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26日。
任涧坐在窗台前,定定地盯着外面因热气而产生了波纹的路景,目光分散,眼神飘忽。
楼下突然出现的行人,还有天空中偶尔飞过的一只鸟,都无法在这副画面中带走任涧的眼仁。她只是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内心世界早已不在现实之中。
这时,一只蝴蝶抖动着翅膀,从窗户前绕了几个小圈,停留在任涧面前的玻璃上,这才把她的眼神拉了过去。
她忧郁地叹了口气,挪动了一下久坐而麻木的身躯,将蝴蝶惊飞了,一点点飞去更好的天空。任涧随之仰头,看着湛蓝的天,不自觉地抿了抿嘴。
她的心事来源于宋词。
宋词即将手术,这对于她来说无非是个莫大的好消息。如果手术成功,宋词很快就能摆脱病魔的困扰,重新回到校园,完成仅剩的学业,甚至不需要曾许的补习。
但病源在头部,做手术要先化疗,想要化疗就要把头发剃光。这一点对于任何一个女孩子来说都是无法承受的痛苦,更别说如此爱美的宋词。当她昨日那样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事,想都不敢想她自己做了多久心理准备。
她还是不愿让任涧担心,直到任涧开学的前一天,害怕她没有时间才和她说。
把留了好久的飘飘长发剃光,每天都要穿着病号服代替粉色的小裙子。任涧根本无法想象到那个样子的宋词,更不知道宋词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真的在镜子里看到那副模样时能否接受得了。
任涧心里堵堵的。为什么她身边的人都会如此不幸呢?
正在发着呆,宋词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调整好状态后,任涧接通电话,对面那个甜美的声音传入耳帘。
“收拾好了嘛?”宋词问。
“嗯,我随时都可以出门。”任涧回答。
“走吧,我们去商贸大厦,然后往写真馆走,那里比较近。”宋词说。
“好。”任涧放下手机,又发了一会儿呆,才从窗台上下来,打开衣柜穿好衣服。
“妈,我出门了。”任涧对客厅里的刘恋喊。
“出门去哪?”刘恋探出个头来,“我就休息这么两天,你出门两天,一点都不珍惜你妈休息的日子。”
“和昨天一样,去看望我那个住院的朋友。”任涧害怕刘恋不让,又补充道,“她住院心情特别不好,想让我多陪陪她。而且我明天就开学了,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听到这个解释,刘恋才心软了一点,想着确实是最后一天假期了,刘恋才点点头,问道:“暑假作业写完了吗?”
“昨天就都写完了。”任涧回答。
“行,去吧,早点回来。”刘恋允许了,还拿出两百块钱,“买点水果去。”
任涧接过来,“嗯”了一声就出门去了。
当她打了个车来到约定地点时,发现曾许和宋词已经到了。会过面以后,宋词兴奋地说:“快来快来,就等你了。往这边走,有一家写真馆我看上很久了,一直都想去拍照片,但是也没时间,也没钱。这回我爸终于同意了。”
任涧发现宋词今天穿了一件特别漂亮的粉色连衣裙,肩带带着小花边,胸口高度适宜,也用纱点缀着,腰部有一根束腰带子,被宋词系成蝴蝶结,垂在侧面。裙子也满满的纱感,蓬松起来被风一吹就梦幻地摆动,又清凉又好看。
她还穿着一双粉白色的小步鞋,头发用一根樱花簪子扎起,连耳夹也是摇摇晃晃的粉色小花。她仿佛置身于粉色的花丛中,像一只自由的蝴蝶。今天的妆容也恰到好处,淡淡的状不失高级感,与装饰打扮简直天合之作。
看得出来,宋词是真的特别重视这次写真。也是啊,下次再这样美美的,恐怕要一年以后了吧。
