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巷位于西市,巷内以青石板铺出了一条羊肠小道,因此马车不便进入。
李峥先行下了车,将木颂清背起,与叶柒一道将木颂清送了进去。
夜色蝉鸣,不知不觉起了些风,叶柒担心木颂清冷着,替木颂清掖好了衣服,确保风钻不进去,这才放心。
李峥默不作声地见着叶柒做了这些,更是一言不发,三人一路默默无言,走到了靠近巷子末端的21号,刚要敲门,便见着卢青一脸惊慌地跑了出来。
他脸上沾着灰,走路有些不稳,显然刚从昏睡中醒来。
木颂清不知带走他的人给卢青下了多重的药,竟让他睡了这么久。
见木颂清被人背着送了回来,卢青才松了口气,连声向李峥道谢。
“外头太冷了,别让你家公子杵在门口。”李峥见他已经急乱了分寸,提醒道。
“是是!”卢青连忙让出道来,放李峥进门,跟在后头的叶柒也走了进来,与卢青打了了照面,冲着卢青眨了眨眼睛。
卢青愣了,支支吾吾:“你不是那天的……”
“是我!”叶柒笑道,“没想到我与你家公子还挺有缘的,两次都是我恰好救了他!”
面对这次救了木颂清的叶柒,卢青没好意思吐槽,前一次差点撞了公子的也是你!
叶柒见卢青没接话,便自顾自地环顾起了四周,木颂清的家不大,正南面是木颂清的主屋,西面是一间厨房,东面还有一间小屋,应该就是卢青的卧房。
这中间的小院虽小,但打理得极为雅致,雪都被扫到了一旁,露出地上一条短短石子路来,靠着背面的院角还有一汪池水,只是现在结了冰,但透过冰层,还能看到池内养着些许青苔。
一看这主人家是极会生活的!
蓦地,叶柒的目光落在了院角的几壶酒坛上,她被吸引着走了过去,掀开坛盖,酒香飘了出来,叶柒眼睛一亮,再看酒坛内,浮着一层碎碎的薄冰,显然先前刚被人取了酒。
她扭头问道:“你家公子爱喝酒?”
卢青道:“爱,但只是偶尔小酌几杯。”
叶柒笑了,她忽然有了主意,她知道该让木颂清为她做什么了!
“卢青!烧些热水,给客人泡茶!”屋内传来木颂清的声音。
“好!”卢青刚要进厨房,叶柒拦住了他,“不用麻烦,我就走了,你替我转告你家公子,他允诺我要替我做一件事,请他后日来东市富德巷的有间酒坊,我叫叶柒,与他不见不散。”
说完,她扬声喊了一声李峥一句,李峥走了出来,一脸诧异,“走了?”
叶柒扬唇:“事都办完了,自然是回家去咯!”
李峥颇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若是叶柒有心,不该借机与她的心上人多相处片刻吗?
叶柒都走到门口,回头见李峥还愣在远处,又喊了一声:“走不走,锣都敲了两下了,就快宵禁了!”
“走!”
李峥闻言立刻跟了上去。
送走了叶柒和李峥,卢青锁上了房门,从厨房提着壶热水进了木颂清的屋子。
木颂清斜斜地靠在床榻上,一脸的疲惫。
卢青替他倒了杯水,递了过去,木颂清喝了一口,问道:“我爹娘留下的东西,还在那处吗?”
卢青点头:“我刚检查过了,还在……”
木颂清松了口气,“那就好……”
“少爷,那掳走你的人难道就是为了那个东西?”
木颂清叹了一声:“他不求财,怕是就冲着它来的。”
卢青忧愁道:“这群人,跟了咱们这么久,怎的到了皇城下头还敢动手?”
木颂清放下了杯子,水已经被喝干了,他一夜滴水未进,此时渴得很。
让卢青再为自己倒上水后,木颂清润了嗓子,才道:“明日我们一同去官府报案,就说有人掳了我,这恐怕能吓他们一下,让这些人暂时安静一会儿。”
卢青点了点头:“是!”
木颂清交代完了事情,眼皮上下打着架,卢青见他困了,便扶他躺下,吹灭了灯准备回屋,刚准备拉上门,忽然想起了叶柒临走时交代的事情,忙说了一声:“少爷,刚才那位小姐让我转告您,您允诺过要替她做一件事,她后天在东市富德巷的有间酒坊等您!她叫叶柒!”
房内不见回应,卢青以为木颂清睡着了,刚要离开,听见里面幽幽飘来了一句。
“知道了!”
卢青将门掩上,离开了。
屋内又恢复了安静。
他最怕与人牵扯过多,可偏就惹上了麻烦……
但允诺已给,是君子又岂能食言而肥?
