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才移黄花入暖阁

十一

“你刚才说峨嵋和燕子坞里有坏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周远喘着气问。

丁珊运起了内力,所以行走如风,周远几乎要跑步才勉强跟得上她。

丁珊并不理他,只顾自己往前走。眼看快要离开种植园时,她警惕地停下脚步,握紧了手中的剑。

“怎么了?”周远赶了上来疑惑地问。

“早知道还是应该一剑杀了你,”丁珊恨恨地说,“是你故意把我引来这里的是不是?”

“什么叫把你引来这里啊?”周远仍然没有弄明白。

“这里如此偏僻,就算打起来也不会引起注意,”丁珊冰冷地说,“你究竟是什么人的手下?”

她话还没有说完,一个红衣校卫带着六个身穿黑衣的部属突然从前面的树林里闪出来。那六个黑衣校卫快速呈扇形围拢过来,一下子把丁珊和周远围在了中间。

“哦不是的,我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周远连忙对丁珊解释。

“等一下,等一下!”他又朝那些校卫喊道,“这是误会。”

周远终于明白过来,这些校卫之所以突然在这里出现,一定是因为跟踪了自己。庞天治只是假装释放了他,然后派人在后面尾随。他虽然在数学上天赋超群,极为聪敏,可是却没有任何江湖经验。再加上他毫无内力,因此视觉和听觉上完全是一个普通人,根本无法意识到有人在跟踪他。就像刚才,丁珊已经听到树林中的埋伏,而他还毫不知觉。

“我已经弄清楚了,这位姑娘是峨嵋剑校来的客人,并不是要擅闯燕子坞,”周远将身体挡在丁珊之前说道,“她有柳依仙子的重要口讯,要传达给黄……”

“不要再说了,”丁珊打断周远,阻止他说出黄毓教授的名字。

“我确是峨嵋弟子。”丁珊朗声对校卫们说,并一扬手中的宝剑,阳光下,一缕金光掠过剑锋,可以清晰地看到“峨嵋”两字。那是峨嵋创派祖师郭襄的亲笔,天下人都认得,“你们带我去见慕容校长。”

那红衣校卫抱拳施礼,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剑是峨嵋所铸不假,不过姑娘是否是这把剑的主人尚有待确认,还请姑娘跟我们到乌啼堡走一趟,待庞总长查明。如若属实,我们再鞍前马后,陪护姑娘去见校长。”

周远一听这话就急了。庞天治的阴狠他已经见识过多次,对待自己学校的学生尚且如此,对待私闯校园的嫌疑者自然要变本加厉。这么清秀洁净的女孩,若被他锁到污秽的石室里讯问,真是不堪设想。

“峨嵋宝剑在手,还有什么疑问?”周远说,“峨嵋剑校明日就到,她们都是慕容校长请来的贵客,岂能任你们随意盘问!到时候峨嵋责问,慕容校长怪罪起来,你们担当得起吗?”

周远一生之中,从没有在人前如此大声陈词,此刻为了丁珊的安危,竟勇气十足,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峨嵋子弟,都是名门之后,和皇家贵胄,江湖豪门血脉相连,你们如果顾惜自己的前程,应该现在就带这位姑娘去见慕容校长!”周远又大声补充道。他说这番话,完全是想提醒丁珊。大家都知道峨嵋学生背景深厚,你爸若是什么丐帮帮主,钱庄财东什么的,现在不说,更待何时?就算出生平民,也应该胡诌乱盖,先随便报几个名号,待见到慕容校长,再如实相告也不迟。

周远这番话,竟然还真让那红衣校卫脸上露出一些犹豫之色。不过那只是短短一瞬,他随即冷下脸来说道,“我拿学校津贴,便要忠于职守,学校防务,启同儿戏,这位姑娘若是能拿出我校的请帖,我自然放行,否则,我只能带姑娘去见我的上司,如果这样做得罪了姑娘,将来派人问罪于我,我只有自认倒霉。”

那红衣校卫这番话不卑不亢,挑不出错来。但周远想庞天治处心积虑派他跟踪至此,非要将丁珊带回乌啼堡,必定是有什么摆不到台面上来的理由。

丁珊站在那里,并没有像周远期待的那样,搬出一两个大后台来,她只是冷冷道,“那个什么乌啼堡,我是绝不会去的,你要么带我去见你们校长,要么你就上来抓我试试。”她说完伸手一推周远,将他推得一跤跌出圈外,然后把剑一横,剑尖微颤。

