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愚人而歌
西域十年归故乡,从 《奔马》 《美丽奴羊》 《鹰影》 《靴子》 《狼嗥》 《金色的阿尔泰》 《库兰》 到 《西去的骑手》,写的全是大漠雄风、血性强悍、金戈铁马,全是英雄意识全是硬汉。我本人自中学冷水浴,居天山脚下,零下三十度薄衣晨跑,胡须结冰,血热暴烈,文如其人。
但我还有另一面,我是个笨人,笨到什么程度?小时候我妈担心我如何长大,总是拿村子里聪明孩子做榜样,陕西农村把聪明人形容为 “鬼”,“娃鬼大”,我妈长年累月唠叨我鬼不大,我就有了逆反心理,打心底睥睨 “聪明” “鬼大” “机灵”,我理所当然地一路笨下去,代价是很大的。成家后,妻子对我的担心不是一般男人的毛病,还是笨,知夫莫如妻,妻不让我笑,红柯不笑,面相凶,让人发憷,稍微一笑就不行了,完全是幼儿般的毫无城府毫无心计的开心开到透明的笑。我远走新疆是有道理的,按陕西人的说法,棋不往东下,拳不往西打,关中西起宝鸡,东至潼关,从宝鸡往东,智慧啊,聪明啊,心眼、心计,太不适合红柯生存了;往西,尚武不尚智,粗犷、单纯、鬼气少而人气旺,再往西呢,就有了人性的极至神性。实话实说,《西去的骑手》 与 《阿斗》 均写于大漠。尕司令身上有一股顽蛮单纯之气,所以他败于阴险的盛世才之手。顽蛮单纯正是我在大漠的体验,暗合我的天性。据说老子过潼关到西域去了,邱处机可是实实在在走了一趟西域。西域有道,也有玄奘的佛,后来就是穆斯林的 “清真”,是淳朴之地,是真境花园。我在戈壁滩上看到白骨,有人的,有兽的,有戈壁作陪衬,就格外触目惊心,这才叫赤裸裸,这才叫本质。我曾拣起一个骷髅,问他生前的一切,欲望,心计……人类所共用的一切幸与不幸,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不好好活?我的眼泪都下来了,我的所想所悟其实与这个骷髅没有关系,但从那刻起我大彻大悟了,我还跟小时候一样,面对阴谋,面对心计,打心眼里睥睨。
小学三年级读 《三国演义》,崇拜英雄,而立之年在大漠深处开始感觉到阿斗的可爱。开始在课堂上讲这些感悟,如何让学生笨,这是一个十分浩大的工程,讲老庄还不行,找到几十种西方经典,总算有了理论根据。我开设的课叫 《文学与人生》,从伊犁州技工学校讲到宝鸡文理学院,讲到目前执教的陕西师大。阿斗这个角色还得笨人来写,《金瓶梅》 中应伯爵那样的人写不了阿斗,表现不了阿斗,不对路,找不到感觉,再怎么折腾也不行。《阿斗》 写于1993年,最初以中篇发表在 《莽原》 1998年第1期,《阿斗》 最终以长篇来完成,发表在 《当代·长篇小说选刊》 2008年第2期。当代曾发过我的中篇 《库兰》。最后说一下:阿斗的封地在陕西岐山安乐乡,我是岐山人,我们是乡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