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君辱臣死

“我儿一言,真是让你爹我茅塞顿开啊。”

有些想明白,甚至说真正有些意识到何为皇帝的朱载坖,感慨道。

“爹,你想明白什么了?”

朱翊釴揣着明白装糊涂道。

“还是我儿聪慧!”

朱载坖摸了摸儿子的头,没有明说,只是笑着说道。

“你最近怎么没课的日子,就出宫呢?”

想到锦衣卫向他汇报儿子近来的动静,朱载坖又问道。

“爹,宫外热闹啊,人也多。儿子自出生就在王府,几乎没与外人接触过,见什么都很新奇,所以一时玩心重了些。”

朱翊釴一脸单纯的说道。

“委屈我儿了。以后你想出宫也没事,只是一定要多带护卫,别往人多的地方去就行。”

朱载坖听了一阵心疼,叮嘱道。

他真是爱惜长子,才会这么纵容长子的出宫嬉戏。

如果是其他严格的帝王,说不得就是一顿斥责。

堂堂一国储君,不呆在宫中日日勤学,居然还想着出宫玩!

是不是不想当太子了?小心朕废了你!

当然训斥的话不会这么直白,但敲打是少不了的,说不得还要罚抄或者去祖宗神位前罚跪。

“爹,儿子知道。”

朱翊釴乖巧的答应了,随后他瞧了眼朱载坖,又低下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

“釴儿,你我父子,爹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么,有什么话尽管说。”

朱载坖直接问道。

他不希望和自己的儿子之间产生隔阂,是以时常告知爱子,有想说的尽管说,不必藏着掖着。

“爹,儿子一个人总觉得有些孤单,能否给儿子找些玩伴呢?

儿子几次出宫,看到街上的同龄人都是三五成群在一起,只有儿子是独自一人。”

朱翊釴犹豫片刻,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说道。

朱载坖见儿子那双清澈的眼睛中蕴含的羡慕之色,愈发愧疚了。

他年少时,虽然无同伴,但身边有个比他小一个来月的弟弟,虽然之后因为储位闹得兄弟反目成仇,但他们二人还是有过一小段兄弟情深的时间的。

可他的长子不同,自幼拘在王府,身边也没有同龄的兄弟姐妹。以前不接触外人不会觉得一个人有什么不对,可如今长大了,见的多了,会觉得孤单也是寻常。

想到此,朱载坖立刻道。“我儿委屈了,是爹没安排妥当。

我儿放心,明日我就下旨,在武勋之中选择一些和我儿同龄的少年英才,让他们陪我儿读书。”

“那能让两位外祖家的表哥也进宫陪我读书吗?”

朱翊釴听了神色一亮,脸露欣喜,继续问道。

“你是说李家的李赟和陈家的陈承恩?”

朱载坖对儿子出宫所见到的人和事,事无巨细都一一过问,是以他会知道他两个岳家里的小辈。

而上次朱翊釴在朱应桢的怂恿下逛了赌场一事,则被当时陪在朱翊釴身边的人,在张宏的暗示之下,极其默契的给瞒了下来。

毕竟谁也不想身上背负没有劝阻太子的无能罪名。

“对。”

朱翊釴重重的点头。

“既然我儿说了要他们来伴读,那爹还能不同意么。”

朱载坖很爽快的答应道。

翌日,文华殿。

未等朱载坖下旨在武勋中为太子挑选伴读,他的御桌上就堆满了反对将胡应嘉罢黜为民的题本。

朱载坖将那些题本一本一本打开,只是看个开头,就知道都是反对。

虽然经昨日朱翊釴的提醒,让朱载坖心里有了预估,可真见到这么多人反对他下的中旨,还是让他很生气。

“来人,把高先生请来!”

虽然很生气,朱翊釴还是第一时间将高拱找来,询问对策。

没过多久,高拱进来了。

“臣高拱参见陛下。”

高拱一进来就立刻拱手道。

“先生可知道那些科道言官们,都在上书反对将胡应嘉罢黜为民吗?”

朱载坖将殿内的中官全部赶出去后,说道。

说着,又抬起右手一指御桌上一摞一摞的题本,“先生,你看,这些都是反对的题本。”

高拱双手拢在袖子里,面色平静道,“陛下,这些题本都是经由内阁递至御前,臣岂会不知呢?”

他不但知道科道言官们反对,还知道如今发展到这一步,都是徐阶的策划。

昨日徐阶提出要将内阁对胡应嘉的两种处理意见递至御前,就是为了将自己摘出来,然后将压力给到高拱和皇帝身上。

想到这里,高拱心中愤怒愈盛,朝皇帝拱手道。

“陛下,皆因臣入阁时日尚短,无法让科道言官们信服,才让这群目无君上的小臣肆意攻讦。”

“这与先生有何干系呢?是朕下旨罢黜胡应嘉,那些科道言官是在顶撞朕!

为什么父皇在时,他们唯唯诺诺,可等朕登基了,却联合起来反对朕的旨意?”

朱载坖看着陪伴自己十多年,如父如师一般的师长,问道。

高拱听了双目通红,拢在袖子里的双手用力握紧,为何反对?

不就是因为新帝刚刚登基,没有威望,无法震慑群臣么?

可这话他如何说得出口,他只能怪自己,无法将徐阶赶出内阁,无法支持他培养出来的皇帝将皇位坐稳。

朱载坖未等高拱回答,便抬头望向宫殿的屋顶,自问自答的轻声说道,“先生,因为他们没把朕放在眼中啊。”

昨日在长子面前,朱载坖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也曾在儿子面前明说。

可是那时的他依旧一副风轻云淡,不愿将自己的难过的一面露给儿子看。

可今日在高先生面前,朱载坖毫无遮掩的露出了因科道言官的举动而深感侮辱的一面。

反正自己糟糕的样子,高先生早已见过,再露一次又何妨呢?

“陛下,他们反对,是在轻视臣,是臣无能啊!”

高拱听得此言,如何受得了,立刻跪了下来,伏在地上,将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

皇帝话语中的失望和屈辱,如同刀一般割在高拱的心中。

所谓君辱臣死,君忧臣辱!

皇帝遭受这样的局面,难道不是作为裕王府讲官,曾任裕王之师,如今内阁辅臣,武英殿大学士高拱的责任么?

高拱不会认为是他没有教好皇帝,而是认为是他没有给予皇帝足够的支持。

他的这种看法,就有点像父亲看儿子,自然是哪里哪里都好。

如果儿子在外面受到别人的轻视,父亲第一时间想的就是怪自己,怪自己不够有钱、不够有能力。

他有这种看法也是有缘由的,高拱一子三女,皆十余岁的时候早夭,无人活到成年。

而高拱陪伴裕王,从少年亲王至如今的皇帝。

这十多年的陪伴,可以说已经让没有子嗣的高拱将朱载坖当成了如儿子一般的亲人。

偏偏朱载坖虽然天资不高,但非常重感情,又很敬重高拱。

二人之间,虽然因为君臣之别,未曾明说,可说不定早就将对方看成是父亲、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