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襄公十四年(公元前559年)四月,就在晋国率领诸侯联军讨伐秦国的“迁延之役”的同时,卫国发生了内乱。
一天,卫献公约请卫卿孙文子和宁惠子吃饭,两位卫卿穿好朝服在朝堂上等待国君召见,等到太阳都快下山了,都没有等到国君。二人一打听,原来国君根本没安排与二卿饮宴的事,自己跑到园林里射大雁去了。二人随后赶到园林,看到卫献公戴着打猎的皮帽,依周礼,国君召见身穿朝服的臣子,应该脱去皮帽,但是卫献公没有摘掉皮帽就跟二人聊了起来,孙文子和宁惠子觉得国君对卿大夫实在无礼,都很生气。孙文子本来就没把卫献公放在眼里,于是怒气冲冲地回到了自己的采邑戚城,派自己的儿子孙蒯入朝觐见国君,打探虚实。
卫献公根本没把孙文子回戚城当回事,反而觉得眼前倒清净了。得知孙蒯觐见,就用酒宴招待他。席间,卫献公命乐师队长演唱《诗经·巧言》的最后一章,想借此暗讽孙文子盘踞戚城妄图作乱,原文为:
彼何人斯?居河之麋。无拳无勇,职为乱阶。
既微且尰(zhòng),尔勇伊何?为犹将多,尔居徒几何?
译成白话文为:
他是何等之人?住在河水岸边。无才又无勇,却成祸乱根源。
腿上生疮脚浮肿,你的勇气怎不见?
诡计多端真可恶,多少党羽同作乱?
这样的内容,乐师队长哪敢演唱?就推说自己嗓子不舒服,唱不出来。这时候,一个名叫师曹的乐师主动站出来,说自己可以演唱这首诗歌,请国君允准。卫献公正为没有人唱诵而心里不爽,听师曹这么一说,就命他演唱了《巧言》的最后一章。
师曹主动请命演唱这首乐曲,其实并不是为了取悦卫献公,而是为了激怒孙蒯,激化孙氏家族与卫献公的矛盾。他这么做是因为当初卫献公命师曹一个宠妾弹琴,由于这个宠妾学得不用心,师曹气得鞭打了国君宠妾,结果宠妾到卫献公面前告状,卫献公命人鞭打师曹三百下,差点要了他的命,半个月下不了床。师曹因此怀恨在心,一直寻找机会报仇,现在机会来了,卫献公想羞辱孙文子,师曹正好给他们添把火。
孙蒯听了师曹的演唱,心里很不安,他返回戚城,把与卫献公见面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自己的父亲孙文子。孙文子听后说:“国君已经记恨我了,必须先下手为强,否则必将死于国君之手。”
孙文子将家族之人全部集中到了戚城,然后亲自率领戚城的孙氏私家军队闯入了卫国都城帝丘。卫国众位公卿大夫都在观望,他们都知道孙文子背后的靠山是晋国,因此没有人出来阻拦。只有大夫蘧(qú)伯玉(蘧成子)在路上拦住他,问他干什么去?孙文子说:“国君暴虐,你是知道的。我非常担心国家会遭到灭顶之灾,你说怎么办呢?”蘧伯玉答道:“国君按照自己的意愿治理他的国家,做臣子的怎么能反对?即便是国君冒犯了臣下,臣下把他赶下台而另立新君,你能保证新君比现在的国君强吗?”孙文子是不会被蘧成子的几句话拦住的,他率领自己的私家兵马直奔国都而去。蘧伯玉知道局面已经无法控制,于是他带着全家人从最近的关口逃出了卫国,到别的国家避难去了。
孙文子的兵马杀到王宫门外时,卫献公慌了,他派出卫公室的三位大夫子蟜、子伯、子皮前去与孙文子讲和,孙文子大开杀戒,把三位公子都杀了。四月二十六日,卫献公的弟弟子展一看情况不妙,孙文子见公室之人就杀,还是先走为上吧,逃奔了齐国。卫献公也逃到了卫国的鄄城,又派出大夫子行去找孙文子求情,还是被孙文子给杀了。卫献公看到孙文子杀红了眼,知道自己凶多吉少,还是赶紧跑吧,他带着自己的生母敬姒夫人、同母弟弟公子鱄、后宫妻妾和一干随从,也向齐国逃去,当初卫献公的父君卫定公去世之时,嫡母定姜夫人在葬礼上从太子(就是后来的卫献公)的行为就看出他即位之后早晚会祸害卫国;而孙文子对定姜夫人怀有感恩之心,当初就是定姜夫人劝说卫定公,答应晋国的要求,允许孙文子从晋国回到卫国恢复官职,从那以后,孙文子对定姜夫人非常敬重,因此定姜夫人并没有跟随卫献公出逃。孙文子哪里肯放过卫献公?他率领私家兵马紧追不舍,在距离鄄城不远的河泽击败了卫献公的禁卫亲兵,鄄城民众也帮着孙文子抓捕。
