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楚共王伐鲁

鞍之战以晋国的大胜结束,九月五日,在晋军班师途径卫国时,卫穆公去世了。晋军三卿郤克、士燮、栾书前往吊唁,由于尚未返晋,未奉君命,他们只能在卫侯棺椁殿外哭吊,卫国群臣、卫侯内眷则在殿内凭吊,并向晋国三卿答礼。由于晋国新胜齐国,霸业大盛,随后前来吊唁卫侯的其他诸侯使节也不敢逾越晋国三卿的变通之礼而用常礼,因此也按照晋国三卿的礼节吊唁卫侯,以示恭顺。

此前的八月二十七日,宋文公也去世了,右师华元和宋卿乐举为宋文公举行了厚葬。宋文公墓穴中用大蚌蛤烧成的生石灰和木炭吸收潮气,用了大量车马随葬,还使用了活人殉葬,其它陪葬品无数。棺椁则按照周王室级别打造和装饰,简直算是奢华无比。晋国三卿当时刚与齐国会盟完毕,得知宋文公如此厚葬,已经逾越了周朝规制,就没有前去吊唁。

晋军班师回到都城后,士燮(范文子)故意走在队伍后面。晋景公接见了众位有功之臣,他对中军统帅郤克(郤献子)赞许道:“鞍之胜,全赖正卿功劳!”郤克诚惶诚恐地回答:“是国君的教导和其他各位将帅之功也!臣哪里有什么功劳。”景公点头,又夸赞士燮(范文子)有功于社稷,士燮忙伏地而拜,对景公说:“臣作为上军副帅,是听从了上军统帅中行宣子的命令,又有中军统帅郤克正卿的英明指挥,臣哪里有什么功劳啊!”景公转过头又夸赞了下军统帅栾书一番,栾书(栾武子)忙答道:“臣受命于中军统帅郤克正卿和上军副帅范文子,臣哪里有什么功劳啊!”这晋国三位统帅的风范、气度,都反映出晋国文公重耳大力倡导的教化之功,公卿大夫谦逊团结,尊敬国君,晋国在邲之战败于楚国后,并未迅速衰亡,表现出了极大的韧性。

晋景公派出大夫巩朔前往京师向周天子进献齐国的战俘。周定王非常不快,他的王后就是齐国公室之女,晋国出兵救援鲁、卫,鞍之战大胜齐国,全然没有把周天子放在眼里。你晋侯本可以先向周天子请命,由天子诏命齐侯与鲁、卫讲和,然而晋国所作所为就好像周王室不存在一样!周定王决定不亲自接见晋国使节,而是派大夫单襄公出面辞谢,单襄公对巩朔说:“诸侯向周天子献捷,是蛮夷戎狄不遵王命之时,天子命诸侯讨伐取得胜利才举行的仪礼。中原诸侯,乃兄弟甥舅之国,奉王命讨伐获胜,则向天子报告获胜,而不献俘。现在晋侯在齐国建立了功业,但违背了先王的礼制,又没有派周王室任命的上卿前来,朕虽然喜欢巩伯,但却不敢废弃先王的礼制!齐国乃甥舅之国,又是周朝开国元勋姜太师的后代,难道是齐侯放纵私欲激怒了叔父?还是齐侯完全不可劝谏教诲了?”

巩朔无言以对。周定王就命周朝三公负责接待巩朔,让他们按照诸侯获胜后向周天子告捷的礼节接待,比接待命卿献捷的等级稍低一级。巩朔返回晋国前,周定王宴请了巩朔,私下厚赠给他大量财礼,还特意让陪同的官员嘱咐巩朔:“天子厚意,不合于礼,不要记载到史册上。”

