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午,在西屋“叮当”打铁的陈公子,听到院门外传来敲门声,他专心锻打铁条,没做理会,以为是东边隔壁那个叫絮儿的婢女打扰,紧着传来莫浮的声音。
“应儿,叫你家公子出来一下,我与他说几句话。”
“是。莫老爷,您请进来稍坐。”
应儿见莫老爷光着脚单手叉腰用斗笠扇风,不肯进门,她忙往西屋方向走去,听得门响,公子已经打开西屋房门走了出来。
陈谋笑着招呼:“怎么还见外了?脚上有泥踩脏了地砖,等会她们打扫一下就是,进来吧,喝盏凉茶歇一歇。”
他系着打铁的皮围子,一身烟火气。
莫浮穿着干活的短衣,全身上下沾着泥点,道:“说两句话我还要回去干活。”
“哦,什么紧要事情?”
陈谋跟着走出院门,往外走了几步。
莫浮嘿嘿笑道:“以前用‘无影水毒’暗害过坊市好些个修士,闹得人心惶惶的那伙贼修歹徒,被坊市高手一网成擒,现在吊挂在问刑台上,鞭打示众,择日即将公开问斩。
“我也是刚刚得到信,跑过来告诉你一声,你可以去瞧瞧热闹。
“以前对你有恩的范老道,不是折在他们手中吗?你去打几鞭子出出气,也算是给朋友报仇了。”
“好事啊,你等我一会,咱们一起去。”
陈谋脸上的喜色压抑不住,转身往院子里跑,他要换一身外出衣袍。
“你先去,我田里还有活没忙完,别等我了。”
莫浮摆手,拔出佩剑往空中一抛,光脚跳上去,往东南潇洒飞走。
坊市里能够御剑飞行的至少都是炼气后期修士,这是坊市里散修实力的一道小小分水岭。
陈谋换了衣服,左手按着剑柄,不紧不慢走上山顶,来到离外事坊不远处的问刑台,夹在铺子中间占地不小的石坪高台,四周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修士。
问刑台的高架子上,吊着几个抽打得飘来荡去血迹斑斑的男女。
边上还躺着一个身受重伤气息微弱的老者。
一块牌子上墨水淋漓写着几个贼子的姓名和诨号,做过哪些歹事,一件件一桩桩,简直是罄竹难书,天理难容。
“不许扔石头砸,谁手痒的,可以上台来收拾贼骨头,抽打一鞭子只要一颗灵石,不准用元力,不能抽打要害部位,有上台来过瘾的同道吗?”
台子上持鞭子的巡坊修士,大声吆喝着招揽生意。
另有几名巡坊修士站在台子四周,防止有人捣乱。
“啪”,一声爆响,鞭梢抽打在吊着的一名女贼身上,将女贼打得抛起数丈,看似力道很大,其实用的巧劲,贼子被制住了窍穴,能扭动挣扎,却发不出惨叫声音。
六名贼子中唯一的女贼,身上已经伤害累累,挨的鞭打最多。
“钱老疤,你特娘的没吃饭啊,放空鞭给那贼婆娘挠痒痒呢,用点力抽她。”
“皮麻子你看不过眼,上台来啊,口袋里没灵石不打紧,老子借你几颗,别特娘的在台下说风凉话。”
“我呸,你这招激将法对老子不管用,老子……”
“皮爷上啊,那贼婆娘以前还骗过你灵石,不抽几鞭子,难消心头火气。”
“对,皮麻子上啊,有仇不报还是不是爷们。”
“皮爷别怂,上啊。”
台下台上一片起哄,那个脸上有几颗麻子的矮壮汉子,受挤兑不过,跳到台上,抓出一把灵石扔给脸上有疤痕的巡坊修士,伸手接过皮鞭。
“呸,呸”,皮麻子往左右两手吐了唾沫,狠狠一鞭子抽去,心头火大,一鞭子一颗灵石,怎么不去抢?
“啪”,那女贼胸前衣服破掉一块,台下一片叫好喝彩声。
钱老疤接住十多颗灵石,笑得合不拢嘴,叫道:“皮麻子,别怪兄弟没提醒,衣服打掉没关系,不能把女贼打死了,要不然没法向上面交代。”
他们巡坊修士得了机会,石头缝里都能榨出油来。
陈谋在人群后面,看了台上木牌的公示,听着附近散修们的议论,知道那伙贼子有七人,其中两名筑基散修是头领,台上重伤躺着的是其一,于昨晚上被坊市高手一锅端了。
从坊市外的贼窝子搜出好些罪证,这么多年来,不知多少散修遭了他们毒手。
台上女贼上身衣服被打得仅剩几片挂着,露出大片血淋淋肌肤,台下群雄激愤,纷纷叫好喝彩,又跳上去几个想替朋友报仇的散修,慷慨解囊,接过另外的鞭子,朝其他贼子发泄心头戾气,皮鞭抽打爆响声此起彼伏。
陈谋转身往外走去,他犯不着凑热闹上台鞭打贼子,没意思得紧。
也不合他的性子,他才不会多花半颗灵石。
突然有所察觉,转头看到十余丈外角落处,一个黑袍黑巾蒙得严实仅露双眼的古怪修士。
他一眼认出是沦落风尘的蒙天秀,两人眼神短暂接触,他看出了惊鸿一瞥的陌生、冷漠,微微摇头,感觉很不舒服,没有前去打招呼,他没那份劝人从良的闲心。
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了,从此没有交集为好。
不会是因为他没去照顾生意,而对他生出恶意吧?
陈谋心头涌起荒谬而恶毒的想法,自我嘲讽转身走人,街上往这边涌来的修士越发多了,他反其道而行之,来到坐北朝南的论道堂。
他是老学员,与守着后院通道的修士打声招呼,来到山下剑坪。
崔霄一身白袍飘飘,从剑坪走下,闲话几句后笑道:“昨晚深夜,在迷雾林子外,碰到三个鬼鬼祟祟的家伙,问了他们几句话,他们竟然玩声东击西暴起偷袭伎俩,我出手将他们制服,拷问出贼窝所在,索性跑一趟,将他们全部端了。”
说得简简单单,清汤寡水。
陈谋猜到是崔师兄所为,此刻得到证实,他心悦诚服:“崔师兄威武!两名筑基修士在您手下,土鸡瓦狗一般不经事。”
“算不得什么,区区两个筑基贼子,三两剑的事。”
崔霄说得不屑一顾。
他剑术又有精进,已经有胆碰一碰普通的金丹初期修士,当然像顾师兄那样的老修行,他不敢呲牙,一个大境界四个小级的鸿沟差距,他还不想找虐。
“被我逮到的七个贼子,与近期失踪案无关,坊市为了安定人心,会是另外一番说辞,将所有案子推他们身上。你晚上尽量不要外出,小心为妙。”
“明白了,不打扰您忙正事,我先回去。”
陈谋拱手告辞。
崔霄往外相送,传音道:“前几天,顾甤师兄来过坊市一趟,与我谈了一场,我答应他在坊市多留三年,原本我的外派任务,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陈谋心喜不已,顾师兄终于做了一回好事。
在坊市里混,有高手可以依靠,和孤苦无依是两种截然不同感受。
他太喜欢大树底下躺着乘凉。
安心,踏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