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
我做皇帝做腻了，内侍黄皓也束手无策，想不出什么新花样来逗我乐一乐。这时，魏将邓艾打过来了。我问黄皓：邓艾跑成都干什么来了？
“他要推翻您，陛下。”
“你说清楚点，他要干什么？”
“他要夺陛下的皇位。”
“他来得好哇！”我双手一拍，降旨迎接邓将军。黄皓一副为难的样子，真叫人不痛快。这帮没
的家伙有时候挺讨厌的。我大声呵斥他：你这阉鬼你怎么啦？你想惹皇爷爷我不高兴吗？
“陛下就知道图个高兴。”
“嗨！你们这些太监呀，就是比正常人少样东西，活人不就是图个高兴嘛，皇帝也是人哪。”
“陛下做不成皇帝了。”
“你才明白啊，你这傻瓜，快接邓将军。”
黄皓领旨出去，很快就回来了，只回来他一个人，还慌张得不行。我问：邓将军呢？你是不是慢待了邓将军？黄皓这厮欺负过相父孔明和大将军姜维，我不能不防着点。黄皓告诉我：邓将军是得胜之军，要见他不难，但要有个仪式。黄皓把那仪式大概介绍一下，我脱口而出：现在就试试。
“不用试，陛下绝对胜任。”
我顾不上皇帝架子，拍了黄皓一下：知我者黄皓也。先主刘备三顾茅庐请孔明时，就说过这种话。
黄皓得到称赞，乐颠颠跑出跑进，准备工作很快就绪。
我是头一回搞这事，又好奇又紧张。回想我这一生，神奇而紧张的事情确实有过几回，比如赵子龙长坂坡百万军中救我。另外就是娶媳妇了，一下子给我那么多美妞，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急得我直搓手，吩咐下人来帮忙。下人们丢了魂似地打哆嗦，说这忙帮不得。他奶奶的，不替朕分忧算什么下人？
黄皓遇到那事也躲，这回他没躲。他挺身而出，指挥有方，事情办得很顺利。黄皓说得不错，这种仪式很适合我。他们让我脱掉上衣，赤身露体，用粗麻绳捆住双臂，后边还摆了口空棺材。他们说：陛下不要怕，棺材是给魏国大军的，不要当真。我丝毫没有把这事当儿戏，我详细询问仪式的程序。这是成功的关键。黄皓说：这叫梓台，魏国将士很满意。后来他们告诉我，我在梓台上的表现，远远超过当年的登基大典。
他们拥着我离开皇宫，来到成都郊外。魏国大军就驻在这里。邓将军带一队铁骑迎上来，我双手紧缚，袒露上体，跪在地上。邓将军被我这一跪震下马来，再也不耍大将军的八面威风了。这年月耍什么威风呀。他屈膝弯腰扶我起来，亲手解开麻绳，点火焚烧那口空棺材。
我喜不自胜，问邓将军你的棺材呢？邓将军惊讶得不得了，本来就结巴，情急之下，嘴巴张得老大，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样子挺窝囊的。我劝他不要急，有话慢慢说。邓将军吭哧半天，说：“邓艾正值壮……壮……年，前……前……前……途无量，不曾想……想……想过百年之事。”
我告诉他：“棺材这玩艺儿不吉利，早早烧掉，死亡就离你远了。”我还要劝，黄皓给我递眼色。算了，人家不听劝，何苦自讨没趣。我就是弄不明白，邓将军留那玩艺儿干什么？曹操何等威武，尚有人生苦短之叹，乱世中谁不想多活几年？
邓将军不肯烧棺材，棺材自己找上门来。半月后，他就被人杀了，还赔进去两个儿子。
那时，想赶我下台的人不止邓艾，还有钟会钟将军。很可惜没跟钟将军长谈，他理所当然也是我欢迎的人。他跟邓艾一样，是在我做皇帝做腻的时候发兵进蜀的。他们合了我的心意，所以，不能把他们的大军叫侵犯，而应该叫进驻。
钟会进驻剑阁时，邓艾攀木援岩，从天而降，直逼成都，把蜀国上下给震翻了。所以我跟邓将军的感情深一些。记得他焚烧梓棺后，还要给我安排个职务，要我当骠骑大将军。我不明白他怎么有这种想法？邓将军解释说，等见了魏主，他一定举荐我当个什么王。我说我连皇帝都做腻了，当王不是受罪吗？邓将军不相信天下竟有不想当皇帝的人。我告诉他：我当皇帝完全是由于相父孔明的劝告，我才干这个行当。邓将军完全理解错了，结结巴巴指天发誓要向魏主好好举荐我，无非就是我表现如何态度如何，而我内心的喜悦他是不会说给魏主听的。
我勉强当了几天骠骑大将军，不但不威风，反而弄得我很难受。邓将军完全是好意，他当将军，让我也当将军，他八面威风，也让我威风威风。我这人从没威风过，当皇帝时都没威风过，当个将军能怎么样？我这人从不让别人为难，我把我的难受结结实实捆起来，藏进心扉。
我这一生都是在别人的好意中度过的，赵子龙赵将军救我，父亲期望我，相父孔明辅佐我，他们都是一片好意，伐蜀的邓艾竟然也会给我一片好意，弄得我苦不堪言。后世人看我阿斗当骠骑大将军肯定要笑破肚皮。
跟邓艾一起做将军没几天，邓艾就被魏国监军卫瓘给杀了。
那时，姜维降了钟会，暗地派人送信让我忍一忍，他有复国的妙策。这个姜维，我忍什么呀，我做皇帝做腻味了，你给谁复国？当然，姜维的忠诚是不容怀疑的。正因为这样，我才安不下心。他要给自己复国倒没什么，关键是把我给扯进去了。我顶讨厌称王称霸这个行当。这行当在三国时很时髦。那时，谁要没点野心，简直是大逆不道难以理喻。我对时髦的玩艺儿不感兴趣，我只向来人打听姜维过得咋样？钟会对他好不好？来人告诉我：姜维被钟会奉为上宾。这真是天大的喜讯，我君臣二人能有这种厚遇，真是上天有眼。我让来人转告姜维：要珍惜这个机会，不要胡思乱想。为了打消他复国的念头，我特别强调我不想当皇帝。只要他过得好，只要受降将士过得好，只要蜀国百姓过得好，旧主刘禅很知足了。
姜维没听我的劝告，被魏兵挖肝剔肺炒着吃了，钟会将军也死于兵变。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生气。黄皓劝我：不要为他们劳神费心。我说：你这什么话？邓艾和钟会是在我心烦意乱的时候进川的，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他们谋反。”
“他们谋反干什么？”
“他们想当皇帝。”
“他们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蜀地沃野千里，地势险要，是称王称霸的好地方，陛下有这么一块好地盘却不打算做皇帝，这个肥缺人人都想争，不争是傻瓜。”
一个人不打算干老行当，就希望有人来接替；人家满怀希望来了，却把命搭上了，我那想法有多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