一路上,任涧在一旁偷偷观察着宋词的表情,却看不出一点的难过。她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宋词面色毫无波澜,似乎又根本不在乎化疗的事。
很快就到了写真馆。牌匾特别宽大,干净简约的文字镶在上面,一眼就会被抓住眼球。
推开旋转玻璃门,宋词几步小跑就向馆内跑去。任涧跟在身后,一推门就看到宋词与老板娘洽谈着。
“小宋今天打扮这么好看啊!”老板娘双眼放光,看着宋词。
“雪儿姐,今天可要给我拍好多好看的照片!”宋词挽住雪儿姐的胳膊,“我等着一天等好久了。”
“没问题。”雪儿姐去柜台里拿相机,掀开一道粉色的门帘,“来吧,看你准备这么周全,也用不上再化妆和服饰了。”
“那是!”宋词蹦蹦跳跳地进了去,而后又掀起帘子露出头来,对曾许和任涧招手:“来呀来呀。”
任涧轻步走进帘子后面,一掀开第一眼就是明亮的灯光,如同圆圆的月挂在天上。地面上满满都是布置好的鲜花,背景的树上也挂着漂亮大气的花儿,树后还有一轮巨大的金色月亮。
除此之外,雪儿姐还拿来几个小玻璃瓶,里面落着好多只漂亮的蝴蝶。宋词接过玻璃瓶,打开塞子,蝴蝶在她身边环绕,宋词眼睛都要眯成缝了。
“为了满足你这个要求,我可是找了好久才得到这些蝴蝶。”雪儿姐叉着腰,一脸骄傲地说,“我会好好帮你抓拍的。”
“谢谢雪儿姐。”宋词满足地笑笑,“拍完就把它们都放了吧。”
“随你咯。”雪儿姐拿起相机。
任涧站在门口,欣慰地看着宋词。这里的主题真的很符合她的心意,一定是精挑细选的。老板娘也真充她,居然还抓来了活的大蝴蝶。
宋词在花儿与蝶之间摆出各式各样的姿势,在无数快门之下展现出数十张精美的定格瞬间。
“任涧!”宋词忽然叫她。
任涧从发呆中被拽出来,眨了眨眼看向宋词。
“来合几张影吧。”宋词跑过来拉着她的手,向另一个房间走去。
一拉开帘子,里面是黑白色为主调的主题。在聚光灯下,一家钢琴静静地坐在那。
任涧心口都收缩了一下。
“真钢琴?”任涧惊讶地问。
“当然是真的。”雪儿姐说,“我们从来不玩虚的。”
“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宋词拉着任涧坐下来,“可以和你合奏一曲嘛?”
任涧扭过头,看到门口曾许靠着门框,微微点点头,眼神里充满期待。
“你会弹吗?”任涧问。
“你教我。”宋词笑笑,“简单的就好。”
任涧忽然也笑了笑,指着左侧的几个钢琴键说:“那你来负责和弦,就弹这三个键子。”
随后任涧示范了一遍,弹奏出三个干净的琴声。
“就这样,按照这个节奏来。”任涧也摆正身子,“我们来弹奏一下我写的新歌吧,虽然只有一段demo。”
“好。”宋词点了一下头,也装模作样地直起身。
随着琴声响起,任涧手指在琴键上舞蹈,并迅速与和弦重合,渐入佳境,二重演奏,纯粹的音乐在房间里回响。任涧渐渐沉浸进去,闭上双眼,沉入钢琴的海洋。宋词一边弹奏,一边看着任涧的侧脸,鼻尖有点酸。
琴声清冷又激昂,有一种在绝望的土壤中破出拼死抓住希望的感觉,满满的都是破碎感,很有专属于任涧的味道。
曾许看着二人在钢琴前忘我地弹奏,不由得有些惘然。雪儿姐的相机快门声藏匿在琴声中毫不违和,有一种为梦境定格的电影感。
琴声逐渐平息,房间安静下来,雪儿姐也静静地站在原地,一个手拿着相机,说不出一句话了。任涧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望着美若天仙的宋词,颤抖着说出一句:“祝你手术顺利。”
宋词淡淡地微笑着,顿了顿:“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