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葵丘之盟与晋国内乱

鲁僖公八年,就是公元前652年,正月,齐桓公在曹国的洮城再次组织会盟,参加会盟的有周天子使臣、齐桓公、鲁僖公、宋桓公、卫文公、许僖公、曹共公、陈太子款。郑文公没有来参加,而是派出使臣前来祈求会盟,表示顺服。

齐桓公宴请诸侯国君,各位国君都以为是庆贺郑国拜服,因此都轻轻松松地来参加宴会。僖公身着丝绸长袍,悠闲地走着,他看见齐侯和宋公都已年长,步履不紧不慢;卫文公还是那样正襟危坐,眼光总是不离齐桓公左右;陈太子款恭恭敬敬,毕竟父君年迈,自己是代替父君参加盟会,还不是国君。

众人落座后,齐桓公起身祝辞,他先向各位诸侯致以新春的问候,告知诸侯,郑国已派使节前来乞和,不日将在齐国都城临淄会盟,各诸侯可派出使节参与。然后桓公话锋一转,说:“今日诸位应该已经看到,你们的桌上并没有酒馔,食物并不丰盛,寡人在此向各位宣告:周天子已经驾崩了。”话音未落地,诸侯都炸了窝,你一言我一语,议论了起来。

齐桓公用筷子敲敲面前的桌子,那个时候的宴席,是主位在前,面向整个大殿厅堂,来宾席位分列在主位两侧,每位国君一盏条案,大家慢慢静下来,听齐桓公说:“太子郑已即位周王,天子使节受命来告,之所以秘不发丧,是因为天子之弟王子带和他的拥护之臣众多,而且蠢蠢欲动,欲行不轨之事。诸位不会忘记三年前在卫国的首止之盟,天下诸侯盟誓拥戴当时的太子郑,也就是当今周天子,今日寡人在此立誓:齐国不忘誓言,永世拥立当今天子,如有叛乱,齐国将以举国之力剿灭之!诸位以为如何?”齐桓公夫人是周惠王的公主,齐桓公也就是太子郑的姐夫,况且太子郑又是周惠王嫡长子,他理所当然力挺了。

各位国君一听,霸主齐桓公都这样说了,不管是否参加过首止之盟,全都站起来,齐声说:“拥立当今天子,如有叛乱,定当剿灭之!”于是各诸侯国纷纷派出使臣赶赴洛邑,向周天子姬郑表示哀悼。

天子使节也连夜出发,返回洛邑。太子郑即位后,史称周襄王,他得到了齐国和诸侯的保证后,方才松了一口气,发出讣告,向天下诸侯公布了周惠王驾崩的消息。

第二年三月,宋桓公去世了。宋桓公病重的时候,太子兹父服侍在病榻之侧,对宋桓公说:“目夷年长,而且仁德,臣请国君立目夷为国君!”宋桓公召目夷觐见,目夷,字子鱼,是宋桓公的庶子,而太子兹父是宋桓公的嫡长子,嫡长子继位天经地义,符合周礼,因此目夷坚辞不敢受,说:“太子能够把国家辞让给微臣,还有比这更大的仁爱吗?微臣不如他,而且立微臣不合周礼!”于是就快步退了出去。不久宋桓公就去世了,太子兹父继位,就是宋襄公。宋桓公还未下葬,就赶上了周襄王命宰孔来访宋国,要在宋国的葵丘城与诸侯盟会,于是急忙作为东道主,为葵丘之会悉心准备。

