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高温六月恍如昨

鲲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办事大厅。

大厅壁角堆积着蜘蛛网,建筑四周厚厚一层灰,灰墙上到处可见旧胶带残存的印记。

房子年久失修,通体透着湿冷。

尽管外面阳光普照,鸟语花香,室内却没有一点暖意。

鲲翻个白眼,内心疯狂吐槽太上老君那竖子。

定是那家伙成天在玉帝耳边嗡嗡嗡,抱怨自己偷用他的肉体皮囊,污蔑它在天界招惹事端,玉帝打包一众小神仙送去往人间时,把自己也给捎上了。

它已数不清陪多少小仙人间走一回了。

看在重返人间可以增长见闻的份上,鲲倒也乐呵,出于私心,不置可否,随遇而安。

——————Long time ago————

时间追溯到太上老君刚飞升天界那会儿,就是鲲作为仙鹤真人代班接引的他。当时仙鹤真人远亲在人间遭遇意外,赶去救急,所以委托鲲代班,为一位新人引路。

在天界,鲲是太上老君第一个遇到的神仙,因而敬它三分。

相熟后,鲲曾问老君,自己能否和他一样,脱去庞大身躯的束缚,化为人身——盈盈一水间那么一回。这么多年了,和天上各位也都混了个熟,低头不见抬头见,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就自己拖着个庞大身躯,终日naked在天庭行走,十分不雅。

老君摆手,摇头笑道:“此言差矣。鲲,你糊涂阿!既天生为鲲,生性自由,无拘无束,何必追求人身?皮囊不过水中月、镜中花。要这虚幻做什么?”

鲲一听,确有道理,准备开口,突然灵光一闪:“要说外表都是虚幻,那么小老弟,我且问你,你炼丹,并非非得幻化成人形罢?”

“严谨说来,不必。”但若没个人形,炼丹画面岂不诡异?

“既不必,不如顺水推舟,做个好人,将这副皮囊送给我罢?”鲲挤挤眼睛,谄媚一笑。

老君闻言,嘴角抽搐。但碍于初登天界,年纪较轻,同时也出于对老一辈的尊重,不便当场拒绝。

他沉默三秒,搜肠刮肚,组织语言,随后开口道:“我乃凡人升仙,这模子爹妈给的。现孑孓一人来此地,总得给我留给寄托不是?怀念父母也有个依据。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相貌您拿走了,我也对不起爹娘……”

鲲:“这幅皮囊你爹妈给的确实不错。”

太上老君佯装悲痛的戏稍微停了停,以为苦肉计起作用了。

“这样,我照着你的样子来个差不多的。从今日起,咱就当双胞胎,我是哥哥,你是弟弟。严格论资排辈,我年长于你,如此等于被你占了便宜。但我并非小气人,眼下也不计较被你占便宜一事了。”

“……”老君宽大的袍子在风中凌乱,正如他的心情,原本毫无波澜的眼底竟有微流涌动:“……小仙实在没能力给您老人家画皮。”言外之意:请你自重。

鲲才不管这些。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合眼缘的年轻人,不能放过,竟开始倚老卖老耍无赖起来。它用身体堵住老君的炼丹炉,嘿嘿一笑,不待老君反应过来,只见它摇身一变,一团似雾似水似浪花的混合物弥漫在空气中。

不一会儿功夫,丹炉前就出现了一个和老君一模一样、仙风道骨的大帅哥。还对着老君不停地wink wink wink。

“太上老君”——鲲,对自己这具肉体凡胎非常满意,它朝脸色发绿但依旧隐忍的太上老君做了个揖:“谢了,小老弟。”随后便歪七扭八、东倒西斜,似蛇似鱼似兔般夺门而出,看样子是急着出去显摆自己去了。

