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3.小暑

岁月如梭,转眼又到一年里的小暑节气。苏珩周五离开Y市时,外面下暴雨,雨滴砸向列车玻璃,又在高速行驶的过程中,迅速向后聚拢,在玻璃上形成错综复杂的纹路。

但随着既定轨道一路南下,暴雨转中雨,随后转局部雨。但看这架势,似乎下一秒就不下了。

随身携带的雨具从必需品转为累赘,徒增重量。由此可见,心随境转。

然而,比起地域差异导致的气候差异,小孩教育似乎是人间铁律,成为7月份,跨越大江南北,人人热议的话题。

中年人在教育话题上空前一致起来,孩子中考多少分?高考多少分?能上什么档次的学校?

现在的zzzq是:能报理科,不报文科。能报计算机、集成电路、半导体、微电子,则绝对不报土木工程、建筑学。退一万步,孩子不想学数学,报了文科,那也首选法学和汉语言。至于新闻学、小语种之流……那是昨日黄花。

在时代大势面前,个人努力微不足道。能做的,无非是顺势而为。

我们人性深处都讨厌平庸,但在人生大事选择上,又都对稳定趋之若鹜,对不走寻常路的人则指指点点,似乎另辟蹊径的人,没有好下场。

这点在东亚里的日本,尤为明显。应届毕业生最好是白纸一张,进了企业对前辈言听计从,做牛做马,像从统一流水线生产出来的工业品,标准、一致。

回到家,苏珩妈已张罗好了一桌好菜,全是她爱吃的:西兰花炒虾仁、冬瓜玉米排骨汤、青椒炒面筋、红烧鸡翅、蟹粉豆腐。

大家围坐在一起,闲话家常。仿佛上上周的争吵和眼泪,都是错觉。

时间赠予了丰厚的礼物,礼物的名字叫遗忘。

纵使发生过撕心裂肺的争吵、纵使心底都清楚人性黑暗的真相,但在这茫茫红尘世界里,最亲近的人,还是彼此。

以为浪浪山外面是世外桃源,归来后才发现,浪浪山才是心中的净土。外面世界光怪陆离、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但这些都有一个前提,一切美好的前提都得是,你是消费者,而非生产者。消费是一个动作,消费了就代表这个过程结束了,你不能再有其他想法。

意思就是,钱花完了,你除了体验之外,什么都别想带走。

而家始终是人的港湾的意义在于,它永远在那里,属于着你。你是它的组成部分。脱离了你,它就不复存在,而商业帝国,离开任何人,都照样运转。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硬币有两面,享受它光鲜亮丽的同时,就要忍受它的冷酷无情。