葵丘,在宋国境内,但与齐、鲁、晋三国距离都不远,处于四国交界之处,地势高阔,是盟会的理想之地。到了公元前651年夏天,周襄王特使宰孔(周公孔)、齐桓公、宋襄公、鲁僖公、卫文公、郑文公、许僖公、曹共公再次齐聚宋国葵丘城,周天子派宰孔把天子祭祀的胙肉赐给齐桓公,这是周王对诸侯的最高恩遇,天子这是感谢齐桓公的拥戴之功,宰孔说:“天子祭祀文王、武王,派遣宰孔把祭肉赐给伯舅。”齐桓公是周惠王的女婿,所以周襄王称齐桓公为伯舅,就是大舅哥,这是把齐桓公当作亲戚了。齐桓公准备下阶跪拜,宰孔接着说:“后面还有王命。天子派宰孔说,伯舅年纪大了,且功劳大,恩加一等,不用下阶跪拜。”齐桓公诚惶诚恐地说:“天子威严不离咫尺,小白怎敢不下阶跪拜?如不下拜,小白惶恐,怕摔跟头。”于是齐侯下阶,跪拜,起身登上台阶接受祭肉。

然后,盟会开始。诸侯将盟书捆在祭天的牛羊身上,共同盟誓。这次会盟,没有歃血,也不像以前盟誓,总要讨伐谁,而是共同约束诸侯治理国家的行为,希望从更深的层次涤除诸侯动乱的根源。盟约包括:

第一,诛责不孝之人,不要废立太子,不要立妾为妻。

第二,尊贵贤人,养育人才,表彰有德之人。

第三,尊敬老人,慈爱幼小,不要慢待贵宾和羁旅之人。

第四,士人的官职不要世代相传,公家职务不要兼摄。录用士子一定要得当,不要独断独行地杀戮大夫。

第五,不要到处筑堤,不要禁止邻国来采购粮食,不要有所封赏而不报告盟主。

盟约最后说:“我们所有参与盟会的人,订立盟约以后,完全恢复旧日的友好。”

盟会之后,齐桓公产生了封禅泰山的想法,他对管仲说:“泰山在齐国,寡人欲封禅泰山,仲父以为如何?”宰孔也听说了齐桓公的封禅意愿,还与管仲专门商讨过,认为齐桓公封禅泰山不妥,但又不便直言劝谏,请管仲寻找机会劝说一下齐侯。

封禅,就是太平盛世出现各种祥瑞,由受命君王举行的一种祭祀天地神祇的仪式,在周朝之前,封禅只是一种传说,也不一定在泰山举行。泰山是齐国和鲁国的边界,齐国封禅,去泰山更方便。

管仲听到齐桓公向他正式提出了封禅泰山的想法,便行礼回答说:“国君明鉴,封禅典礼只能是受命于天的有德之君才能主持的。”齐桓公反驳道:“寡人北伐山戎,过孤竹;西伐大夏,涉流沙;束马悬车上卑耳之山;南伐至召陵,登熊耳山以望江汉。兵车之会三而乘车之会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诸侯莫违我。昔三代受命亦何以异乎?”意思是说,寡人南征北伐,就此组织诸侯盟会,尊王攘夷,匡扶天下,古时三代之君也就如此了吧?

管仲知道齐侯封禅是头脑发热,有些飘飘然了,封禅的前提首先是受命于天的君王,此时天下的君王是周天子,齐侯只是中原诸侯霸主,还是周天子册封的,这身份就不符合;其次,封禅要在太平盛世,齐桓公即位以来,天下征伐不断,哪里来的太平盛世?另外,封禅要在天下出现祥瑞的情况下,方可举行。此时天下并未出现祥瑞之象。管仲知道齐桓公正在兴头上,也不可能直接对他说,扫了他的兴。心底盘算着,国君您身份不是周天子,天下战乱频仍,不可以封禅;只能在祥瑞这个条件上劝说一下齐桓公,便躬身回答道:“古之封禅,鄗上之黍,北里之禾,所以为盛;江淮之间,一茅三脊,所以为藉也;东海致比目之鱼;西海致比翼之鸟;然后物有不召而自至者十有五焉。今凤凰、麒麟不来,嘉谷不生,而蓬蒿、藜莠茂、鸱枭数至而欲封禅,毋乃不可乎?”意思是说,古代封禅,必有祥瑞,现在凤凰、麒麟等祥瑞灵符并未出现,反而出现了一些不祥之象,怎能举行封禅大典呢?齐桓公对管仲的话是言听计从的,管仲这么一说,他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祥瑞灵符还没有出现,就暂时放下了封禅泰山的想法。

