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当朝的六部都堂一半都遭到了言官的弹劾。
最开始遭弹劾的是吏部尚书杨博,随后是户部尚书葛守礼,现在则轮到了工部尚书雷礼。
雷礼,字必进,号古和,江西南昌府丰城人,嘉靖十一年进士,自嘉靖三十七年由世宗皇帝提拔为工部尚书后任职至今。
在世宗皇帝一朝,最容易捞钱的部门,除了户部、吏部,可能就是工部了。
无他,世宗一朝营建了许多宫殿,每年还要修缮黄河河道、再加上一座永陵,里面的钱如海一般多。
也是因为这样,自新帝登基之后,工部官员有不少因贪污受贿而遭到了弹劾,其中官职最高的是徐杲。
徐杲原是匠官,因技术扎实被世宗皇帝一路提拔至工部尚书的高位。
当然徐杲这位工部尚书主要负责营建,与雷礼这位工部尚书的分工不同。
虽然雷礼参与了诸多项目,比如修卢沟桥、三大殿重修等等,但他只是挂名,主要负责的是徐杲。
所以徐杲虽然被参倒了,但雷礼并不慌张,因为那些项目他插不了手。
可万万没想到,雷礼还是被弹劾了,而且还是被一件他认为是与他无关的事情弹劾的。
前几日礼科给事中周世选上书弹劾工部尚书雷礼,以私忿中伤光禄寺寺丞万廷言,将其出为云南按察司佥事,且列礼罪状,宜罢。
单单从这简单的一句话,很难让人明白,为什么工部尚书雷礼与万廷言有私怨?
且为何工部尚书雷礼,有能力将光禄寺寺丞(正五品)万廷言外调至云南任云南按察司佥事(正五品)?
而为何礼科给事中周世选要为万廷言打抱不平?
《论语·为政第二》有句话: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所以要先分析这几人的来历。
周世选,原为国子生,是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恰好那段时间高拱正是国子监祭酒,从这点来说,这周世选也算是高拱的门人了。
可是周世选不喜欢高拱盛气凌人的性格,不愿接受高拱的颐指气使,二人之间便有了些许私怨。
万廷言,江西南昌人,与雷礼是同乡,他也是嘉靖四十一年进士,与周世选是同年。
万廷言其人,是王阳明的门徒,其父是王阳明的弟子,其本人师从罗洪先。
罗洪先其人,极其擅长地理制图,而万廷言又精于《易》,恰好雷礼是工部尚书。
古人建造最讲究风水方位,是以这两人因为世宗皇帝时的工程营建而产生了矛盾。
也许是万廷言对那些营建大放厥词,而这些话又不知怎么回事传进了与他同乡的高官雷礼的耳朵里。
于是雷礼在友人或下属面前,轻轻点评两句。
这你来我往的,郤(xi)就产生了。
总之不管如何,两人之间有了些许矛盾。
工部尚书雷礼也承认自己与万廷言有些许矛盾,可并不代表他需要打击一名后进。
如果要打压万廷言,他为何不直接在世宗皇帝一朝,万廷言刚中进士,要选官的时候打压,却偏偏等到新帝登基时打压?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可值万金!
雷礼为工部尚书多年,他自觉自己路子走窄了,官位也已经到头了,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所以他在世宗皇帝时,自持圣眷在身,保持中立,即不倒向严嵩,也不附和徐阶。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觉得自己被人当作软柿子来攻击了。
自胡应嘉罢黜为民、欧阳一敬原职外任之后,科道言官们没了领头羊,所以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头了。
其间的手段,雷礼很熟悉。
徐华亭啊徐华亭,某未曾得罪过你,为何不让某安安静静的离去呢?
雷礼在心里默念道。
为何雷礼会认为是徐阶在背后操手?
因为万廷言是王阳明徒孙,而徐阶其人亦是陆王心学门徒,而且徐阶曾任江西按察副使主管当地学政,并在当地大力发扬心学。
因为胡应嘉为给事中时,因弹劾数位地方大员成名后,时常与同僚相聚,周世选和万廷言恰好也经常参与其中。
一直秉持中庸、持正守中之道的雷礼,决定不能忍了,要找人帮忙。
这个人就是吏部尚书杨博,正好他一个月前被胡应嘉弹劾了,两人之间也算是间接有缘。
雷礼让人偷偷给杨博递了一句话,“仆心慕吴道子的南岳图,却苦于无票无法入内,不知天官可有门路?”
所以,三月十八日这一天,雷礼穿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偷偷的从宅院的后门走出,坐上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在七拐八拐之后,进入了一座普通的茶楼。
雷礼带着一名老仆,在小厮的带领下走进包厢,里面已经有人了。
“惟约兄,未曾想居然要惟约兄候仆,是仆来迟了。”
雷礼进门就拱手抱歉。
“必进兄,仆也才来不久。”
杨博亦是一身普通打扮,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老富商。
两人没在包厢里呆多久,就从茶馆后门走出,那里已有一辆奢华马车等候在院中。
马车旁有两个小厮恭敬的侯在一边,见两名老人走了出来,立刻弯腰摆好木制步梯,方便人上马车。。
“必进兄,请吧。”
杨博伸手谦让道。
“诶,惟约兄何必客气,请兄先上,仆次之。”
雷礼拱手道。
杨博笑了笑不再谦让,便在小厮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等雷礼进了车厢之后,发现车厢空间是寻常车厢的1.5倍,厢内已有两位一老一少的陌生人。
这一老一少皆低着头恭谨坐在车厢一旁,并不抬头张望。
“必进兄,这两位是仆同乡黄氏父子,托他们的福,你我二人才能进那隆兴记呀。”
杨博指着那二人介绍道。
那黄氏父子闻言抬头,露出笑脸,朝雷礼行礼,并由年长的那位开口道,“蒲州黄学炳携子黄孟章见过大司空。”
“不必多礼,今日还要麻烦你父子二人了。”
雷礼也很是客气的说道。
黄学炳听了这话,再次拱手道,“今日乃黄某三生有幸。”
随后他看了儿子一眼,黄孟章立刻抬起手,握住一根垂下来的绳子摇了两下。
车厢外的人得了信,便将马鞭一甩,让马行动起来。
这辆奢华的马车也不知是如何建造的,行动起来如履平地,让车厢内的人感觉不到丝毫的动荡。
黄学炳自觉的承担起泡茶的责任,一手功夫行云流水,可见深得其中三味。
端起摆在在厢内茶几上的茶杯,闻着供给皇宫的贡茶霍山黄芽的清香,发现杯中之水也不见振荡,雷礼心中暗叹,晋商果然豪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