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激情精神:阿尔玛·马勒的一生
- (英)凯特·黑斯特
- 2583字
- 2023-06-12 15:22:07
前言
阿尔玛·马勒(Alma Mahler)是一位异常复杂、呈现出多重面向的女性。她爱挑衅、执拗、魅力十足、热情四射,为人处事慷慨大度,同时也是个利己者。身为几十年来活跃于维也纳精英社会的元老,阿尔玛备受尊敬也屡遭嘲笑与鄙夷。她的存在激发了民谣情歌创作的灵感,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讽刺作家汤姆·莱勒(Tom Lehrer)写于1964年的经典之作——《阿尔玛》(Alma),这首歌曲连同另几部戏剧、电影将阿尔玛的声名传递给了新一代的年轻人。然而,事实上,从没有哪一个人真正抓住过非凡独特的“她”。
在《激情精神:阿尔玛·马勒的一生》(Passionate Spirit:The Life of Alma Mahler)一书中,我试图描绘其不朽且充满争议的传奇,并发出这样的疑问:距离阿尔玛的离世已过去半个多世纪,何以她依然能叫学者与普通读者着迷。这是一位强大的女性,堪比摄人魂魄的女妖,成功地用爱定义了自己的一生。太多男性拜倒在阿尔玛的石榴裙下,她赢得了广泛的、近乎被顶礼膜拜的爱意。这些伟大的男人需要“她”成为他们的缪斯。阿尔玛生性慷慨,对创造力源泉的理解有着天然的直觉,所有这一切对伟大的创作而言都是最直接的灵感激发。它们足以构成引人入胜的叙述图景。与此同时,坊间疯传着另一个充满敌意的版本,称这位诱惑者惯用自己的“爱”来获得凌驾于男性之上的权力:威胁,吞噬,冷酷,精于算计。她总是先迷惑他们,然后无情地拒绝他们。她成为利己的自我主义者,借由过分夸大在这些男性创作生涯所占据的重要性,为自己贴上“天才们的缪斯女神”的标签,打造了属于她自己的传奇。阿尔玛广为人知的音乐天赋及作曲才能被贬低,但凡作品有些许创作价值,要么归功于她的老师——亚历山大·冯·泽姆林斯基(Alexander von Zemlinsky),要么归功于她的丈夫——古斯塔夫·马勒(Gustav Mahler),不被说是“他人代笔”已属不易。阿尔玛历来被指责为“反犹主义者”,然而她的两任丈夫恰恰是犹太人;为躲避纳粹,她追随其中一位过着长久的流亡生活;她另有几位犹太情人。此外,围绕在阿尔玛身边的亦大多是犹太人。
显然,所有这些观点都有其真实的一面。我意图将这些判断呈现出的是非曲直与现有证据相关联,两相权衡,最终描绘出一幅女人肖像,正如我阅读她的文字,聆听她的声音时,发现的那个“她”。通过这种叙事方式,我意在重新评估阿尔玛的生命传奇以及她留给后人的遗念,将她从怀疑论的遮蔽中,从前人品评其生活时所挟带的严厉苛责的口吻中解放出来。
我喜欢阿尔玛·马勒,尤其喜欢那个从早年日记里走出来的青春洋溢的现代女性。我激赏那些写于18岁到22岁间的文字——不受习俗束缚的瞬间,她决意实现自我、实践才华的时刻,尽管身为一名女性,机会是如此渺茫。当面对年长的阿尔玛时,我发现了同样具有挑战且充满趣味的议题:在富有传奇色彩的沙龙里,她被闪闪发光的维也纳文化精英包围着;同时也被渴望所折磨,受困于可怕的悲剧。即便如此,阿尔玛仍然不断地去突破正统的边界,在追求激情生活的过程中自我充实。
事关阿尔玛的一切论据都是有争议的。她经常被指责篡改事实,只为构建自己的精神遗产。比如,在已公开发表的马勒信件中,她随意删减、编辑丈夫的来信,隐去信中对自己的负面评价。尤其对于专注于马勒研究的学者而言,这无疑等同于篡改历史(毕竟有时候,阿尔玛的文字材料是学者研究马勒的主要来源)。此外,阿尔玛焚烧了所有她写给马勒的信件,这引发了人们对其意图的怀疑,也着实令学者感到沮丧。这些看法被夸大成一种普遍观点,即阿尔玛所写的任何东西都必然是不准确的或自私自利的。在我看来,这大大低估了她关于自我生活的见证,以及她所经历的那段历史。