会盟后,天子特使宰孔先返回洛邑,路上碰到晋献公也赶去参加盟会,于是对晋侯说:“晋侯可以不去参加会盟了,齐侯不致力于德行而忙于远征,所以向北攻打山戎,向南攻打楚国,在西边就举行了这次会盟,是否会向东边有所行动,目前还不知道。攻打西边是不会了,晋侯可以放心。晋侯还是关注一下晋国国内的麻烦事吧,否则恐有灾祸啊!君王应该从事于安定国内,避免祸乱,不要忙着前去会盟。”晋献公听到宰孔此言,立刻返回了晋国。

鲁僖公九年九月,晋献公去世了。在病重期间,晋献公召见上大夫荀息,对他说:“寡人把奚齐这个弱小的孤儿托付给上大夫,你打算如何辅佐他呢?”

荀息匍匐在地,叩头说道:“下臣愿意竭尽心力,辅佐太子,还有臣的忠贞。如果事情成功,那是因为国君您在天的威灵;如果不成功,下臣将以死尽忠。”

献公问:“什么是忠贞?”

荀息回答:“为了国家的利益,知道了没有不做的,这是忠;送走逝去的,奉事在位的,两位对臣都没有猜疑,这是贞。”

大夫里克和丕郑,都想要拥立公子重耳为国君,于是他们就发动原太子申生、公子重耳、公子夷吾的党羽,起来作乱。里克找丕郑商量,丕郑本想搅动晋国风云,引狄人来攻,再请秦国出兵援助,拥立人望较差的人做国君,由里克、丕郑把持晋国朝政。里克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他说服了丕郑,二人商定,杀掉太子奚齐、骊姬、公子卓,请秦国帮助晋国扶持流亡在外的公子回国作国君。

里克动手之前,先去见了荀息,对他说:“原太子申生、公子重耳、公子夷吾三方面的怨恨都要发作了,晋国民众和秦国都愿意帮助他们,上大夫打算怎么办呢?”

荀息说:“那本大夫只有一死了。”

里克说:“上大夫死了也没有什么用啊!”

荀息说:“这是本大夫对先君的承诺,如不能扶持公子奚齐为国君,宁愿一死。”

十月,里克在居丧的茅屋里杀掉了奚齐。荀息想自杀,他的心腹说:“不如立公子卓为国君,咱们辅佐他。”荀息觉得有道理,就立公子卓为国君并安葬了晋献公。十一月,里克又在朝廷上杀了公子卓,并且在宫内杀掉了骊姬和她的陪嫁妹妹。

荀息这下彻底绝望了,在家中自尽身亡。

晋国现在没有国君了,各方面都在计算各种得失。。

里克杀了奚齐和公子卓后,他和丕郑让屠岸夷去狄国告诉公子重耳说:“国家动乱,民众惊扰,公子何不返回晋国作国君?我们请求给您做前导。”

重耳跟近臣舅犯说:“里克想接纳我回国继承君位。”

舅犯说:‘不行。现在晋国正临丧事,公子不哀悼丧事却想求得君位,难以成功;乘国家动乱之机而入国执政,将有危险。天若祚公子,何患无国?”