徒留下沉默的美男子——仙位还不稳的太上老君。

以及一口看了现场直播都哑口无言的炉。

一群采药路过的仙子们疯狂忍笑,不敢和太上老君对视,怕成为事端的见证者,纷纷四散开来。

当时的老君,做神仙的准则还是以和为贵。就没去和玉帝告状。毕竟单纯的他认为,鲲这么多年道行,顶多和自己开个玩笑。测试自己是否小鸡肚肠。

没想到,鲲没在开玩笑。

由于鲲生性活泼,爱自由,无拘无束,再加上老君仪表堂堂、风姿绰约相貌的辅助,它捕获众仙好感简直手到擒来,不在话下。一时之间,“新升上来的新人是个美男子”传言在天界不胫而走,他所到之地,桃花就开得贼旺。

“天升美男捕获芳心”俨然已成常态,搞得纪律委员玉帝不得不几次三番带着测谎仪直奔他宫殿,当场测试他是否动了凡心,是否需一并打包下凡历劫。

老君的大别野一时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有来看他到底有多好看的,有来凑热闹看笑话的。

总之,生性恬淡虚无的老君一点也做不到袖手旁观,闭门静心炼丹。

又一次测谎未中,送走玉帝后,太上老君夺门而出,全网捞鱼。最终,在东王公府邸中院一座莲池旁,逮住了这个没心没肺的老家伙。

“鲲!”老君闪现莲池旁。惊走一群白鹭。白鹭飞过落日余晖铺满了的天空,橘黄色的暖云缓缓流淌而过,整个天界浸染在梦幻祥瑞之中。

不多时,三个飘逸纤素的仙影站在莲池前,背后是绵延不绝的垂虹桥,和静水深流的星月神河。

东王公乐一脸乐呵,站在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中间,充当着和事佬角色。

他看看左手边这个,再看看右手边这个,突然想起天界曾经发生过的一桩往事。

也是关于真假辨别。话说当时的猴子和眼前的鲲,到底哪个更皮一点?

思绪拉回,东王公看着眼前两张隽美却又一模一样的脸,一怒一平和。表情平和的那位正不疾不徐扭头看向怒气攻心的那位,神情坦荡又自洽,颇有点历史沉淀的加持。

如此便知是老东西鲲了。东王公微微颔首,仔细端详着这位假美男子,鲲此时的“脸”一点也看不出年纪,仿佛少年。

东王公暗自神伤:整容确实有用啊!早知可以……自己先前又何必在意渊源不断的帅新人,在意他们早晚取代自己男仙之首地位一事呢?

东王公微微叹息:真是我执啊!

老君忍住怒气,上前小步,情绪目前仍比较自持:“天庭传言……本君跟天蓬元帅私交甚密……鲲,天蓬元帅?是谁不好,偏是天蓬?会不会太过分了!”

隽美少年的鲲此时心思显然全在池中菡萏身上,它等菡萏花开等好久,东王公说菡萏近日有异象,它才连忙告别应酬,奔赴东王公府邸。现在看来,这菡萏也没什么要开的样子啊?失落之际还跑来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怎么,连唯一称心的美貌也要跟人共享了吗?

东王公虚扶太上老君,生怕他晕厥过去。这小孩子天天炼丹,也不多吃一点,俊则俊矣,太削瘦了!

东王公明面安抚,实则煽风点火:“太上老君,你对天蓬元帅有意见?”

老君:“这不是重点。”

鲲继续漫不经心,词不达意:“他对谁有意见?”

东王公扯扯鲲的衣袖,好心提醒+看热闹不嫌事大:“天蓬。”

鲲眯眼想了半天:“暗恋嫦娥的那位?”

一开始,老君其实无所谓鲲以及它的胡闹。它就一上古吉祥物,孩子心性,顶着自己模样最多玩个三五百年,早晚变回原样,自己忍忍就算了。没想到这家伙极E,爱社交,在天庭里替自己“广结善缘”。本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多条仙脉多条路,结果这家伙审美有问题!

“你也知道人家暗恋嫦娥,那你还跟他走那么近!”老君好气又好笑。顺便悄无声息拨开东王公扶着自己的手。

东王公一双吃瓜路人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看这个帅哥,再看看那个,不忘继续和稀泥,“老君别动怒啊,鲲没有性别你也知道……”

老君再度无语,鲲没有性别,不代表他没有。别忘了鲲此时用的是谁的脸在靠近天蓬。

“鲲,去人间,找副满意的人形,赶紧换了。到时候你爱跟天蓬元帅一条被窝睡觉一条被窝睡觉,你爱干嘛干嘛,我不管。”

“我只求玉帝别天天来给我测心率!”打扰他炼丹!