那是峨嵋剑法的标准起手式“英华摇曳”。

许多历史传统悠久的武功流派,都有自己特定的起手式。每次与人切磋或动武,必先摆出起手式。这既是对自己武学传承的尊重,也是向对手宣告,我将用光明正大的正派武功迎战你。这起手式分为静态和动态两种,最早的时候,起手式都是静态的,往往是一个端正谦逊的姿态,近百年来,随着武学理论的发展,许多门派把起手式改成了动态。

静态的起手式很简单,倘若对手抢先发动进攻,很容易占得先机。就好比下棋,你如果第一步棋永远下同一个地方,对方就可以有针对性的准备。而动态的起手式,则可以有虚实变化,引发不同的后续招式。

“英华摇曳”,就是一种蕴含着丰富变化的动态起手式。

周远跌在地上,一肚子的委屈。他满心想帮丁珊,却反而引她入了圈套。刚才那一推出手那么重,虽然目的是让他这个不会武功之人退出圈外,可多半也有恨他之意。他悄悄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开始暗运内力,希望能像昨晚那样,在关键时刻帮助丁珊脱困。

七名校卫看到起手式也立刻纷纷拔出兵刃,眼看两边就要动起手来。

就在这时候听到一声“且慢”,然后一个男子三纵两跃,来到近前。“且慢”的声音由远及近,人也几乎随着声音同时由远及近。人当然无法移动得和声音一样快,但是一些轻功高超的人,可以用他们轻快的身法给人造成这种错觉。

来人是燕子坞校卫队的副总长韩家宁。

“萧队长,请问这里发生何事?”韩家宁问道。

那姓萧的红衣校卫对韩家宁行礼道,“副总长,那就是昨夜擅入燕子坞的女子,她不愿跟随我们去乌啼堡接受盘问,我等准备将她抓捕,带去见庞总长。”

韩家宁点一点头说,“你做得很好,我会将你尽忠职守的事情告知庞总长,不过慕容校长已经得知此事,派我来请这位姑娘,这位姑娘,你可愿随我去见校长?”韩家宁朝丁珊行了个礼。

丁珊并不知道这个副总长究竟是什么人,但见他彬彬有礼,便也回礼道,“我跟你去见慕容校长。”

“且慢,”那个萧队长大声说道,同时满脸狐疑地看着韩家宁,他脸上的那道疤痕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得颇为刺眼,“慕容校长为何要见这个女子?此事庞总长知道吗?”

韩家宁回过头,看一眼萧队长说,“庞总长当然知道,他此刻正在慕容校长身边,萧队长,你的任务已经圆满结束了,请你回乌啼堡待命!”

韩家宁见萧队长依然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命令!”

韩家宁说庞天治在慕容校长那里的确是事实,刚才得到禀报以后,庞天治立刻赶往校长办公室,筹划峨嵋的接待事宜。所以萧队长现在回到乌啼堡,还见不到庞天治。

当然两人最终会见面,也最终会拆穿韩家宁的谎话,不过他现在已经顾不得这许多。

萧队长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昂起头说,“韩副总长恕罪,我不能执行你的命令,我今天是受庞总长的直接吩咐来办理此事,我只听从他一个人的命令。”

韩家宁怒道,“岂有此理,庞总长也好,你我也好,都是为燕子坞效命,什么叫只听从他一个人的命令,你把自己当作是庞总长的私家鹰犬吗?”

两人讲到这里,话其实已经说破,没有了回旋的余地。萧队长索性把剑一横,道,“副总长,如果你执意阻挠我完成庞总长亲自下达的任务,我只有连你一起抓捕,到时候我愿与你一起,听凭他的发落!”