鲁宣公在位的最后一年(公元前591年)曾派出使臣前往楚国,请求与楚国盟好并请楚国出兵伐齐,但由于这一年楚庄王和鲁宣公相继去世,鲁国与楚国的同盟没有建立起来。鲁成公即位后,与晋国结盟,并与晋国共同讨伐了齐国。卫国也没有派使臣前往楚国,而是随鲁国一起,与晋国组成联军对齐作战。在鲁成公即位之前,晋景公与卫国太子臧组织了联军讨伐齐国,齐国求和,在缯城与晋景公会盟,并派公子强赴晋国作人质,晋、卫才撤军。齐国担心晋国再次来讨伐,就与楚国加强了联络,希望通过依附楚国这颗大树,能确保自己的安全。正因如此,才有了鲁成公二年(公元前589年)的鞍之战,齐国先侵袭鲁国,卫国援鲁失败,鲁、卫向晋国求助,晋国出兵,与鲁国、卫国组成联军,讨伐齐国获胜。

楚共王继位后,令尹子重(王子婴齐)向共王奏请整顿楚国兵马,准备出兵襄助齐国。鲁国遣使欲结好于楚国,却派上卿公孙归父访问晋国,与晋盟好,出尔反尔,亦当伐之。楚国决意出兵攻打鲁国的阳桥,支援齐国。楚共王派出屈巫臣(就是一心想娶夏姬的申公巫臣)出使齐国,向齐侯通报楚国出兵的日期。申公巫臣带上全部财产和家人出发了,楚国公族大夫申叔跪跟随父亲申叔时一起前往郢都,看到申公巫臣全家尽出,说道:“奇怪!申公有肩负着军事使命的警惧之心,又有《桑中》之喜,这大概是要带着全家逃亡吧。”

《桑中》是《诗经·鄘风》中的一篇,讲的是有情人幽会的爱情故事,此时申公巫臣借出使齐国之机要去郑国与夏姬会合。《桑中》共有三章,每一章都描述了情郎想念爱恋的女子,前去与女子在桑林之中约会的急切心情。其中“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约我桑林之中,会我上宫之旁,送我淇水之上。)为点睛之笔,用来描绘申公巫臣的样子非常恰当。

在此之前,楚庄王在鲁宣公十一年(公元前598年)将夏姬赏赐给连尹襄老后,第二年在晋国与楚国的邲之战中,连尹襄老阵亡于疆场,他的尸身被晋军夺走带回了晋国。申公巫臣知道连尹襄老战死的消息后,派心腹之人对夏姬说:“郑国是你的娘家,你回到郑国去,巫臣大人去向郑国求娶你。”然后申公巫臣又联络郑国,郑国派出使臣来到楚国对夏姬说:“连尹襄老的尸身可以要回,但你要亲自到郑国迎接。”夏姬于是将郑国使臣的话报告了楚庄王,请求返回楚国迎接夫君尸身回楚。楚庄王问申公巫臣的意见,申公巫臣回答说:“郑使此说可信。我国俘获了晋大夫知罃(荀罃),他的父亲知庄子(荀首)是晋侯宠臣,也是中军副帅中行桓子的弟弟,而且与郑卿皇戌关系交好。知庄子特别喜爱自己这个儿子,他一定想通过郑卿皇戌与我国联系,欲归还被他们俘获的大王之弟王子谷臣和襄老尸身,以求换取楚国释放知罃返回晋国。邲之战,我军获胜,郑国也战栗并畏惧楚国,但同时他们又想获取晋国的欢心,他们肯定愿意做这个中间人。”

楚庄王于是就派夏姬回到了郑国,夏姬临行前对送行的人说:“妾身此次返回郑国,如不能得到襄老的尸身,就不回楚国了。”申公巫臣在夏姬安全回到郑国后,马上派人去向郑襄公提亲,申公巫臣是楚庄王的宠臣,郑伯很痛快地答应了。

申公巫臣出使齐国走到郑国时,就与夏姬会合了,他命副使将楚国赠予齐国的财礼带回,自己则带着夏姬私奔了。刚开始他想投奔齐国,后来一想齐国刚打了败仗,不能去战败之国,于是二人就投奔了晋国,通过正卿郤克的侄子郤至的关系,在晋国做了邢丘城大夫。申公巫臣没有到达齐国,楚国另派他人赴齐告知楚国出兵之期,但耽搁了时间,齐军已在鞍之战中被晋鲁卫联军击败,只得献上宝物和土地,向晋国求和。