鲲满眼无辜:“君,我没有性别,这你也知道。”

“再加上,我以为大家都是朋友。”鲲作友善状。企图伸手拍拍太上老君的肩膀。

老君:“……”。

顶着他的脸对他撒娇真的好吗……

话说,鱼脑可以炼丹吗?

可以的吧!!

东王公眼看周遭氛围不对,连忙出手拉住太上老君紧紧攒起的拳头,连忙打哈哈:“老君,消消气,鲲就一熊孩子……”

被东王公牵制住的老君简直难以置信:“?”

孩子?

谁?

哪儿呢?

“别告诉我是它?一个仙龄比你我还早的【孩子】?!”老君气到发抖。

东王公打哈哈,“鲲之大。”

他能不知鲲顽劣?

鲲这家伙一天到晚打自家菡萏的主意,算盘拨得老老远都能听见。现在出了个新飞升的小仙,皮囊甚好,分散一下鲲对他家菡萏的注意力,也挺好。不过……现在看来,以老君暴走的样子,传闻中那“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上善若水、脾气好格局宽广的新男仙”,也不过如此嘛!男仙之首还得是颜值与品德兼具的自己。东王公很是满意:“哈哈…也是……确实不妥。那……老君,要不,你陪它人间走一遭,选副新皮囊罢?”

余音刚落,老君直接谢过,旋即拖着鲲往玉帝宫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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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恶人还需恶人磨。

玉帝听闻此事,大臂一挥,准他俩下凡化解个人恩怨。

起初到人间,老君都会耐着性子,陪鲲一边游历一边找寻,提供点真情实感的建议。没想到鲲还蹬鼻子上脸,竟认真挑拣起来了!

后来下凡人间,老君索性闭麦不说话,站在旁边当督工,催促结果,不问过程。每当鲲犹犹豫豫小心翼翼选中一个人形,他就点头夸赞,一顿彩虹屁。以为终于要尘埃落地、事缓则圆了,没想到鲲又把手缩了回去。转身看下一个。总差那么一点。鲲总有不满意的点。

“再看看。”它转头就去摊子上看玉佩了。

“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太上老君内心咆哮。看玉佩是假,拖延时间是真。老君心力憔悴,再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

鲲压根就是戏弄自己,白嫖自己,陪它人间逛吃逛喝,打发时间。看它那样,压根就无心找寻新皮囊。老君顿悟。与其陪它浪费时间,不如回去炼丹稳固心神。于是,连夜赶回宫中,翻百丹箱,在箱前忍痛割爱一番,取舍后,最终选择一打上好丹品,打包呈献玉帝。请求玉帝打包下凡渡劫仙家时,顺便把鲲也带上。这样自己就不用当地陪了。

就可以安心给玉帝打工炼丹了。

“总好过鲲在天庭招惹是非。”太上老君言下之意就是:玉帝,你也不想带着测谎仪满天界跑吧。

玉帝看着箱中那一排闪耀着迷人光芒的仙丹,越听越有道理。不疾不徐,点头微笑,表示同意,再派仙鹤衔来宝箱,顺水推舟,卖了老君一个面子。

鲲还是一如既往。眼光甚高。依旧没能找到更合心意的皮囊。千年过去,玉帝得到的仙丹越来越多。鲲依旧披着老君的容貌行走三界。

斗转星移,转眼,又是一个百年。

“尔等新登仙之辈,要恪守仙规。断情绝爱,一心守护三界太平。”这天,仙鹤真人正领着一众小仙参观考察,恰好碰到从人间返回天庭的鲲。

“哇!这位是谁?好帅好飘逸!”人群中窃窃私语。

“是上古神鲲。”其中不乏博闻强识之士,摇晃着脑袋给同门讲解。

“还是当神仙好啊!可以见到这般风流倜傥人物!”