韩家宁冷笑一声说道“庞天治这几年拉帮结派,苦心经营,对燕子坞的防务独断专行,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为了这个女子,昨晚秘密审讯本校学生,今天又不经校卫办公室备案,私自下令抓捕,这些都已经违反了校卫队的章程,这些我都会如实向慕容校长禀报。萧队长,如果你现在迷途知返,到时候我还可以替你说情。”

萧队长听到这里脸开始发青,他手中剑一挥,手下六人立刻一起挥动兵刃,向韩家宁抢攻过去。韩家宁不急不忙,抽出剑来,脚下步伐一转,已经绕到了其中两人身后,他的身法快得匪夷所思,如山风过隙。

可是当韩家宁正准备出手时,那两人已经向前疾走,另外四个人加上萧队长随着韩家宁从边上绕过来。尽管他们的步伐远不如韩家宁快,但是因为七个人巧妙的走位,韩家宁一下子竟又被围在了圈中。

旁边的丁珊和躺在地上的周远都已经看明白。这七个人并不是随随便便一拥而上,而是组成了一个训练有素的剑阵。张三丰猜想明确地昭示,七个人可以设计出最强大的进攻组合!

韩家宁也已经意识到。他舞动手中剑,挡开周围的一轮攻击后大喝一声,“你们都是什么人,燕子坞校卫队从来没有训练过剑阵!”

萧队长和那六个黑衣校卫一言不发,屏气凝神,各自保持阵型,不紧不慢,同时也不依不饶地攻守着。单看他们当中每一个的剑法,既使是最好的萧队长,也是中流水平,可是七把剑配合起来却俨然像一个绝顶高手。一把剑从某一方向刺来,其余六把已经封住了各个退路,七个人进退跳跃,相互间毫无干扰,这就是阵法的威力。

韩家宁很快落了下风。实际上,要不是他的轻功实在高出对方太多,他早就已经被逼入了绝境。

周远正出神地看着战局,丁珊突然走到他的身边。

“我真的不知道他们跟踪了我,”周远面脸歉意地摇着头说,“我只是想到你受了伤,想过来帮你。”

丁珊没有说话,伸手将他一把拉起道,“我们快去梨花渡。”

“这……不行啊,”周远见丁珊没有出言怪他,心里舒了口气,但还是说道,“这位韩副总长是来帮你解围的,现在他局面不利,你怎能一走了之?韩副总长一向为人正直,在学生里口碑很好的……”

丁珊仍拉着他往前走,“我跟你说了,燕子坞里我只信任黄毓教授一人,我必须要在峨嵋代表团进燕子坞之前找到他,此事关系到整个江湖的安危,比我们这里任何一个人的性命都更加重要。”

“可是我们可以让韩副总长带着我们一起去找黄毓教授,他是个讲道理的人。”周远挣扎着说,“如果庞天治在曼陀山庄也布置了校卫的话,恐怕韩副总长还可以帮助我们,你看现在的情形,他很快就要落败,到时候这七个人追上来,你一样要苦战一场!”

丁珊见周远挣扎着不走,又气又急,但是又有点拿他没办法。

昨晚初碰到这个男生时,只当他是一个理论系无用的书呆子,后来他飞石相救,今早仍惦念着她前来寻找,却有那么一点侠骨心肠,刚才那些校卫出现时,虽然都是他的错,但他不顾自己全无武功,将身体挡在她前面为她解围,又有那么一点男子汉的勇敢,此刻不肯舍弃危急中的副总长而去,虽然那倔强的样子颇为可恨,却也是江湖道义,而这一番解释的话语,听起来其实还是有几分道理。

她叹了一口气,放开周远,一提内力,挺剑加入了战局。

丁珊一进来,七人剑阵立刻如水波流转一样蓦然换了一个阵型,七把剑的速度陡然加快,分别刺向两人。

从武学理论上来讲,受攻者每增加一人,阵法的设计难度就要上升一个指数量级。七打二的变化要远远多于七打一的变化。丁珊加入以后,从那七人的调整来看,这个剑阵是一个由高人设计的精妙阵法。那七人剑速加快后,变化更加繁复,攻击力丝毫没有减少。

但是丁珊经过了一个晚上“降姝草”和种植园里其他一些疗伤药物的治疗以及自己的调息,内伤已经比昨晚减轻了不少,施展出来的剑法也比昨晚高明了不止一个档次。韩家宁不再像刚才那样左支右绌,两边渐渐变为均势。

但是很快问题又出现了。那七个校卫显然暗地里操练过这套剑阵,相互的配合极为熟练,可丁珊和韩家宁却素昧平生,首次联手抗敌,相互间毫无默契可言。而且韩家宁的剑法虽然也相当高明,但是路子却比较奇怪,甚至和峨嵋剑法有些格格不入。一旁的周远觉得韩家宁的招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曾经在哪本书上涉猎过。

