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鸢从身上取出一些钱，塞到琉璃的怀里：“好姐姐，那麻烦你了。我可能是受了风寒，实在起不来了。”
掂了掂银子的分量，琉璃的面目变得更加和善：“那你好好休息，赶明儿我跟总管说一声。让别人去顶你的班。”
许鸢千恩万谢的模样，又和她说了两句，等她回到床上，自己才松口气，躺在床上继续看房梁屋顶。
她脑袋放空，思绪茫然。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一直没能好好休息。她从来没有想过，陶海逸对自己会有那样多的心思，也没有想过，顾川已经身处险境。更不会想过，陈羽会利用这一点掣肘自己。
但是……许鸢忽然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件事情。陈羽是不是真的这么喜欢顾川，如果真喜欢他，会因为自己死缠烂打而不救顾川吗？
自己当时心烦意乱，许多事情还没有考虑完全，也没有和顾川沟通。贸贸然答应陈羽的要求进入游戏，现在想脱身出去问问清楚也不太可能了。
冲动是魔鬼啊。
许鸢叹了一口气，这些问题使她有了一个新的突破点，或许在这期间她可以认真思考一下关于自己，陶海逸还有顾川的局该如何破解。
许鸢当真这样白白睡了两日，偷懒了这么久，连琉璃也说不了情了。许鸢不知道原来当宫女是这么麻烦的事情，刚进入游戏的时候，皇帝的正脸都没瞧着，便似站军姿似的站了半日。
许鸢懒散地起床，和众宫女一起洗漱。接着和旁人一起，入寝宫替皇帝和妃子洗漱更衣。
走在长长的走廊上，许鸢偷偷瞟了一眼灰白的天幕，泛白的天际冰冷的光漫洒，将整个皇宫笼罩，每一个人都安静得过分。
许鸢缩了缩脑袋，自觉得快点儿离开这个鬼地方。别说一年半载，单是三五个月就够自己受的。
许鸢随着大总管张福公公来到长门宫。张福公公娘里娘气地走到雕花宫门前，正打算通传一声，冷不防听到一声细细的啼哭。
接着宫门开了，一位妃子抹着眼泪坐在地上。地面由光滑的木板铺就，妃子哀怨的影子在地面上一颤一颤，那张福公公和众人立刻不敢吱声，规规矩矩立在门口，安静如鸡。
许鸢识趣地躲在队伍之中，不说话。只是余光不甘心地想一窥究竟，眼珠儿滴溜溜，滑头滑脑的模样。
大开的宫门里，许鸢隐约能看到那皇帝的侧影。他似乎很惊讶，站在那妃子的不远处，如墨一般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金色的龙袍罩在纤长的身上，广袖前露出骨节分明的五指。十指按着膝盖，身体因为喘息而微有动作。
也不知道那妃子究竟做了什么，早晨便惹得皇上不快活。
许鸢瞟了眼，那妃子许鸢还认得，是昨天在书房给皇帝捶背的李贵妃。此刻虽然没有上妆，底子也是白面红唇，我见犹怜。细细的黛眉蹙在一起，眼眶泛红，分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帝王之怒，浮尸百万。许鸢本来还羡慕这妃子，现在只觉得伴君如伴虎，这才多久，皇帝就翻脸了。只怕接下来这妃子的生活不好过了。
许鸢还在一边幸灾乐祸，便见那皇帝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脸来。泛白的光影里，依稀可以看到一张俊秀的面容，寡淡的眉目，高挺的鼻，和两瓣薄而冷色的唇。
许鸢怔了一秒，慌乱低头。可是来不及了，那灼灼的目光一下子锁定她，他一步一步地，向她行来。
许鸢低头，一时心跳如鼓。
怎么会是顾川。那皇帝为什么是顾川。许鸢额头脊背冷汗涔涔，几乎便要站不住。
她为了躲避他躲进了游戏里，这才几天就又见面了。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是怎么看她的，生气？悲伤？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许鸢大气不敢出，双手不安地搓着，顾川的面上带着悲切，与往日的神色大不相同。他的异常举动让所有人都忍不住看过来。连那原本哭哭啼啼的妃子，也止住了眼泪，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阴影压过头顶，许鸢看到一双因为低温而白中泛青的脚。顾川冰冷的气息近在咫尺，他伸出手，扳正了许鸢的双肩，迫使她看向自己。
许鸢的目光对上他哀伤的眉目。
他薄唇微微颤抖：“为什么又离开我？一声不响？能不能告诉我一个理由？”
许鸢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深重的感情几乎要将她压下来，压下来。许鸢鼻头发酸，酝酿半天，酝酿出一句细若蚊蝇的话：“皇上。”