“但据说它……仙品一般,是个渣仙,玩弄仙使感情从未动心。无数次被玉帝打下凡间。”

“阿?”新人一听到下凡,整个人都蔫了半节。

“如果不想废掉千年修行,记得离它远点。否则也会一并下去。”

仙鹤真人不置可否,领着小仙们继续往前。绝对不能再让鲲糟蹋到好苗子,之前由于自己的大意,私底下托付鲲替自己当值,已经被玉帝骂死,这次不能让鲲和新人聊上天,起码不能在自己当差的时候。”

不多一时,便走到太上老君府邸。太上老君平日宅着炼丹,鲜少出门,今日出来散散心,没想到遇到了许多新面孔。

他还未开口,仙鹤真人和手底下的小仙们见到他像见了鬼一样,直勾勾盯着他,愠怒又害怕,匆匆喊了声好扭头就走。

老君开始还纳闷新人怎么如此社恐,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鲲那老家伙为老不尊。

听闻上次返回天庭直接腻在美仙堆里吟诗作画。最近听闻西王母府上来了一位美女侍,鲲就跑去西王母岛上种桃花去了。

无可救药。

太上老君索性放弃幻想,面对现实。

他抛弃了自己那具肉体凡胎,幻化成一老儿。以便天界再无年轻老君。

众仙都很惋惜他没能坚持到最后。老君早已不在意。

鲲这颜鱼,打死都不会变成老头子。老君为了让大家加以区分,只好出此下策。时间一久,新人都指着糟老头喊太上老君,指着那温润如玉,俊俏公子喊鲲。

只要别误会鲲干的乌鱼子事,是他干的就好。皮囊什么的,鲲没有性别,笑一下算啦。随他去。在大别野专心炼丹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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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玉帝当这个中间商那是赚得仙丹满满,比以往更热衷把鲲一并打包送往人间。一来鲲天性爱八卦,可以看着小仙,还能在适当时候给小仙设置点命关,天庭也算省了一个劳动力;二来也让它多看看,早日找到心仪的皮囊,还老君一个清白。

鲲自己倒无所谓。

反正凡人看不见它。陪凡人过完此生,就当听故事,博闻强识。顺便看看有无好更好的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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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厅工位读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西方哲学史》,苏珩感到脑袋肿胀,有种似曾相识、时空联动的错觉。当然不是和流芳百世的大作家罗素,她还没自视清高到那种程度,而是和这四季交替的夏天。

高温,读书。她抬头。突如其来的紧张、手心冒汗的感觉……

原来,又逢一轮高考时节。和十年前一样的阳光,一样的午后。地点不一样,心境大不同。因而产生恍如隔世之感。

一旁的鲲想了半天也没认出,这个小姑娘到底是哪位。

耳边传来东王公传讯:“鲲,这位原是王母瑶池里的一条小鲤鱼。”

鲲:“哦。”王母?鲤鱼?

东王公:“之前王母来我府上观赏上古菡萏,送了她来,希望菡萏不孤单,有个伴。结果小鲤鱼修仙心切,看上了我养的菡萏,差点偷吃。可没把我吓死。我的心血差点毁于一条鱼!”

鲲:“小姑娘有志气。”原是同道中人。

东王公:“鲲!记住你这一世的使命,让小姑娘离我们家菡萏越远越好!”

鲲不解:“为何?”

东王公:“菡萏跟她八竿子打不着,都怪王母……不说了,总之他俩无缘,切断情债。鲲,这次万万不可捣乱胡来,这菡萏苗子极好,难得一见,将来要送往北方北极中天紫微大帝府上担任职务,千万不可被情情爱爱耽误!别坏了紫微大帝正经事!”