萧队长突然向后撤步,口中呼喝了几句听不懂的话。其余六人也突然一齐后退,然后又一齐出剑攻过来。这一次,七个人的每一招都是冲着丁珊和韩家宁两人防御的空隙地带而去。这空隙地带正是两人配合的弱点,两人又怕对方不防,想防又怕误伤对方,结果要么干脆不防,要么也防得畏首畏脚。

这萧队长是剑阵的统领,他显然已经觉察到了这个弱点,刚才口中呼喝的一定是指挥剑阵的暗语,那六个人得了指令,立刻变了一个套路攻过来,一时间丁珊和韩家宁立刻险象还生,一个凭借着实高超的峨嵋剑法,一个凭着精妙的轻功,才总算没有立刻落败。但是按照这个势头下去,双双被校卫们擒住,只是时间的问题。

丁珊开始感到焦急,心中突然没由来地有些恨周远。她好不容易凭着自己过人的机智一路逃来了燕子坞,可是自遇到这个男生以后,却几次被她左右了自己的思路,弄到现在竟是要功亏一篑。

就在她恨意丛生的时候,突然听周远在一边高声叫道,“乾三坤六震九七,坎虚巽实分五离,风雷火泽断生死,金水木土转玄机。”

丁珊和韩家宁都受过武学高等教育,当然立刻听懂周远并不是雅兴大发突然开始作诗,而是在用标准的教科书术语讲述一套三维的方位移动。乾坤坎离震是第一维,天泽火雷风是第二维,金木水火土是第三维。两人稍加思索,便立刻领悟这讲的是那七人剑阵的核心走位。

任何一套阵法,不管多么精妙复杂,都有一个最基本的核心走位。所有繁复的变化,都是从这套核心走位演化出来的。七个人通过苦练,掌握了核心走位以后,只要剑阵统领发出一些简单的指令,众人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施展各种变招而不失默契。

掌握核心走位以后,衍生出千变万化相对很容易。可是通过观察到的千变万化而要逆推出核心走位,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这不仅需要极为完备的阵法学理论,更是要有极强的算学天赋和超乎常人的计算能力。

不过此时此刻,站在旁边观战的,恰恰就是这样一个人。

周远对武学理论的兴趣最初就是通过张三丰猜想点燃的,而张三丰猜想是阵法学的基石。在周远还没有进燕子坞之前,他就四处收集各种关于张三丰猜想的旧报纸,旧杂志和旧书籍,在打完工后自己研究琢磨。来到燕子坞后,更是将“还施水阁”学士生图书馆里所有关于猜想和阵法学的书籍一网打尽。

当然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知识竟然会在如此重要的时刻,帮助他破译了一套高明剑阵的核心走位。

破解了核心走位以后,剑阵的各种变化便都成为可预判了。凭那七个人本身二流的剑法修养,一旦剑阵变得可预判,那么施展出来的威力就也只是二流的了。对于丁珊这样的高手来说,剑阵一下子就变得毫无威胁,甚至有点令人乏味。

只见她身法陡变,按照周远方位的指引,抢在那些校卫出招之前连刺数剑。只听一片“啊哟”,“哎哟”之声,四人已经手脚中剑,倒在地上。丁珊上前用剑锋分别在他们脖子上一拍,打晕过去。其余三人,包括萧队长在内,也已经被韩家宁出掌击昏。

这一切只不过发生在数秒之间。

丁珊回头看周远,发现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两眼失神,仿佛魂魄游离。

“喂!”丁珊跑到他旁边,用力拍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句“喂”,却是昨晚以来,她第一次对周远表示关切。被丁珊一喊,周远浑身一抖,才恢复了注意力。原来他刚才太过沉浸于数学的演算之中,竟又有些像在杨教授课堂上那样眼前出现了许多数字符号的幻象。

“你怎么会懂他们的阵法?”丁珊问。

“我是选取了他们六个方位上攻守时最频密的招式逆推出了阵法的核心走位。”周远解释,同时用手指了指地下。只见泥地上用石块画满了各种数字和算符。

丁珊修习过系统的武学理论,“逆推核心走位”这样的事她当然知道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如果换作是平时,她早已经认定对方是个江湖骗子,可是看着周远那副略带点迟钝的却又无比认真的神态,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没有那么肯定了。