重耳觉得舅犯说得有理,于是对屠岸夷婉谢说:“承蒙恩惠,念顾出亡在外的人。我重耳在父君在世时不能洒扫尽孝,父君去世后又不敢回国参加丧事,重罪在身,岂能趁国丧之际入国为君?因此冒昧地辞谢你们的好意。父君的公子中能人众多,如果民众认为有利,邻国愿意扶持,还请另立他人为国君,重耳不敢违背。”

吕甥和郤称也派蒲城午去梁国告诉公子夷吾说:“公子您送厚礼给秦国,求他们帮助公子回国继位,我们做您的内主。”

夷吾告诉心腹郤芮说:“吕甥打算接纳我回国继位。”

郤芮说:“如今晋国正逢国家动乱民众惊扰,大夫们没有主心骨,如果众人愿意迎立公子为国君,公子何不用晋国的财富和土地来收买秦国,请求秦国扶持您归国继位。晋国本是别人占有的,我们有什么可爱惜的?回国能得到百姓,损失些土地有什么了不起?”

于是公子夷吾出来接见使者蒲城午,两次叩拜答应了回国的提议。

吕甥回到晋国,出面对众大夫说:“国君去世,我们不敢擅自扶立一位新君,但时间拖得太久恐怕诸侯图谋晋国。何不请求秦国帮助我们扶立新君呢?”

众大夫都同意吕甥的意见,于是派出使节到秦国拜见秦穆公,请求秦国帮助晋国扶立新君。秦穆公派出大夫公子絷分别去吊慰公子重耳和夷吾,以便对他们进行考察。

公子絷先去狄国拜会了公子重耳,对重耳说:“敝国国君派臣来慰问公子的逃亡之忧及丧亲之痛。敝国国君听说,得到和失去一个国家常常在国丧的时候,时机不可错过,国丧不会太久,请公子好好考虑!”

重耳与舅犯早就准备好了如何回答,重耳说:“承蒙大夫您来吊慰逃亡之人,又负有帮助我回国的使命。但重耳流亡在外,父君去世又不能参与哭丧,又怎么敢有其它想法以玷污您的高义呢?”说完只跪拜而不叩头,站起来又哭了一回,退下后也不再私下回访公子絷。

公子絷离开了狄国,又去梁国拜会了公子夷吾,说了同样的话。

夷吾和郤芮也早就准备好了应对的策略,夷吾听公子絷说完,两次跪拜叩头,站起来并没有哭泣,退下后又私下拜访公子絷说:“晋国朝中众大夫已经答应支持我了,如果秦君能够帮助我入国为君,洒扫宗庙,安定社稷,我一个流亡的人怎么敢奢望拥有广阔的土地?我愿将晋国黄河以西的五座城邑,另外加上黄河东面直达解梁城的土地都奉献给秦国。我这里准备了黄金四十镒、白玉之珩六双,不敢说献给大夫您,请献给您左右的随从。”

公子絷回到秦国,向秦穆公复命。穆公说:“寡人支持公子重耳,重耳仁爱。两次跪拜不叩首,表明不贪图继承君位;站起来哭泣,是爱他的父亲。退下后不私自拜访,是不谋取私利。”

公子絷说:“国君您如果想通过辅立晋君而成全晋国,当然应该立一位仁爱的公子;您如果寻求辅立晋君来成就秦国的威名,就不如立一位不仁爱的公子以扰乱晋国,这样还有可以进退的余地。臣听说:‘为了仁爱而辅立别国国君就要立仁德之人;为了武威而辅立别国国君就要立服从听话之人。’”

秦穆公手抚长髯,点了点头,为了秦国的利益,他决定先辅立公子夷吾,这就是晋惠公。

秦穆公于是发兵护送公子夷吾返回晋国。齐桓公得报晋国内乱,也汇集诸侯兵马赶往晋国平乱,半路上得知秦国已派出军队护送公子夷吾返回晋国继位,不想让秦国独占帮助晋国扶立新君的功劳,因此派出大夫隰(xí)朋率领部分兵马快速赶上秦国军队,共同护送公子夷吾进入晋国都城,立公子夷吾为国君,史称晋惠公。齐桓公所率兵马行至晋国的高梁城,得报晋惠公君位已定,继续前行已无意义,便罢兵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