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诞下皇女的消息很快传到宫外,众人的反应并没有朱载坖那么兴奋,毕竟在这个注重子嗣的年代,皇女远不如皇子重要。
原户部尚书高燿因年老致仕,新任的户部尚书葛守礼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只是朝乾清宫的方向拱了拱手,道一句“贺喜陛下。”
如今东宫已定,他对于皇室怎么开枝散叶都不感兴趣。
他现在有些发愁,愁的是刚接任的户部是个空担子。
一个多月的时间,大行皇帝宾天,新帝登基,随后册立中宫,册立太子。这么多典礼,花费数以百万计,户部没余粮了。
所以,对于任何能开拓财源的方式,葛守礼都想用上一用。
前几日,陛下有旨,令百官群议开海禁。
山东出身的他是很赞同这个方案的,可是他让靠拢他的下属,所上书的赞同奏章,淹没于一片反对之中。
这群反对的人,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
葛守礼在心里恶狠狠的啐道。
“老爷,徐府到了。”
轿子外的仆人轻声说道。
葛守礼听了,停止了遐想,整理整理衣服,便出了轿子。
他是下衙后回府里换了一身常服再过来的,他打算拜访首辅徐阶,问一问为户部增收的事情。
毕竟是一部之长的大司徒前来拜访,徐阶领着长子徐璠,亲自出门迎接。
徐阶将葛守礼迎进前院正厅,坐好后。他一向严肃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微笑。“大司徒今日怎么有空前来?”
“华亭公,仆新接任户部尚书,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做起,特来向华亭公讨教了。”
葛守礼拱手道。
“大司徒,讨教不敢当,某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阶心中有所揣测,面上不显,很是客气的说道。
“华亭公也知晓仆刚上任不过一旬,这几日都在查看户部经年簿册。
发现如今屯田十亏其七八,盐法十折其四五,民运十逋其二三,悉以年例补之。
在各边,兵马没有增加,费用却几倍于以往。在太仓,输纳比往年少,支出却几倍于往年。
仆这新任大司徒,难啊。”
葛守礼开始吐苦水。
“如今国事艰难,正须大司徒这样的能臣支撑,才能渡过难关。”
徐阶和稀泥道。
他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国用不足又不是从今年开始,自嘉靖四十一年,严嵩倒台,他升任首辅主国以来,迄今第六年,每一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
“华亭公,前几日陛下下旨,令百官群议是否开海禁,不知华亭公你如何看此事?”
葛守礼闻言一滞,知道徐首辅擅长打机锋,干脆直接表明来意。
上疏反对的大都是清流、科道、御史,或者低阶京官。各部长官、左右侍郎、各司主事,以及内阁阁臣还都没发话。
他想征求首辅的支持,以早日开海禁,增加岁收。
“大司徒,是否开海禁,乃国之大事,须慎重思虑,某一时之间,也难以抉择啊。
且某是华亭人,连年都能接到家乡父老的信,说倭寇肆虐,人财两失,损失惨重啊。
想到家乡的父老乡亲,某更难抉择了。”
徐阶捋了捋胡须,一脸难色。
葛守礼算是听明白了,徐阶哪里是难以抉择,根本就是反对开海禁!
也是了,徐华亭本就是松江府的人,而松江府内有许多以海运起家的巨富。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葛守礼得到了拒绝,难掩失望神色的闲聊片刻后就借口有事离去了。
离开徐府,坐上软轿的葛守礼生了会儿闷气。
他气这徐阶,身为国朝首辅,却有地域偏见。明知国库艰难,却糊涂度日。
“老爷,咱们回府么?”
轿子外的仆人问道。
“去高阁老府上。”
葛守礼想了想,说道。
他是嘉靖八年的进士,高拱比他晚十二年才中第,是他科场晚辈,如今却因从龙之功而越居其上。
他本不想去拜访高拱,可谁让这国事艰难之时,本该为国尽忠的首辅徐阶却包庇乡里,他只能相忍为国,向这位后辈低头了。
葛守礼从徐府出来没多久又去了高府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徐阶耳中。
“爹,这位新任大司徒倒有些像无头的苍蝇,到处求神拜佛了。”
徐璠听了这个消息,笑着说道。
“如今国库匮乏,也难为他了。”
徐阶倒是实事求是的说道。
人处在一个位置上,不但要对上面的人负责,也要对支持他的人负责。
虽然想要笼络这位新任大司徒,可立场不同的徐阶也只能将他拒之门外了。
高拱的宅子是朱载坖登基后御赐的新宅,可谓是高门大院。
高府的门人倒也不因为主家骤贵而骄矜,反而谦谦有礼,接了名刺之后客气的让人等待,立刻往府里通报。
不多时,高府中门大开,穿着一身素服的高拱一脸亲切的将葛守礼迎了进去。
葛守礼是知道高拱为人骄傲的,却没想到高拱如此礼遇于他,这倒让他扭捏的心舒坦许多。
“与立兄今日上门,仆恨不得倒履相迎啊。”
高拱把姿态摆的很低,一副贵客上门、很是欣喜的样子。
“我冒昧前来,是有事相求啊。”
经历了徐阶的婉拒,在性格耿直的高拱面前,葛守礼也不拐弯抹角了。
“与立兄可是为了开海禁一事而来?”
高拱笑着问道?
“正是如此。”
葛守礼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巧了,仆也有此意。
就算与立兄今日不来,仆明日也要拜访与立兄,一同商议此事啊。”
高拱抚掌道。
二人一搭即合,愉快的商议起来。
许久,葛守礼才一脸满意的从高府离去
回到自家宅院书房的葛守礼,一边想着和高拱之间的高谈论阔,一边想着自己在徐府受到的拒绝。
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本想埋头做事不惹纷争,可奈何身处其位,不得不争啊。
想到此,他坚定了神色,打开了一本空白的奏疏。
提笔写道:户部尚书臣葛守礼谨奏。
早已酝酿好的腹稿,一一落于纸上,洋洋洒洒上千字就这样一蹴而就。
奏疏的内容,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意思:国用匮乏,请暂停京官俸禄。
写完之后,他坐在椅子上盯着桌子上这份写好的奏疏,苦苦思索。
即使是夫人来相请,让他休息,葛守礼也断然拒绝。
第二日天黑的深沉,颇有风雨欲来之势,一夜深思熟虑的葛守礼睁着明亮、没有疲意的双眼,入了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