鲁成公二年(公元前589年)冬天,楚国带领郑国、蔡国、许国出兵讨伐卫国,兵锋直指鲁国。楚国为这次出兵做足了充分的准备,不仅清理户籍、免除税收积欠、施舍鳏夫,还救济困乏、赦免有罪之人,而且三军全部出动,就连楚共王直属禁卫部队也都全部出动了,蔡景公为楚王车左、许灵公为楚王车右。由于蔡景公、许灵公年纪都不大,还未加冠,为了让他们担任车左和车右,出征之前还勉强为他们行了冠礼。

楚国大军进攻卫国的同时,也同时攻打鲁国的蜀城。蜀城距龙城不远,也是汶阳之田中的要地。鲁成公忙派臧宣叔去驻扎在蜀城外的楚军大营求和,臧宣叔胆子小,不敢去,婉言辞谢说:“楚军远道而来,长久在外,本来就要退兵了。臣无功而获誉,岂敢前往?”楚军继续进攻,围困了蜀城北面的阳桥城,局势愈发对鲁国不利,孟献子主动请缨,前往楚军大营,鲁成公派他带去了木工、缝工、织工各一百人,还派去了鲁国贵族公衡作为人质,向楚国请求盟好,楚共王答应了鲁国的请求。

鲁国这次向楚国求和,也是无奈之举,楚国率领的联军已经兵临城下,刚从齐国收回来的汶阳之田,眼看就又被楚国抢了去,鲁国虽然向晋国告急,但一直没有等来晋军的救援,也只能求和了。其实晋国接到了鲁国求援的消息后,晋景公本欲再派晋军前往鲁国,但正卿郤克劝谏说:“国君,晋国与鲁国盟好,晋军鞍之战获胜班师之际,楚国又进攻鲁、卫,晋国本该出兵救援。然楚军倾巢而出,且有郑、蔡、许助力,战力强悍,晋军新胜,将士疲惫,不宜与楚大战。”晋景公在取得鞍之战的胜利后,也已满足于此战大捷;邲之战后,晋景公一想到与楚国再次决战,还是心有余悸,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他是不敢出兵的。一旦出兵与楚决战,胜则为邲之战复仇,重新称霸中原,真正恢复霸主地位;败则彻底沦为二等诸侯,秦国在西面虎视眈眈,晋国承受不起再次败于楚国了。这次楚国出动全部大军,又有郑国军队出兵相助,军队数量有四五万人,晋国军队没有必胜把握,景公这时已经忘记了与鲁、卫会盟的誓言,以晋国利益为重,做了缩头乌龟。鲁国如果不向楚国求和,硬刚楚郑联军的话,不但等不来援军,弄不好有亡国之危。

鲁成公二年十一月十二日,鲁国、卫国与楚国、郑国联军在鲁国的蜀城签订了城下之盟。楚军会盟之后回撤,走到宋国的时候,鲁国公室贵族、派去楚国作为人质的公衡偷偷跑回了鲁国曲阜,臧宣叔对成公愤愤地说:“公衡不能忍受数年的不安宁舒适而逃归,置鲁国社稷于不顾,这等于是鲁国背信弃义,为鲁国的将来埋下了灾祸的种子。”

鲁成公在燕寝的书房里,穿着丝绸薄棉衣,面对着孟献子的恼怒,他也是满腹牢骚,他说:“叔父息怒。公衡逃归,楚如来讨,鲁国再另派他人赴楚为质吧。寡人郁闷的是,晋国为何不出兵救援鲁国?惧怕楚军人多势众吗?他们可以派出没有参加鞍之战的军队去攻打郑国啊,楚、郑联军对鲁、卫的攻势则必会减弱啊!晋国畏惧再败于楚国,却将鲁、卫置于危险之中,何谈霸主?”就这样,公衡逃归,反而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这鲁国朝政已经衰败如此,不能奖罚分明。也有人说公衡是鲁成公的儿子,所以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但成公十六七岁即位,即使已经有妾室生子,年龄最多也就只有几岁,也不可能做人质,更不可能逃归了。

孟献子也只有叹气的摇头,鲁国羸弱如此,落得夹在晋、楚之间的左右为难的境地,又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