始是什么样子的。”任涧仰起头,哪怕太阳再刺眼,她也努力睁大眼睛,似乎努力不让什么东西落下来。她抽了抽鼻子,说:“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特别勤俭,能走路绝不打车,一天只吃一顿饭,从来不去食堂,只带我吃路边摊。我问你为什么不去吃食堂,你给的回答是太贵……你再看你现在,一千多的药服用成瘾,还沉迷赌博,几千几万玩起来都不眨眼……”
“够了!”曾许吼了一声,把任涧吓了一跳。她始终仰头忍住不流的泪也在这一刻落了下来。
见到这一幕,曾许些许语气软了些,但还是固执己见:“你以为我是勤俭?我只是没钱。如果我有钱你觉得我会不愿意打车?我不累吗?我会一天只吃一顿饭吗?我不饿吗?我只是没钱!任涧,我穷怕了!我不想像我爹那样一事无成,每天就靠喝酒麻痹自己!”
“你是不靠酒精麻痹自己,你用药。”任涧无情戳破,一语中的。
曾许明显怔了一下,顿时面红耳赤。
“曾许,别赌了。”任涧抓住曾许的手,哀求道,“为什么一定执着于那七万块钱呢?既然知道赌博是有风险的,在赢了之后就应该及时收手呀,人要知足啊。”
曾许意料之外地没有甩开任涧,而是低声说道:“因为我曾经拥有过将近七万块钱,我不甘,我不甘心到手的钱又没了。你要知道,七万块钱是什么概念?我可以买很多我想要的东西,我再也不用省吃俭用去吃路边摊!我再也不用买假球鞋被嘲笑!我再也不用买一件喜欢的运动服都要掰着手指头!”
“可是你输光了!”任涧不忍看他陷在自我矛盾之中,“你现在甚至还欠人家的钱!”
“所以我更要赢回来!”曾许喊。
“那都不是你的,何谈赢回来啊……”任涧快要崩溃了,她一点都不肯相信眼前的曾许怎么会变成一个赌徒。
曾许态度强硬,对于这件事非常执着,比他曾经的唯一:篮球,还要执着。
他从赢了七万,到输个精光,再到负债累累,短短几天一落千丈,从小富翁又变回最初网贷时的那个他,过日子捉襟见肘,拆东墙补西墙。这种日子,曾许过够了。
真的过够了!
他死死地盯着赌场大门,把这里当成他的唯一。
任涧抬手轻轻碰了碰曾许脸上被打的淤青,心疼极了。她不光心疼他受伤,更心疼他无法从赌局中走出来。
曾许到底何时才会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