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人嫌狗弃

高拱的手段还未施展,被朝臣一封又一封催促勤政的奏章弄的不耐烦的朱载坖,终于同意再次上早朝了。

今日的早朝是二月初一的朝会,来上朝的官员比平日的常朝多的多。

因为睡眠不足,而神色憔悴,眼眶发黑,眼神有些呆滞,忍着想要打哈欠欲望的朱载坖端坐在御座之上。

今日和朱载坖一起上朝的大珰是黄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去了许多权柄,黄锦愈发显老了。

不过他喊话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中气十足:“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就在有人想要第一个开口,当着皇帝的面驳斥海运的时候,站在朝臣后方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臣胡应嘉有本启奏。”

黄锦瞅了瞅朱载坖,见他轻轻颔首,便喊道:“准奏。”

穿着绣溪敕、青色七品官袍的胡应嘉面无表情的从后往前,穿过身边穿同款青袍只是衣服上补子不同的低阶官员,然后穿过身着绯袍四品以上的京官,走到了一排一品大员的中央。

这一路走来,仿佛就是在走胡应嘉心中的升官路线。

为官者,谁不想身着绣仙鹤的一品绯袍!

“臣吏科都给事中胡应嘉,弹劾吏部尚书杨博,在京察中考核不公,曲庇乡里,以私愤谪给事中郑钦、御史胡维新!”

胡应嘉跪在地上,从袖中取出一份奏章,双手高举在额头之上。

手里的这份奏章他早就写好了,可是隆庆皇帝一直不上朝,他就只能拖到现在。

还有什么方式,能比在朝会上当着皇帝的面,弹劾重臣更能传播名声的么?

此言一出,果然如一块巨石砸进了湖里,反响甚大。

许多人按捺不住想要吃瓜的表情,刷刷刷的将视线落在站在吏部官员之首的吏部尚书杨博的身上。

坐在御座上的朱载坖皱着眉头,他今日来上朝只是想走个过场,并不想处理事情,也不想听人吵架。

要弹劾可以上奏疏啊,为什么要在朝会上露脸弹劾呢?

但既然有人在御前弹劾了,朱载坖也得按照弹劾的流程走。“杨卿,你在京察中可有不公?”

杨博走上前,朝皇帝拱手道。“陛下,臣并不认识那郑钦和胡维新,既不认识也就无私怨,何来泄私愤一说?

且臣对京察中所有评级下等的官员,都一一再三核实,确认他们在任上碌碌无为,甚至有过,才依京察制度贬谪的。”

他脸色平静,有种任你狂风怒吼,我自岿然不动的意思。

“下官敢问杨天官,为何在此次京察之中,和杨天官同乡的官员一个都没有受到贬谪?”

胡应嘉听他说完,迫不及待地反驳道。

“陛下,臣这次主持京察,考核的是所有在京的官员。

所考察的是所有官员在任上是否尽职,是否有功于朝廷有功于民,并没有注意到所有官员的籍贯是何处。

至于为何与臣同乡的在京官员一个都没有受到贬斥,臣也是经胡给事中所言,才知道此事。

也许这只是个巧合吧。

而且若有其他省籍的官员也如山西籍官员一般,在这次京察中没有受到贬谪,那胡给事中,”

杨博原本瞧也不瞧跪在他身旁的人,目光一直看向御座的方向,说到此处,他才第一次看向身旁的胡应嘉,居高临下的问道,

“你是不是也要说本官偏袒呢?”

“陛下,此次京察不公,臣请陛下严查啊!”

胡应嘉闻言一滞,立刻朝御座磕头,一副忠臣谏言的样子道。

他毕竟是以弹劾参倒过多名朝中大员的言官,斗争经验颇为丰富。

此时他已经不纠缠杨博偏袒同乡,挟私抱怨,而是直接扯京察不公。

反正只要陛下认可京察不公,下旨严查。那么杨博再怎么为自己辩驳,朝中风向都会认为杨博在这次京察中有私心,处置不公。

杨博久混官场,自然知道言官们最擅长的就是乱拳打死师父,反正不管你有没有做过,都要弄出一种你曾做过此事的风潮。

只要这风潮产生,那你没做过也会被认为做过。

人的名声,就是这样变差的。名声变差了,如何能为官?还不快退位让贤!

而对于这种情形,杨博的反击也很简单。

只见他右手撩起衣摆,跪倒在地,随后一脸屈辱的举起双手,将头顶的乌纱帽摘下放在身旁,然后拜道:“臣杨博,乞骸骨。”

我不干了,躺平了,任你骂。

到时候看别人信不信你说的。

“朕不允!”

朱载坖不喜欢这种动不动撂摊子不干的行为,也不喜欢胡应嘉这种在大朝会上弹劾官员,耽误时间的做法。他直接一甩袖子下了御座,丢下满朝文武离开了。

胡应嘉愣在原地,脸色苍白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御座。

他发现杨博的做法不合常理。

按照惯例,不是应该有偏向杨博的官员上前反对,然后再有偏向胡应嘉的官员上前支持,如此你来我往的,将热度炒起来。

怎么这杨天官就直接跪了呢?

他不明白杨博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这么刚,可是他知道,他可能要倒霉了!

此次朝会后,定然会有人疯传他胡应嘉为了邀名卖直,无缘无故弹劾当朝吏部尚书。而吏部尚书不愿遭到诬陷,不堪屈辱地直接当场求去。

那些看他不顺眼的人,和他有仇的人,也定会借此机会弹劾他。

黄锦看着因为皇帝突然离去而神色大变的官员们,心中冷笑,文官们的手段,翻来覆去也就是这几招了。

他随后中气十足的喊道,“退朝!”

待天子仪驾离开后,杨博随意的拎起摆放在地上的乌纱帽,然后站了起来。他没有戴上官帽,而是用手将乌纱帽挽在腰间,神色自然的走了出去。

现在他可以不用上衙直接回府了,等回去了,他还要写一封乞骸骨的奏章。

反正这段时间他可以在家歇着了,正好前段时间的京察让他劳心劳力,可以趁着休息的时间养回来了。

上朝的官员一个一个的离去,没人搭理神色苍白,步履维艰的胡应嘉。

就是那往日与他交好,一口一个胡兄的清流言官们,也都像是没看到他一般,离他而去。

只是一个短短的早朝,就让胡应嘉这位原本清流言官中的核心,瞬间人嫌狗弃。

唯有欧阳一敬站在台阶下等他。

“欧阳兄,你是特意等我的?”

胡应嘉面露苦笑。

此地处于皇城之中,不是说话的地方,欧阳一敬只是叹了口气,说道。“胡兄,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