顾川的动作微微一僵。他刚进入游戏，之前发现她不见了，疯着找了半个城市，现在好容易看见她，她的表情竟然不是欢呼雀跃，而是战战兢兢唤了他一声，皇上。
顾川惨然笑了笑：“你不回答我，因为我对你一向很宽容吗？”
许鸢几乎能听到那笑声里细碎的悲哀。许鸢想起自己和陈羽的约定，还有自己后来思虑再三的事情，嗫檽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顾川深邃的眸子凝睇她，不说话。过了会，忽然拉过她的手：“跟我来。“
他完全无视自己在游戏里的身份，堂而皇之地把许鸢拉过来，作势要把她拉进寝宫。周围的人一副吃屎的表情，一个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皇上今天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
也不管下边人怎么想，顾川便把许鸢拉进寝宫。进了宫，似乎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顾川回过头，瞟了一眼还在地上哭泣的妃子，淡淡道：”下去吧，今天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李贵妃稀里糊涂，不明所以，用一贯娇柔的调子惊呼道：”皇上……“
她跪爬过来，拽顾川的裤脚：”皇上，臣妾究竟做错了什么？您为何要这样对待臣妾？“
许鸢看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十分不忍，可是又不好意思告诉她皇上已经被顾川这个玩家替代了。也就是说，系统接受了顾川身份的同时，篡改了那些恩匹希的记忆，使得他们承认顾川的存在。
顾川刚进入游戏便发现自己和一个陌生女人同床，虽不至于把人轰出去，但是让她撒娇粘人绝对不可能。
他不得不压低声音，耐性自道：”出去吧，我今天不想看到你。“
许鸢赶忙咳了咳：”是’朕‘。“
妃子愣了一愣，面上呈现出凄绝之色。她知道一朝失宠的感觉，以前在别人的头上作威作福惯了，现在那些人听到这个消息还不变着法子奚落她，以后在后宫的日子更加不好过。
然而顾川一点怜香惜玉的觉悟都没有，得到许鸢提示，拂袖转身：”难道让朕让人轰你出去？“
那抱着顾川大腿的柔荑立刻僵了，李贵妃脸色煞白，手一点点滑下来。顾川还打算说什么，却见那张福公公立刻吩咐两个侍卫进来，把李贵妃拖了下去，好似她犯了什么重罪一样。
许鸢看得愣愣的，便听顾川阻止道：”让贵妃自己回去，朕没有责备她的意思。“
张福公公的脸色一时间也不大好。平时他是最了解皇上喜怒的，不知怎么今日哪哪都不对。
张福后怕地让人松开手，李贵妃的脸色终于有了一点点活气，或许是因为顾川那一句没有责备的意思。李贵妃起身，朝顾川万福：”臣妾方才失态了，万望皇上不要怪罪臣妾。臣妾这便告退。“
她低首拢袖，恭敬地退出去。出了寝宫，才甩了周围一干太监和宫女一个冷冷的鼻音。许鸢明白，她一定是觉得顾川今天只是突然发疯，她还有翻身重来的机会。
事实上她什么也没做，只是昨天晚上皇上照例宣她侍寝。今天早上皇上突然就特别惊讶的样子，差点把她从床上打下去。
果然皇宫里不养正常人。李贵妃摸了摸自己油光水滑的发髻。自家小宫女便过来战战兢兢扶着，一步步走出宫殿。
等四下里只剩下顾川和许鸢，顾川忽然大手一拂，把雕花门关上。光明被阻隔在外，顾川背靠着雕花门，目光直勾勾看着许鸢。
今天的许鸢和在外的随意不同，梳了两个高高的发髻，瓷白的小小的脸蛋格外好看。而且她今日还穿着一条齐胸襦裙，可爱得紧。
顾川本不是很在意许鸢的打扮，现在看见她这副模样，呼吸一时又胶着起来。
”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你逃也逃不了了。“
许鸢脸颊一红：”我……“
顾川一步步走过来，低头，抱住她。”不要再跑了，下一次，下一次再跑，我找不到你怎么办？为什么你要离开我，能不能告诉我理由？“
许鸢陷进他的怀抱里，神思莫名有些恍惚。
还以为离开就再也感受不到这样的温度了，她果然是一个很贪心的人。喜欢这样的温度不愿意抽身而出，但是想起陈羽的约定便觉得心口郁郁。
可是现在陈羽不在，她是不是可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顾川，让他告诉自己应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