木颂清叹了一声,想着那古怪的叶家小姐,闭上了眼,很快陷入了梦乡。
叶柒赶在宵禁前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花雕早已急得团团转,见着她回来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叶柒最见不得姑娘流泪了,看着眼泪汪汪的花雕,忙上前哄道:“我的好花雕,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晚回来了的!”
她这一哄,花雕反倒是“哇”的一声拉着她梨花带雨地哭道:“小姐,我听府里人说,你在花街惹下大祸,逃走失踪了,花街的人寻了你半宿,消息都传到老爷这了!”
“你说什么?”叶柒一惊,“阿翁知道了?”
花雕打着哭嗝:“是啊,老爷还说,这事他不管,要让你自己长个教训。”
“完了完了!”叶柒大呼,这事她弄巧成拙,说不好还得挨老头子一顿骂。
她拉着哭得抽抽噎噎的花雕往房里走,将自己的衣服、家当一件件拿了出来。
花雕擦着眼泪,疑惑不解:“小姐你要干嘛?”
叶柒顾不得抬头,一边收拾,一边丢下一句。
“自然是跑路!”
见着叶柒忙忙碌碌,花雕在房内呆站了一会,迟疑地开口:“可是小姐……你要往哪里跑呢?”
叶柒动作一僵。
这,是个好问题。
叶柒在一旁的木凳地上坐了下来,神情沉痛,时至今日她居然发现,偌大的京城,无钱傍身之后,找个安身之处居然这么难。
见着叶柒停下动作,花雕劝了一句:“小姐,不然明天你同老爷子认个错,兴许就没事了呢?”
叶柒摇头,“这次不一样,我的祸闯大了,说不定还要连累阿翁被人嘲笑家门不幸……唉……”叶柒叹气,十五年以来少年终于知了愁滋味,而这愁还不知该如何排解。
这路总是要跑的,问题只是往哪跑。
叶柒起身慢吞吞地整理着东西,花雕也来帮忙,从桌上捧了一只精巧的小木盒,往包裹中放。
叶柒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这是什么?”
花雕:“今日午后老爷让人送来的。”
“我怎么不知道……”叶柒小声嘀咕,她伸手,“给我瞧瞧。”
花雕将小木盒递了过去,叶柒打了开来,发现里面有一把钥匙,下头还压着两张纸。
“阿翁不是早把酒坊的钥匙给我了吗?这又是哪儿的?”叶柒困惑道。
花雕自然也不知道,便说:“小姐不如先看看那两张纸是什么。”
叶柒嗯了一声,将那两张纸拿了出来,上头那张是酒坊的契纸,叶柒看了两眼便收了起来,但下头那张却是一张房契,地址正在酒坊隔壁。
叶柒捏着那张房契上下看了几遍,目光落在了那把还孤零零躺在盒子里的钥匙上。
“难道……”
叶柒噌地起身,来到床边打开柜子,将一串钥匙取了出来,上头每把钥匙上都刻着相应的区域名字,叶柒对着单子,挨个数了一遍,一把都没错,一把都没少。
那么……这多出来的一把钥匙只有可能是属于那间多出来的房子的!
“没想到刚才还发愁的事儿,阿翁倒是给我提前解决了。”
叶柒乐了,捧着钥匙笑倒在了床上。
但笑着笑着,叶柒突然严肃了起来,从床上翻腾了起来,坐在床沿边上,撑着下巴发愣。
花雕本就胆小,见自家小姐一会儿癫笑一会儿发愣的,刚憋回去的眼泪眼见着又要冒了出来,扑到了床头,拉着叶柒道:“小姐你怎么了?可别吓我!”
叶柒愣着神呆呆道:“花雕,你有没有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这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啊?”花雕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张着嘴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这一天的经历,让叶柒一夜之间警觉了许多,刚才那一瞬间想起那成叠账本中的笔笔破账,那样的酒馆真能够如她所说的那般轻易就赚钱盈利?按常理自然是少不了一番打磨的。
但从应下赌约开始,她将所有的事串在一起,就像是从一个圈套踏进了另个名作“激将法”的圈套里,这背后叶老爷子那只手看似放任自由但始终没有离开过。
想想也是,叶柒自小是叶老爷子亲手养大的,她脚一抬老爷子都知道她要做什么,怎么可能没有料到现下的发展?叶柒忍不住抖了一下,越想越觉得像那么回事,但从花街出来后她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想着自己也许只能去酒坊东山再起了之后再风风光光回家。
现在,退路依旧没有,眼前的选择只有一个,但可能过程会被她想得要艰难许多。
那又能怎么样呢?叶柒心里流起了泪,自己作得死就得自己担着。
况且说不定只是这一天下来,自己的杞人忧天呢?
思及此处,叶柒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捏了捏已经被她的反常弄得不知所措的花雕,站起身来:“好了,小花雕,帮你家小姐我一起把行李打个包,记得有啥值钱的都带上,还有那些个账本,明天一早宵禁解除,咱就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