孙文子的兵马继续追击卫献公,给卫献公驾车的是大夫公孙丁,孙文子的亲随庾公差的箭术是公孙丁教的,孙文子的另一名亲随尹公佗是向庾公差学习的箭术,他们在卫献公的车驾后面追赶。庾公差张弓搭箭,瞄准了老师公孙丁,说:“射出此箭是背弃老师,不射此箭将被诛戮,还是应该射之!”他的箭射中了卫献公车驾上两边的曲木;尹公佗说:“您是为了老师(才没射中),我跟他的关系可就远了。”于是尹公佗继续追赶卫献公的车驾,准备射箭。正在驾车的公孙丁将马缰交给卫献公,自己回身搭弓射箭,一箭射穿了尹公佗的手臂。
卫献公一行人的车驾跑到卫国和齐国的国境时,卫献公派掌管祭祀事务的太祝、掌管宗庙事务的太宗回到都城宗庙里向祖先报告逃亡之事,并禀告祖先自己并无罪过。定姜夫人在宫中得知后,亲自来到宗庙痛斥道:“如果没有神灵,你报告什么?如果有神灵,你就不能够欺骗!你明明有罪,为什么向祖先神灵报告说没有?背弃大臣而和小臣商量,这是第一件罪过;先君有正卿作为你的太师(孙文子)、太保(宁惠子),你却蔑视他们,这是第二件罪过;哀家拿着毛巾梳子侍奉先君,你却象对待婢妾一样粗暴对待哀家,这是你的第三件罪过。你可以报告逃亡,但不可以报告自己无罪!”
卫国发生了正卿孙文子驱逐国君的乱子,鲁国是卫国的铁杆盟友,自然也得到了消息。鲁襄公和叔孙豹从伐秦的“迁延之役”返回鲁国后,派出公室厚成叔到卫国去慰问,顺便打探一下卫国的情况。卫国的太叔仪接待了他。厚成叔说:“寡君派遣瘠(厚成叔名瘠)前来,是听说贵君放弃了国家而流亡在他国境内,鲁国作为卫国盟友,怎能不来慰问?鲁卫同为盟友,寡君派瘠私下对执事说:‘国君不善良,臣下不明达;国君不宽恕,臣下也不尽职。君臣之怨积蓄很久而发泄出来,怎么办?”太叔仪回答道:“下臣们没有才能,得罪了寡君。寡君不把群臣依刑律惩处,而是伤心地抛弃了群臣,还让贵国国君担忧了。贵君不忘先君之好,承蒙您屈尊来到卫国慰问下臣们,又再加哀怜。谨拜谢贵君之命,再拜谢对下臣们的哀怜!”
厚成叔回到曲阜复命,对臧武仲说:“卫君一定能回去的。有太叔仪留守,又有同胞兄弟公子鱄和他一起出国。有人安抚国内,有人经营国外,肯定能回去。”
齐国把卫献公安置在莱城(被齐国吞并的莱国),后来卫侯返回卫国的时候,还让他把莱城的粮食都带了回去。跟随卫献公逃奔齐国的卫大夫右宰谷逃回了卫国,孙文子本打算杀了他,右宰谷辩解说:“过去的那些事,我原是不愿意干的,我也没办法。我穿的是狐皮袄羊皮的袖子。”意思是说,自己虽然曾跟随卫献公逃亡,但这些罪恶与自己从前的良善比起来,如同狐裘上的羔袖,是次要的。右宰谷因此得到了赦免。
卫国公卿大夫们拥立了公子剽为国君,史称卫殇公。孙文子、宁惠子为相,辅佐他听命于诸侯。
鲁卿臧武仲到齐国访问的时候,卫献公正在莱城居住,臧武仲于是前去慰问他。卫献公在和臧武仲言谈之间,不但没有感谢臧卿的慰问,反而态度粗暴。臧武仲特别不高兴,回到馆驿对随从说:“卫侯回不去了!说话如粪土,逃亡在外而又不知悔改,怎么能恢复国君的地位呢!”卫献公的弟弟公子鱄、子展听说后,赶紧去进见臧武仲,与臧卿交谈通情达理,说的话让臧武仲听了特别舒服,他又对随从说:“别看这个卫侯不怎么样,他有身边这两个人子展和子鲜(公子鱄)辅佐,一个拉他,一个推他,肯定能回国复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