“这位姑娘的峨嵋剑法使得好漂亮,让我大开眼界。”韩家宁这时候在旁边插口道,“看来一定是峨嵋武校的学生没错了。”

“我是峨嵋剑术系的丁珊,”丁珊回道,“韩副总长也是好剑法,轻功更妙。”

韩家宁爽朗地哈哈一笑,说,“我们就不要在这里互相客气了。我先替这些粗鲁的校卫向丁姑娘道个歉。趁庞天治其余的亲信未到,请允许我护送姑娘去见慕容校长。”

丁珊听到这话,犹豫了一下,说道,“不瞒韩副总长说,刚才我答应去见慕容校长,只是权宜之计。我此来燕子坞,怀有柳依校长托付的重大使命,关系到整个江湖的安危,韩副总长刚才出手解围,我感激不尽,不过我斗胆请求一句,是否能就此放我离去……”

韩家宁露出惊讶的表情,“丁姑娘,你知道我不可能这么做的。制约庞总长的独断专行,维护校卫队章程是我的职责,可是保护燕子坞的安全,也是我的责任。任由姑娘离去,我绝办不到。慕容校长和柳依校长在共抗魔教的时候就是老朋友了,峨嵋和燕子坞两校也是渊源深厚,如果真如你所说,事关江湖安危,我们更加应该快些去见慕容校长,共同商议对策才对。”

丁珊踯躅片刻,说道,“副总长,我知道你的好意,你说的也极有道理,可是柳依校长警告过我,燕子坞内部可能已经混入了奸细,让我不要相信任何人。我身负的使命实在牵涉太大,副总长,请恕我必须要独自去完成……”

韩家宁听完丁珊的话,神情严肃起来,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本燕子坞内部的事情,我是不应当同外人讲的,不过丁姑娘刚才也已经看到了,本校的校卫队总长私自豢养了一批亲信,秘密训练剑阵,图谋不轨。不知道柳依校长说的奸细是不是就是他。我昨晚听说他秘密审讯这位周远同学,今早又不走程序私自派出校卫,才赶过来查个究竟,请丁姑娘一定相信我,如果你肯将你的使命相告,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帮助你。”

丁珊站在原地,这一次犹豫了很久才说,“副总长,我真的不能告诉你我的使命,如果你真的要帮我,请让我离去,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韩家宁摇摇头,“这个我真的做不到,这样吧,如果姑娘愿意告诉我你要去哪里,要做些什么的话,我可以护送你前往。”

丁珊看韩家宁的样子,知道他确实是不会放她走,他不坚持把她带去慕容校长那里,已经相当宽容了,她于是无奈地说道,“我要去曼陀山庄,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见黄毓教授。”

韩家宁听完这话发出“哈”的一声,原本严肃的神情松弛下来,“我还以为姑娘要做什么私密的事情呢。见黄毓教授有什么不可以的,如果我们一起去慕容校长的办公室,让他把黄毓校长从曼陀山庄请来,其实只有更加方便?”

“不行!”丁珊立即说,“我必须要直接去见黄教授,在见到他之前,我不想见任何人。”

丁珊的这句“不行”说得相当不客气,韩家宁脸上露出一些不悦。他一直都以礼相待,但是这个少女却如此强硬,不肯妥协,完全没有一点客随主便的礼貌。

周远看到韩家宁好不容易来帮他们解了围,两个人却要说僵,心里着急。他正要开口,却听韩家宁道,“好吧,我带你去曼陀山庄见黄教授。路上的校卫我会应付,不过希望姑娘到时候不要做出损害燕子坞的事情,让我后悔我的这个决定。”

丁珊见韩家宁终于妥协,忙行礼致谢,然后郑重地说,“我绝不会做出损害武林的事情的。”

周远听丁珊并没有直接说“不会损害燕子坞”,而是说“不会损害武林”,心中略有些奇怪,但是心想燕子坞和武林并不是对立的概念,便也不去深究了。

韩家宁在旁边看了一眼周远,说,“你是武学理论系的周远吧,刚才多亏你道破了剑阵的核心走位,帮了我们的大忙……你也一起来吧。”

