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唯一的一抹的亮色

风尘仆仆回到京城,在京中友人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找好住处,安置好家人的吴时来,未去吏部报道,而是先前往徐府拜访首辅徐阶。

其实以他的吏科右给事中的官职是没资格去徐府直接拜访徐阶的,但谁让人家因为弹劾严嵩被戍广西横州长达八年,广受赞誉呢。

他来递上名刺,也不过是因为替他安排住处的友人的暗示。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徐府的门仆一看名刺上的大名,立刻将吴时来恭恭敬敬的请进门房,还特意让人去通知大公子徐璠。

在徐府门口排了一列等候投名刺的人,有人见了吴时来进了直通道,心中不虞,凭什么这位其貌不扬的人能得到徐府门仆的重视,而他使了银子也只得到了会将名刺递给大公子的不咸不淡的态度。

有眼尖的人看到那普普通通名刺上写着吴时来的名字,立刻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因弹劾严分宜,而谪戍横州的吴悟斋啊。如此正直之士,受到首辅门人礼待,理应如此啊。”

那心中不虞的人听了,立刻面露惭色,觉得自己不该嫉妒贤人,还有些庆幸自己并未将心中的不虞说出来。

不然这么多人广而告之,他那本就没多少的名声也会更加虚无。

徐璠早就得到其父徐阶的吩咐,如果吴时来前来拜访,定要礼遇之。

是以,徐璠特意亲自相迎,并将与吴时来会面的地点定在了前院正厅。

按徐府惯例,大公子会客于偏厅,徐首辅会客于正厅。徐府这一习惯,也是为士林所共知的,吴时来也是知道的。

“惟修兄,真是委屈你了。”

徐璠握住吴时来的手,目光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红着眼睛说道。

“此番谪戍,让仆受益良多啊。

仆在横州见识到了百姓疾苦,并让仆深深认识到,仆以前的想法是如此之简单。”

吴时来苦笑的说道。

他有些不适应小阁老的亲近之举,想当年他还在京城的时候,可从未见到这位小阁老如此的热切。

“如今惟修兄回来了就好。”

徐璠看着吴时来当初的棱角被磨地平平的,只好说道。

二人之间又谈了些京城近期发生的事情,特别当徐璠说到欧阳一敬因言遭贬时,更是怒的一拍身边的茶几,怒道,“真是奸臣当朝,才有此冤事发生啊!”

他这句奸臣当道,是在暗喻高拱,也是想让吴时来想起那位将他谪戍横州的严嵩,以此让他产生共鸣。

“原来欧阳兄是在我进京的那日离京的啊,可惜未曾相见呐。”

可惜,让徐璠失望了,吴时来脸色平静,只是颇有些可惜的说道。

徐璠瞅了他的脸色,发现八年时间已经让眼前这位嫉恶如仇的言官变的讳言了,便转而谈及其他。

吴时来与徐璠叙了会儿旧,见有徐家仆人前来说有客来访,便主动告辞了。

徐璠热情的将吴时来送出门外之后,脸色立刻拉了下来。

这吴时来怕是因为遭贬给吓破了胆,亏他百般暗示,想要他上书弹劾高拱,那吴时来竟然装作没听懂!

徐璠皱着眉头走回后院。

至于他为何不见访客?

自然是徐家仆人所言有客来访只是虚词,不过是想让吴时来知趣的告辞而已。

他徐璠何等人物,可不会做端茶送客这样显而易见赶人的事情的。

晚间,徐阶从内阁下衙归府,徐璠向父亲提及吴时来前来拜访一事。

“爹,这吴惟修怕是不会为我们摇旗,带头上书弹劾高拱啊。

若非爹的建言,他吴惟修岂能回京?如今到了我徐家需要他做事的时候,却在装聋作哑!”

徐璠沉着脸说道。

“无妨,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吴惟修经往年那一事,在横州呆了八年,他父亲和岳父都为了去探望他而死在了横州。

他不敢再走险也实属正常。

何况如今他有了名声,又在陛下那里露了名字,只要本分做事,何虑官位不升迁?”