既然回家了,彼此就都要学会遗忘过去的伤痛。成年人必须学会遗忘和妥协。否则,带着仇恨和痛苦的记忆,既是折磨自己,也是惩罚别人。

大家都是普通人,都有人性缺点,不一而足。明白自己的缺点,接纳了自己的不完美后,也就能体谅他人的缺陷了。由己及人,最为真诚。

我们总对毫不在意的人包容、体贴,但对在乎的人,却又苛刻。总是计较、高要求,有时显得无理取闹,其实这样是不对的。

饭后她去运河边的健身步道消食、拉筋,听退休了的老大爷闲聊,看河水在岸边灯光映照下,摇曳出的五颜六色。

孩子的嬉闹声,短腿柯基胸前铃铛在风中叮当作响,树影摇曳、月色被打捞,一切都在不言中。

周六,和初中同学王芝潼约饭,地点定在龙湖天街的哥老官。

长远不见,吃火锅是最不出错的选择。

如果冷场,也有热情的背景音乐,不至于相对无言的尴尬。

中午12:00,王芝潼穿了一身黑,淡妆,并未过分打扮,显得随性、自然。苏珩则是一件米色短T恤,上面印三只猫咪,下身浅紫色工装长裤。

十年未见,大家变了又没变。

简单寒暄,发现大家都还是童心未泯的故人后,就都原形毕露、坦然以对起来。

叽叽喳喳老同学的八卦,嘻嘻哈哈天南海北闲聊,真诚又简单。

饭后王芝潼请了一杯Manner,然后两人乘公交前往美术馆打卡。

最近新生代画家的国画在人民路美术馆展出,从小红书上各类反馈来看,布展很江南。

事实上王芝潼嫌整个厅都太素,她认为隔壁的本素更丰富和出片。

但苏珩其实更喜欢细细欣赏画作,只不过怕王芝潼觉得她矫情、做作,没好意思开口,就附和了两句。

王芝潼的拍照技术简直完美,修片效果也让人眼前一亮,苏珩非常喜欢她的审美,能遇到让她惊叹的人不多。她很惊喜。

如萍水相逢般相聚,也如潮水退去般消失在人海。她们在轨道交通1号线分道扬镳。

拿王芝潼修的图发了条朋友圈动态,收获了很多赞。通过交流和沟通,苏珩发现,自己在展现女性柔性美方面,确实不如身边的女性友人们,她似乎本能更喜欢展现能体现自己旺盛生命力的照片。而美女朋友们则更潜意识展现自己的柔性魅力。

她能欣赏碎花连衣裙?泡泡袖设计,但她似乎更喜欢自己穿裁剪利落的卡其工装裤,清爽的蓝白条纹衬衫,白衬衫也喜欢。细细想来,她的审美大概是由于在青春期读亦舒的缘故,更倾向于做得体大方、干净利落的港女。

独立、自信、洒脱。她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是一棵树,要以树的形象站立在这世间,而非攀岩植物,靠依附别人而活。

突然领悟过来,昔日好友说的,“陆潇和喜欢以前的她,有一种独特的魅力”的意思。

脸庞稚嫩但清秀,眼睛里永远是自信,浑身的无畏和勇敢,耀眼夺目发光体一枚。

苏珩也很怀念以前的自己,但这不代表,她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和陆潇和相反,她其实更喜欢现在的自己:和煦、温暖、圆润。

以前的她,带刺玫瑰,外人觉得美、觉得热烈,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种执拗背后,是自卑、是流着血的伤口。现在的她,外人看怎么看怎么平庸,但她自己知道,自己多么有趣?多么旺盛。

水族馆里的虎鲸讨好而忧郁,但深海里的虎鲸灵气而自在。

硬币有两面,知道自己要什么即可。

最近除了兜里没钱,日子还算平静。

苏珩觉得,时间真是一位厚重而温柔的伴侣,她坐在周一早晨的高铁站,等候着她那班G字开头的城际列车,发出感慨:

那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夜晚,那个让你伤心欲绝的故人,都随风飘散。最后你会发现,留在身边的人,才是这辈子的初心和不变的永恒。

失望过、挣扎过,跌落谷底过,自暴自弃过,但现在,坐在敞亮热闹的候车厅,内心是平静与淡然。

以前那个着急啊,一心赶特快号列车,火急火燎、机关算尽,往最热闹繁华处挤破脑袋,现在呢?

平和对自己说,命。一切皆是命运。该是你的早晚都是你的,不会因为你选择或放弃而有什么不同结局。

自然而然才是真。强留的都是虚妄。

人来人往的城市,一张张年轻、充满希望的脸,脚步匆匆的过客。

苏珩承认了自己的平庸,但也发现,比起过去那个雄心勃勃的自己,她更喜欢现在面庞秀气、心平气和的自己。

她不再消耗自己,而是尽最大努力爱自己。像慈母般包容一切的发生。

如果这样你能快乐,那快乐便是。也不是非要去不适合的地方、圈子自我伤害。

随波逐流并非消极心态,而是另一种大智慧,前提是要自洽。在知道自己要什么后的顺势而为,方能不畏浮云遮望眼。

她毕生追求的,不过一个“美”字。

从亲情方面解读,那就是家庭和睦相处,和爸爸妈妈一起,平平淡淡、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从事业方面解读,那就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享受工作带来的经济独立、人格独立;兴趣爱好方面,则是活出自我、活得快乐。

世俗意义上的结婚,只是一种获得幸福的“途径”而非定律,很多人舍本逐末,追求那个壳子到了魔怔的地步,以为有一个空壳子也是好的。殊不知返璞归真才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