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站在烟柜前,机械地用抹布擦拭同一个地方,红着眼说道:“我们的娇娇有出息了。”
“太有出息也不好!一个学期过去了,她就不想想她爹妈?不想想她亲妹妹?”
“你还在县里给她买了好贵的巧克力,还给她买了过年的新衣裳,我们托人给她寄过去嘛。”伯父擦拭眼角的泪水,默默说着。
“不给她吃了!衣服剪烂也不给她!她就是个没良心的!”
伯母一把瘫坐在椅子上,心里发酸,耳边不断响起梁娇那句“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晚上回到梁家,伯母来到梁招弟房内,小心翼翼地抱起熟睡的幺妹。
梁招弟坐在书桌前,埋头写题。
自从上次梁招弟去伯母房内,说八百块钱那事之后。
两人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伯母站在床尾处,再三犹豫,还是开口询问道:“大学里做的项目是什么?保研是干什么的?”
梁招弟房间狭小,除了摆放的几件家具外,还堆放了稻谷和锄头,两人在房内也只能贴着转身。
伯母以往都是抱了幺妹就走,从不在梁招弟房间内停留。
一是房间实在过于狭小,二是两人还在因为那八百块钱默默较劲。
如今为了梁娇不回家的事,作为长辈的伯母,率先撕开了这层无形的隔膜。
“等我上了大学,我才知道大学里会做什么项目,保研好像是不用考试就能读研究生,以前听宫曜松说过。”
梁招弟视线依旧停留在试卷上,她在为伯母没有主持公道,而耿耿于怀。
也是因为她的时间紧迫,复习到后期,她意识到自己不会的知识点太多了,查缺补漏,但漏洞越来越大。
她抓住一切时间学习,炒菜时在背语文必考课文,哄幺妹睡觉时,她背金属在不同条件下的反应情况。
知识是最好的安眠药,幺妹没一会便能安然入睡。
梁招弟曾经和阿婆提议,在高考复习这段期间,先由阿婆来照顾幺妹。
梁招弟刚说出自己的想法,就被阿婆骂得狗血淋头。
阿婆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手有气无力地捶打腰部,声音洪亮说道:“你白天在学校上学,我一个人看幺妹整整一天,腰都直不起来了,你现在连晚上都不想管了?”
“我从学校回来要带幺妹,周末还在带幺妹,我都没有时间看书了!”
梁招弟实在气不过,直接把幺妹留在阿婆的房间,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间。
片刻过后,梁招弟听到了幺妹的哭声,那声音洪亮刺耳,不像是从阿婆的房中传来。
她下意识地求证,一打开房门,只见幺妹在地上爬行,哭得满脸通红,长长的鼻涕挂在嘴唇上。
梁招弟心疼地抱起幺妹,出于习惯,她用毛巾擦拭幺妹脸上的泪痕,给幺妹吹干净鼻涕。
梁招弟抱着幺妹,气汹汹地来到阿婆的房门外,房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她心一横,把幺妹放在地上,奋力地拍打房门,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次,她也上锁了。
梁招弟坐在书桌前,根本无法定心刷题。
她竖起耳朵,时时刻刻关注阿婆房间的动静。
许久过后,阿婆的房门依旧没有打开,只听见幺妹的哭声越来越微弱。
梁招弟拿出课本,大声地朗读,试图转移注意力。
一遍《蜀道难》过后,梁招弟发现幺妹的哭声近在咫尺。
一次妥协,便是终生妥协。
梁招弟在房内来回踱步,心中犹豫不定。
两遍《蜀道难》过后,幺妹的哭声终于停止。
梁招弟小心翼翼地抬起房门,缓慢地打开。
老旧的木板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梁招弟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幺妹坐在梁招弟的房门外,手里捧着鞋子啃食。
梁招弟愤怒地抢过自己的鞋子,幺妹扯着嗓子大声哭闹,在梁招弟怀里东倒西歪。
阿婆那扇紧闭的房门,楼上嬉笑打闹的小叔一家,大厅上悬挂的“家和万事兴”,这一切都认同一个笑话,这个家冷血无情。
梁招弟拍打阿婆的房门,愤愤不平地说道:“你自己的孙女都不要了!她在外面吃鞋子你都不管!”
“这还不是怪你!谁叫你带她一个暑假,她现在就跟你亲,哪个带她都哭,你自己做出来的孽,自己处理!”
“暑假的时候,是你把她扔给我的!而且你自己和伯母打包票,你说你可以带的!现在你又不管,又把她扔给我……”
“吵什么吵!我在门外都听见了,还要不要脸了!”
梁招弟循着声音望去,阿爷正优哉游哉地走入院子。
梁招弟快速跑到阿爷跟前说道:“阿爷,我就快高考了,这种没有时间带幺妹,你能不能叫阿婆带幺妹啊?”
“你阿婆年纪大了,她腰不行,反正你也考不上大学,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灯光打在阿爷的脸上,他面色严酷,不容任何质疑。
“那是因为我之前不懂事,现在我知道要了!上次月考,我的分数都上二本线了!”梁招弟焦急地解释道。
“一次走运,不代表次次走运。你看看娇娇,轻轻松松就考到名牌大学了!你就不是读书的料。”
阿爷拍打身上的灰尘,轻松地打开了阿婆紧闭的房门。
梁招弟十分懊悔小时候的蠢决定,那时候为了不被送人,她刻意装蠢,装了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已经相信了。
梁招弟拗不过阿爷和阿婆,只能独自一人照顾幺妹,直到伯母收摊回家。
梁招弟一直想告诉伯母,不能帮忙带幺妹了。
但每每看到伯母,梁招弟总是会想起伯母包庇梁娇一事,便不愿再和伯母开口说话。
伯母此刻先开口说话,梁招弟也借此机会,说出没时间照顾幺妹这事。
伯母缓缓走到梁招弟身边,双手抱住梁招弟的肩头,语气温柔地说道:“招弟啊,你帮帮你大伯吧,马上就要准备过年了,现在店里是最忙的时候,娇娇今年不回家过年……”
“梁娇不回家过年?为什么啊?”梁招弟吃惊地询问道,满脑子心心念念的只有她的八百块钱了。
此时的梁招弟还未褪去稚气,多年以后,她每每回想起今晚,她都觉得自己可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