徐阶神色平静的说道。

他自诩识得人心,不会因为他人的选择而无故怨恨,他又不是严分宜,只要没人故意得罪他,他何苦去做那个坏人?

“可惜胡应嘉罢黜为民,欧阳一敬遭贬外任,京城内的科道言官们没了领头羊,再想造势弹劾高新郑,有些不容易啊。”

徐璠说道。

“胡应嘉、欧阳一敬的敢言名声是怎么来的,璠儿你难道不知么?咱们再继续造几个就是。”

徐阶瞥了一眼长子,提点道。

“爹说的是,是儿子愚鲁了。”

徐璠听了眼睛一亮,拍手称是。

其实以徐璠的聪慧和经历,他会想不到这个方法么?不过是彩衣娱亲罢了。

就像下属在上司面前,总要露些疏漏,让上司提点,不然你什么都做好了,那还要上司干嘛。

当然这是看人的,比如朱载坖,他就喜欢手下的朝臣帮他把什么都做好,让他安安心心在宫内自由的玩耍。

时间悠悠过,到了二月二十八日,这一天恰好是陈皇后的生辰。

说来也是巧,如果陈皇后出生于闰年二月的最后一天,那她就只能隔几年才过一次生日了。

虽然皇帝下旨,中宫千秋免命妇进宫朝贺,可命妇们该送进宫的贺寿之礼也没缺过。

朱翊釴在这一日早早的到了坤宁宫贺寿,在他身后,是排了一列手捧礼物的清宁宫宫人。

“儿臣为母后千秋节贺,祝母后年年无忧,芳容永驻。”

朱翊釴跪在陈皇后的面前,磕头道。

其实自从朱翊釴被册立为太子之后,陈皇后就免了他的跪拜之礼。

但毕竟今日是生辰,朱翊釴也久违的下跪了。

他身后的清宁宫宫人亦手捧礼物,跪在太子的身后,为陈皇后的千秋节贺。

“太子免礼。”

未施粉黛的陈皇后将目光越过太子,落在那些宫人手捧的礼物上。

她发现那些礼物,全是装订成册的书籍。虽然看不清书籍的名目,但想来全是新书。

随后目光回转,放在太子殿下那一日比一日成熟的俊朗相貌之上。

“母后,儿臣听说去年福州、泉州两府的刻工开雕《文苑英华》这部汇聚了千卷古籍的巨著,特意遣人去了福建,带了全套回来。恰好正值母后千秋节,就献给母后,以作生辰贺礼。”

朱翊釴一边说,一边观察陈皇后的神色。

发现陈皇后难得的没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而是再次看向他身后的礼物。

陈皇后那一贯风轻云淡的眼神中,甚至极其难得的露出一丝想要看新书的迫切之色。

让朱翊釴在心里想道,这礼物果真是送对了。

虽然朱翊釴话中说的是特意遣人去福建带回来,其实是他派白一清所举荐的千户尹相去福建了解洋人情况。

同时让尹相注意收集当地近年出版的书籍,这才发现了这套刚刚付梓还未正式发售的《文苑英华》。

除了收集书籍,朱翊釴还让尹相做了很多事情,此时暂且不提。

要问为何朱翊釴不煮长寿面?

那是因为万寿节时,朱载坖吃完太子亲手煮的长寿面后喝水不止,所以朱翊釴有了自知之明。

说起来这段时日,朱翊釴突然发现陈皇后似乎有疏远他的意思。

比如,朱翊釴想像以前一样握住陈皇后的手,试她冷暖,可陈皇后却有意无意的在他的手伸过来之前,将自己的手收回袖中。

聪敏如他很快便猜到了原因,无他,太子渐年长尔。

逐渐年长的太子应该与正值韶华、但没有血缘的皇后保持距离。

朱翊釴身为太子,国之储君,当为天下之表率。他可以犯小错,但绝不能犯大错。

所以,他会尊重陈皇后保护他的心思,也会继续敬重陈皇后。

但他不会忘记他的过往。

不会忘记他在裕王府那如圈养一般的几年时光。

更不会忘记,在那不堪回首的岁月中,唯一的一抹的亮色。

总之一句话,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