十二

三个人离开种植园,沿着小径又前行了片刻后,翻上一个山崖,到了校园的正路上。丁珊穿着黑色的紧身装束,在校园里显得非常突兀,她窈窕的身段也会引来一些男生的回头。好在现在是上早课的时间,路上的学生并不多。

路上很快就遇到了两名校卫,他们看到丁珊立刻都停下了脚步。不过没等他们出言询问,韩家宁已经抢先朝他们吩咐道,“你们快去种植园南面的香椿树林,那里有七个违反章程的校卫,已经被我制伏。你们去把他们押到乌啼堡去,听候我的发落。多带些人去,把梨花渡那边的人也都带上。”

几个校卫面露难色,“刚才庞总长派人来叫我们和梨花渡的小队都去曼陀山庄待命……”

“我知道,不过现在情况有了变化。”韩家宁尽量不动声色地说,“先去处理违规的校卫,然后再去曼陀山庄。”

校卫们互相看了几眼,终于恭敬地向韩家宁行礼,然后分头去“梨花渡”喊人。

韩家宁等校卫们走远以后,回头问周远,“这位姑娘要去见黄毓教授这件事你昨晚告诉庞总长了?”

周远摇摇头,“这事我也是早上才知道的。”

“可是他已经开始加派人手去曼陀山庄,难道已经有所察觉?”韩家宁看着丁珊,“丁姑娘,我希望你知道,我们迟一分去见慕容校长,向他报告这些可疑的动向,庞天治就多一分时间来行使他的计划……一会儿在曼陀山庄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我不一定可以保护你周全。”

丁珊朝韩家宁点点头,说,“这些我都知道。”

韩家宁拿她没有办法,只能说,“等梨花渡的校卫离开以后,我们赶快上渡船。”

三人来到的语嫣楼前面的桃林边暂侯。丁珊不经意地朝四周打量一番,突然朝楼前一指说,“这就是王语嫣的雕像吧?”

周远点了点头,看来这尊雕像在其他的武学院校里也是家喻户晓。

丁珊凝望了一会儿雕塑,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她真的好哀伤,这是为什么啊?”

周远笑了,这是个没有人能回答的问题。或许是因为那段传说中没有结局的爱情,亦或许是因为预见到了武学理论的衰落?

“听说在某一个角度可以看到她的微笑,是真的吗?”丁珊又问。

“是有这样的说法,每年开学头几天,新生都排着队来看雕像。”韩家宁说,“不过好像从来没有人能看到过。”

“她哀伤得好美……”丁珊很想走到近前仔仔细细地看一看塑像,但是眼下却没有这样的奢侈。

“我们走吧,渡船就要开了。”韩家宁说。

丁珊朝雕像又看了两眼,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三个人急速来到梨花渡,正好赶上巳时的渡船。

渡口已经没有了校卫,只有两名研究生部的教授正在登船,他们都有些奇怪地看着丁珊,显然不习惯在早课时间看到这样打扮的女生,其中一个准备开口询问。

韩家宁抢先热情地和两位教授打招呼,随便扯起一个今天日报上的话题,然后拉着他们到船舱里就坐。

周远赶紧领着丁珊在船后部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早课时间渡船上人的确很少,船头有一两个研究生,后甲板上只有他们两个,周远只期盼着船工快点开船。

渡口更漏上巳时已到,两名船工解开船绳,一前一后,将槁用力一撑,渡船缓缓地离开了岸边。

周远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靠到船舷上。可就在这时候,忽听岸上一个娇柔的女声喊道“等一下”,然后几下风起,夹杂着几声嬉笑,四个身影从湖岸施展轻功纵跳到了船后甲板上。

周远抬眼一看心中暗暗叫苦,上船的四人正是袁亮,毛俊峰,章大可和季菲。

这四位高材生原本是应该在本部上早课的,可是他们均已找好了工作,上课对他们已经不再重要,四人又都是各自系里主任和老师的宠儿,有恃无恐,因此今早相约一起逃课,要到曼陀山庄去闲逛。

季菲今天穿着白色的裤装,搭配米黄毛衣,是清纯简约的校园时尚。她在甲板上刚一站定,就注意到了坐在角落里的丁珊和周远。出于女生的本能,季菲立刻上下打量了一番丁珊的相貌衣着。

旁边的袁亮也已看见,走过来说道,“周远,你知道杨教授课的作业是明天交对吧?”