鲲掏掏耳朵,不耐烦切断东王公传音:“别咸吃萝卜淡操心啦。”各人有各命。神仙也无法干预。

鲲突然很怀念那个叫庄子的人。

苏珩抬头望向工位外的绿荫,不禁遥想小学、中学、高中读书时校园里的绿荫。不同于成长在校园环境里吸收着诗书精华的烂漫,成年世界的绿植只剩贫瘠单薄的功能性。

因为需要,所以存在。不被在意,自然生长,沉默寡言。运气好的,有人修剪,运气不好的,富贵在天。

而苏珩所在工作地区、目光所及的绿植,很不幸,运气不好,无人理睬,无人修剪照料。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人是比植物还要受环境影响的生物啊!苏珩痛苦闭上双眼。

很多东西无法言说,她承认自己已失去那片烂漫绿荫,尽管得到了另一片,也就是眼前自然生长的原始绿植,但她就是开心不起来。她本能嫌弃机械、丑陋、毫无美感的事物,但终究还是自我开导:草木无过,不能把人的情绪强加给植物。得找到痛苦真正的症结,而非胡乱迁怒。

好一个悲春伤秋的姑娘!

鲲静静看着这小鲤鱼的独角戏,暗自神思:西王母养的鱼跟她老人家一样,戏可真多阿……

“一切都境换心移了。原本以为,从15岁开始就形影不离、心心相印的好朋友任诗鳍,未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会陪在自己身边。”

“终究还是因为异地,少了联络,分道扬镳。”

所有人都说高中时期的感情最纯粹,也最珍贵。她也曾坚定以为她们的友谊会一直保持,直到她们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可如今,她们还不到30岁,也只不过才第一个十年而已,只剩她一人,还留在那片回忆里。

鲲被这姑娘的独角戏打动了。原来人世间,失去友谊会这么痛心疾首。

尽管她也听信了那些看似真实但实则不容细思的借口:忙着做实验、忙着写论文、忙着搞副业……以为眼前暂时的疏远是为了以后更好的相聚。

但就算是傻瓜,也有清醒的一天。苏珩总算清醒过来:人生假使是一辆有去无回的列车,本科毕业的人就是那提前下车的旅客,和读了研究生的同窗最好就此别过,挥手告别。然后去往自己的归宿,而不是在原地等着她回来。朋友或许会回来度假,放松心情,找你叙叙旧,但你的那一站,不会是她最终落脚点。很多事情,不是人家没时间,而是人家不想特意花时间给你了。

鲲明白过来,女孩子们的友谊淡了,断了,因为人生轨迹的不同。本科毕业的和研究生毕业的,原来会因为圈子不同而渐行渐远。

虽也偶尔相聚,但苏珩发现,全部是自己在发出邀约,对方则完全不主动、不负责、不拒绝。对方享受着被人照顾、被人放心上的感觉,但这并不代表别人会同样感情规格对待你。

有的人心已不再这里。

记得一次,苏珩约朋友吃饭,任诗鳍刷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以一种“你好拧巴、不要想这么多”的口吻,劝苏珩想开点。看似宽慰,实则居高临下的姿态,规劝她想开一点,不要自寻烦恼。

如果讲真心话被视为“性格拧巴”、“庸人自扰”,如果发表观点得不到期望的回应,那是不是说明,两人看似仍有交集,但其实早已渐行渐远?

任诗鳍看出苏珩的出神,口吻随意,她歪头继续和苏珩分享日常:“你说,朋友圈的点赞重要吗?我有个研究生同学,她就特别在意别人给不给她点赞。”

“我给别人点不给她点,她就找我发脾气。”任诗鳍吃了一口茶碗蒸。

苏珩神情凝重地暂停吃饭。

她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任诗鳍为什么不给那个“研究生同学”点赞,苏珩想反问:“如果你的朋友不给你点赞,她跳赞,你不在意吗?”

但苏珩忍住了。

因为她知道,以任诗鳍现在的性格和处事态度,一定会反问自己:“不在意阿,为什么要在意?”

苏珩想了想,给出了一个四平八稳的回答:“关系好当然会点赞。”在她看来,不点赞不能说明什么,但长期不点赞,对方大概率就是不在意你。给别人点却单独忽视你,就差把“不喜欢”大次次写在空气里了。

所以,苏珩垂下眼眸,要相信自己的潜意识:也许眼前的任诗鳍……已经不再是可以讲体己话的对象了。

任诗鳍依旧无所谓的态度,倘若还在高中时期,苏珩一定选择忍耐,因为她觉得友谊需要彼此包容和理解。既然自己非常在意朋友,那么她就愿意忍受朋友的缺点。

但现在的苏珩觉得,自己不想忍了,或者说是看不到继续忍耐的理由。是因为经济独立了,朋友的分量不如以往重了?