鉴于这一点,我尽可能地使用第一手资料。我比以往的评论家更深入、详细地挖掘了阿尔玛青春期后期的私人日记,集中于1898至1902年间的文本,这些日记于1998年公开出版 1。我第一次大量引用了她后期日记中未发表的打字稿,包括从1902年7月到1905年,1911年,以及从1913年到1914年的日记。如今这部分日记被收存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基斯拉克特别收藏中心(Kislak Center for Special Collections),归于马勒-韦费尔(Mahler-Werfel)收藏部善本与手稿组。据信,这些文本是原始日记的准确副本,阿尔玛以醒目的粗体字于其上所做的改动分明可见。这是叙述阿尔玛生活的宝贵素材,让我得以倾听她的心曲,从字里行间洞悉其千姿百态的个性。
日记记录了她最私密的情感,她的野心,她忐忑不安的自我怀疑,她对周遭的人与事极坦率的评论。由于我主要选用有“时效性”的文本——即阿尔玛对当日发生事件或不久前发生事件的记录,这些文字能更直接地传导出当下的诚实,而非拿回忆重构的、略显缥缈的叙事。由于私人日记提供了发泄和处理情绪的空间,它们是赤裸裸的,那种坦率甚至令人震惊。
阿尔玛未出版的614页打字稿回忆录——《闪光之路》(Der schimmernde Weg)同样收存于马勒-韦费尔收藏部,这仅是基于日记编撰而成的临时性自传。该回忆录所涉时间从1902年贯穿至1944年。阿尔玛于1944年开始动笔,随后于1947年中断了该部分内容的写作。虽然它算不上那么直接的一手资料,但依然是重要的记录。而她在79岁高龄由他人代笔完成的自传《爱是桥梁》[And the Bridge is Love,发表于1958年(译注:原文如此,文献显示此书出版于1959年)]则被我视为远不如《闪光之路》可靠的叙述。晚年出版的这部自传,其原始资料取自阿尔玛先前所写的至少两本传记,展现出一幅更冷酷、更愤世嫉俗的面孔,令人不禁要相信那些充满敌意的“传说”。这些并不准确的叙述,我只在完全没有其他来源的情况下才加以引用。
出版于1946年的阿尔玛的《古斯塔夫·马勒:记忆与书信》(Gustav Mahler:Memories and Letters);以及1995年发表的,由马勒研究领域备受尊敬的传记作家亨利-路易斯·德·拉·格兰奇(Henry-Louis de la Grange)编撰的《古斯塔夫·马勒:给妻子的信》(Gustav Mahler:Letters to his Wife),都是宝贵的资料来源。此外,一些档案机构提供了有力的协助,尤以宾夕法尼亚大学的马勒-韦费尔收藏部为代表,这些收藏包括了大量阿尔玛生前与他人的往来信件。
如今尚存世的第一手资料见证者寥寥无几,我十分感激阿尔玛的外孙女玛丽娜·马勒(Marina Mahler)。我们有过几次漫长且愉快的对谈,她非凡的见解与热情的款待令我难忘。在整个写作过程中,她给予了极大的帮助。
此外,我采纳了阿尔玛的女儿安娜·马勒(Anna Mahler)的有声材料作为叙事依据,这是当年为弗朗茨·韦费尔(Franz Werfel)作传的皮特·斯蒂芬·容克(Peter Stephan Jungk)采访安娜的录音。安娜称自己的母亲为“虎妈”:“她简直是某种大型野兽。有时,华贵迷人;有时,又令人憎恶。”这句话巧妙地概括了这位非凡而又富有争议的女性的复杂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