“哦,我知道……”周远回答,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紧张。

“杨教授昨天没有把你怎么样吧?”季菲问。

“嗯,没有怎么样……只是批评了我。”周远胡乱回答,他只希望这两人赶紧把注意力从他身上移走。

“那就好,我们都担心杨教授一发火把你从这课里给除名了,那我们的作业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袁亮说。

章大可和毛俊峰这时候也都回过头来,认出了周远就是那天在课上出洋相的那个理论系学生,都暗暗露出笑容。

“你旁边这位同学是谁啊?”章大可问。

“她……嗯……她……”周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怎么这么紧张,难道是你女朋友吗?”毛俊峰说道。袁亮和章大可立刻都放肆地笑了起来。

“喂,你们礼貌点行不行!”季菲嚷道,“她这么面生,一定是这一届的新生。”

“可是才一个月都不到呢,就认识了新生,真是厉害啊。”毛俊峰继续调笑道。

“没错,你是怎么做到的?”章大可没有毛俊峰那么伶牙俐齿,倒像是在真心请教似的。

丁珊在旁边已经看出这四个肯定是燕子坞里比较飞扬跋扈的学生,同时也清楚了周远在学校里的地位。毛俊峰说出“女朋友”三个字时,她立刻就恼了,不过她忍住不去反驳,怕露出破绽。既然他们把自己当成了新生,便索性默认。

撑船的船工对这四个学生放肆的跳船行为当然很不满意,不过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把渡船撑向芦苇塘的深处。

“你叫什么名字,准备选哪个专业啊?”季菲走到丁珊身边问道。

丁珊略犹豫了一下,说,“我叫丁珊,准备修剑术。”

袁亮在旁边立刻“哈”地笑了一声说,“你看,大家都选剑术,现在都没人要练你们的刀法了。”

季菲嘴一撅,正准备反驳,后面毛俊峰说道,“现在新生真是越来越舒服了,我们那时候头六个月可是每天早晚都要踢腿站桩,苦不堪言啊。”

毛俊峰用的仍是玩笑的语气,但是脸上已经隐隐有些狐疑。

周远心一沉,知道要露馅。新生现在的确应该都在燕子坞本部集体练基本功才对。

这时候韩家宁从乌篷内走出来说道,“你们四个刚才跳船已经违反了校规,现在还大声喧哗,影响船舱内老师的休息,你们都是各系最优秀的学生,希望你们自重!”

韩家宁和庞天治不同,一直在学生心目中颇受尊敬,所以说出这几句话来还是很有分量。况且的确是袁亮他们理亏,四个人吐一吐舌头,向韩家宁行礼,然后走到另一边的船舷低声交谈起来。

这是韩家宁今天第三次替他们解了围,丁珊和周远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渡船驶入一望无际的芦苇中,蜿蜒而行。丁珊站起来,目光停留在湖风中摇摆飘曳的芦苇上,轻轻说道:“这是我第一次来江南,太湖水乡,果然名不虚传,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几句诗虽是秦风,用在这里似乎更加贴切呢。”

周远侧过头看着丁珊,她此刻的样子和刚才看到王语嫣雕像时的表情一样,分明是少女情怀,可是她无疑正肩负着某种重要的使命,让她必须要提防周围所有的人,甚至要像昨晚那样挥剑杀人。这不是她这样年纪应该背负的重担。

渡船驶入芦苇荡的中心,浓雾笼罩过来,把周围的景致变得昏暗妖冶。周远回过身靠着船舷坐下来,从怀里掏出杨冰川教授昨晚给他的那张写着公式的纸看了起来。公式很难,可是比公式更难的,是公式里那些变量所代表的武学意义。杨冰川教授不会给周远一个纯数学难题,这个公式,一定昭示着什么武学的内容才对。周远看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却完全没有头绪。

周远看着看着,那些变量和算式突然开始从纸上浮了起来,往空中飘去。周远大惊,知道又要发生前日课堂上的幻觉。他努力想收回神志,却没有一点动弹的力气。那些符号开始在空中变换重组,周远细看之下,竟发现几次冒出来的奇异符号之间有很多的相似之处……