“可我就是懒。我很少给别人点赞。”任诗鳍完全没察觉桌子对面苏珩失落的情绪,转头问苏珩,“我不给你点赞,你会生气吗?”

这句话近乎可以约等于“尽管我把不在意你写在空气里,但你不会在意的,对吧?还会一如既往支持我、关注我的对吧?就像你以前一直做的那样”。苏珩读出了她的潜台词。她知道任诗鳍近些年来确实有些……绿茶气,苏珩以为自己可以不在意,但是——

没必要了。

没有人有必要在一段感情里卑微。

无论友情还是爱情。

卑微一旦开始,就应该潇洒转身离去。

“不会生气。”

因为不必对不再在意的人生气。

“对啊,但是她就会找我麻烦。她好奇怪。”任诗鳍继续吃着茶碗蒸。

是啊。奇怪。真奇怪。

一个人的性格可以变,朋友可以变,但喜欢的食物却不会变。

明知任诗鳍已经变了,还死死抓住不放,骗自己没有变,大家都没有变。本科毕业后,苏珩没有选择考研,而是选择了就业。因为就业市场的压力,她不得不委屈自己,先就业再择业。

但任诗鳍由于家人支持,脱产考研,上岸读书,期间两人的关系开始冷淡。

现在任诗鳍毕业,一直在苏珩面前提自己读博的计划,以及家人会继续支持自己。

苏珩不知道她是故意还是无意,但苏珩确实有和任诗鳍讲过自己原生家庭的无奈,原以为任诗鳍会支持自己,但后来发现,朋友只会加速远离你,在知道你什么都没有、原生家庭一团糟之后。

有色眼镜是成年人的标配。

也许高中时候,友谊可以支撑你度过漫长岁月,但是在成年人的世界,你最好收起自己的脆弱和缺点,别轻易展现给他人,因为大概率你得到的不是安慰,而是鄙夷和疏远。

半年后,苏珩终于下定决心,把朋友列表里那些半年未曾联系、也从不给她点赞的旧人删去。

其中就包括这位昔日好友。

失望并非一日产生。

每次回忆过去,发现都是自己单方面约饭、对方抱着手机忙这忙那,信息不断。

苏珩以为,从高中到现在,十年友谊,她们的默契足以消弭这些相处过程中让人产生隔阂的细碎,但事实是,每当她尝试不去在意,但都以失败告终。

她只不过需要她的共鸣而已。

也许朋友真的是阶段性产物。

一旦脱离那个时间、那个校园、那条街,再去谈友谊就显得格外可笑。

她也只是个普通人,有着一颗普通跳动的心脏。会计较,会受伤,会失望。一段感情,如果只有一个人单方面维系,注定会亮起红灯,等待着倒计时。

“好在我也不是那么脆弱。”苏珩自嘲。

赫拉克利特说过,“一切死的就是不死的,一切不死的是有死的,后者死则前者生,前者死则后者生。”

她突然也就理解了、原谅了、释怀了自己那段无疾而终的校园爱情。

在命运之轮面前,苏珩彻底放弃了无畏抵抗,打不过就加入,决定顺势而为。一是她发现胳膊实在拗不过大腿,二是不得不承认,进入社会工作的这几年,自己的心态已变得苍老。

会在凌晨四点哭着问出“上辈子做错什么,这辈子来人间受苦”这样问题的人,以及得出“今生不再作孽,争取下辈子不来”方法论的人,已不再愣头青,不再满腔热血。

得不到就放手好了。

不自责、不嫉妒、不内耗。人各有命,走好你自己的路。

鲲听到这里觉得,这小姑娘是有点子矫情在身上的,啰里八嗦一大堆,垂影自怜,故作姿态。你上辈子就是条鱼啊……一条想偷吃菡萏的鱼啊……你想这么多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