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国一个春天的傍晚,平日里冷清的株柏路上攘攘熙熙排起了长队。
队列贯穿了整条街,转过好几个转角才能看到队尾。刚下过雨的街头上还残存着刺骨寒风的余韵,但这并未影响到排队的人群,结伴成行三三两两的人们期待和喜悦之情跃然于言表。
人们不惧寒意排在位于株柏路的一个音乐厅外,只因今晚在这里有一支名为“Immortale”的乐队的演出。
Immortale,意大利语,中文译为不朽,Immortale乐队是一支表演风格以蓝调音乐、爵士乐为主的乐队,乐队成员来自五湖四海,都是十分年轻且优秀的乐手。
排队的人群陆陆续续进入到音乐厅中,在经过近一个小时后的暖场之后,表演正式开始。全场灯光黯淡,听众席鸦雀无声。
忽然间伴随一阵急促、由弱到强的军鼓声响起,听众的心脏也被揪到了嗓子眼,在四个小节的军鼓声结束的一瞬间,小号声和键盘声同时响起,六束不同颜色的灯打到每个乐手的头顶,开场曲是一首经典的蓝调音乐翻唱,让观众听得酣畅淋漓,舒心畅意。
柔和的橘黄色光束下是乐队的键盘手,一个亚洲面孔的男子,男子一身优雅正式的穿着,忧郁气质尽显。与其形象相矛盾的,是他身前那台老式的雅马哈电子琴,黑色的琴身有些老旧痕迹,白色的琴键上也有污渍。
在如今,二十一世纪已经过了三十年的今天,乐器飞速更新迭代,各种高科技合成器满天飞的音乐时代,他仍然用着一款十多年前生产的产品。
不过乐器的落伍丝毫不影响键盘手的表演,他埋着头闭着眼睛沉醉于指尖与琴键的交汇当中,出色的演奏技巧和极具音乐性、创新性的solo表演与台下观众的心弦紧紧相扣着,以120拍的节奏跳动、飞舞着。
键盘手叫林雨,17岁就考上首都音乐学院,后来出国到伯克利进修,古典乐出身的他受到了蓝调音乐和爵士乐的熏陶和影响,和朋友成立了一支以爵士乐和蓝调音乐表演为主乐队,乐队一出道便受到国际音乐界的关注。在电子音乐独占乐坛鳌头的今天,他们的乐队就像是一股“清流”,给听众的耳朵带来春风般的滋润和舒畅。
三十岁出头的林雨已经在音乐界里小有成就,乐队的世界巡演已经开到纽约的麦迪逊花园,还被邀请到巴黎歌剧院进行过演出,所到之处场场爆满,甚至在国内都掀起了一场“蓝调热”。
两个小时的演出结束,全场灯光亮起,听众席只剩空空荡荡的一片。其他乐手收拾好乐器后和林雨打了招呼之后就离开,乐队的行程安排很紧凑,今天晚上就要辗转下一个城市为下场表演做准备。
林雨孤零零地坐在键盘旁,还在回味着刚结束不久的表演。音乐上的林雨热情、投入甚至有些疯狂,但生活中的他沉默少言,喜欢独来独往。
舞台上响起一阵脚步声,乐队的助理慢慢走上台,将一个手机递到林雨的面前,助理对林雨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个人打了好几遍了,我怕是有什么着急的事。”
助理的话打断了林雨的思绪,林雨面露不悦,转过头冷冷地看向助理,“下次不管是什么事,等我下台之后再说。”
“不好意思,我下次会记住的。”
林雨接过手机,助理心有余悸地下了台并翻了一个白眼。林雨看向手机屏幕,是一通微信电话,屏幕上显示着来电人的名字,宋尧。
一连串零散且凌乱的回忆碎片涌入林雨的脑海:宋尧是林雨儿时的玩伴,两家人之间十分交好,往来频繁,不过后来随着林雨去到国外读书,他和宋尧的联系越来越少,现在就只限于节日的互相问候。
面对突如其来的电话,林雨大脑飞速运转,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按下了接通键。
疲惫的林雨强撑出热情的语气,简单打过招呼之后,电话那边宋尧的语气变得吞吞吐吐起来,林雨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开口借钱了,尽管林雨肯定不会拒绝这个请求,他的语气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就是林叔,你爸走了,老人家走的很突然,我们都没预料到。”电话那边的宋尧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一口气全说了出来。
一阵酸楚感袭来,林雨的鼻子就像被一记重拳击中,心脏剧烈的刺痛感袭来,四肢突然无力,直接从座椅上摔到台上。
记忆的碎片逐渐拼接成一张完整的图,模糊且杂乱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
林雨走上音乐这条道路完全是因为父亲的安排,而他和父亲之间一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在林雨的记忆里,父亲林风是一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形象,独断专横,顽固不化,是林雨在童年和青年时期害怕一个阴影。从林雨有记忆开始,两人之间就争吵不断,从音乐到生活。直到五年前,林雨母亲去世的那一天,林雨和父亲爆发了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从此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助理连忙跑上舞台,将林雨扶起。电话那头的宋尧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说他和他爸宋叔已经把后事处理的差不多了,但宋叔还是希望林雨回来一趟好点。
宋叔是宋尧的父亲,也是林风的好朋友,在林雨母亲生病的日子里,是宋叔和他爱人一直在照顾着林雨母亲,林雨和林风决裂后,宋叔也一直在照看着林风。
林雨深呼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恢复镇定,答复到自己会尽快回来,宋尧跟他简单交代了一下回国后接林雨的时间和地点,然后挂掉了电话,给林雨接受这个消息的缓冲时间。
挂断了电话,林雨的手机从手中滑下掉到了地上,他的头也沉沉地垂了下去。
助理还是第一次看见林雨出现这样沮丧的神情,她大概也猜出了这通电话的内容,于是主动向林雨提出,是否要推迟下周的演出。
许久都没有收到回话,助理有些担忧,不仅是出于对老板的担心,也是对自己第一份工作的担忧。林雨头依然垂着,沉默良久之后,慢慢开了口。
“帮我订一张今晚最早回国的机票。”
“需要跟Lisa说一声吗?”Lisa是乐队的经纪人,巡演刚到一半,助理没办法擅自决定乐手离队的事情。
林雨侧过头看着助理,他眼眶发红,头发凌乱,先前舞台上优雅的英姿此时只剩下狼狈不堪。经纪人不敢直视林雨的眼睛,嘴上答应着然后一路小跑下了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