十三

慕容校长的办公室位于燕子坞岛中心一幢两层的小楼里。在“巨阙阁”、“偃月台”这些高大建筑的围绕下,小楼显得很不起眼,外来人若不知道,绝不会想到威震江湖的慕容迟校长每天就在这里办公。

庞天治同楼下守卫打过招呼以后上到二楼,他径直去了位于会客厅东首的会议室,慕容校长召集学校教务、后勤还有护卫各部门在这里召开接待峨嵋武校代表团的工作会议。

庞天治走到门口,听到里面有两人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他略一分辨就听出来是慕容校长和杨冰川教授的声音。

只听杨教授隐约说道,“……神情真的一模一样,而且,也有一样的算学天赋,丹田通径同样小得不正常……”

“……他是四年级生,过去怎么没有注意到他?”这是慕容校长的声音。

“我三年前开始就只带四年级和研究生的课程了……其他的老师对他都没有什么印象。”杨冰川回答。

“你的意思是……这个学生和黄毓教授说的那个事情有关?”慕容迟又问。

“我不确定……校长你是知道的,我从来都不相信那件事情会真的发生……”

慕容迟刚要再说什么,已经意识到门口来了人,便没有说下去,打开门将庞天治请进了办公室。燕子坞校办主任、各系系主任还有后勤主管们随后也都陆续到达。

众人在一张长桌的两边坐定以后,慕容校长首先简短地介绍了一下峨嵋突然提前到访的情况。慕容迟和杨冰川差不多高,比他的身材略魁梧一些。如果说杨冰川教授身上有更多的学者气息的话,慕容迟校长更像是以前门派帮会的掌门或者舵主,有一种雄霸一方的气势。

接下来由矮小发福的校办主任姚伯楚主持准备会议。峨嵋武学院的接待准备工作其实早就已经开始,这个原定于明天上午举行的会议只是讨论确定最后几项事宜。

第一是关于是否让传媒进入燕子坞采访两校整个交流过程。少林武当从来都是拒绝媒体进入的,这次的访问活动,也只是每天在山门口开一个新闻发布会回答若干提问。而燕子坞不像少林武当那样受一些佛家道家戒律清规的约束,所以历来对媒体比较友好,此番也决定允许《武林日报》、《江湖周刊》和《晓生评论》三大媒体跟随峨嵋代表团进入校内采访。

其次是关于是否允许安护镖局进入燕子坞。由于整个峨嵋代表团全部是女子,饮食住宿,需要有一定的空间,所以连少林武当都破例允许少量镖局的高级镖师进入寺观之内,在峨嵋的寝房周围维护。此举自然不是信不过武林两大院校的治安能力,而是一种礼节性的举措。这次燕子坞允许媒体进入,人员自然会更加混杂一些,所以也决定同样准许安护镖局少量人员进驻。当然主要的安全工作还是由燕子坞校卫队负责。自从铲灭魔教之后,武林秩序逐渐恢复,近十几年来更是一片太平盛世。所以这些举措最终应该只是走走形式而已。

最后,是关于交流活动的日程。由燕子坞全体师生参加的欢迎大会提前到了今天下午峨嵋到达之后。会上将有慕容校长和柳依仙子的讲话,学生代表发言,峨嵋武校的剑舞表演,燕子坞的拳掌兵器合练,压轴的当然是王素和周云松的比剑。之后的几天峨嵋的学生将和燕子坞学生共同听课,共同习武。最后一天,慕容校长会设宴款待峨嵋全体来访师生,尽最后的地主之谊。

姚伯楚确定完日程后,请庞天治就安全保卫工作说几句话。

庞天治一站起来,在座的不少主任老师都皱起了眉头。他在学校里独断专行的风格不仅让学生们都很讨厌他,连许多教师也对他没有什么好感。

换作平时,庞天治一定要长篇大论地演讲一番。不是标榜他上任以来在保安工作上做的革新,就是抱怨各系师生的不重视不配合,时不时还经常要挖苦几句他前任的疏漏。可是今天的庞天治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心里在惦记着别的什么更重要的事情。

“峨嵋武校突然提前到来,给我的准备工作造成了很大的不便……”他带着抱怨的语气说道,“不过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就像我一直说的,对于这种重大事件的保安工作,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持联系的畅通。燕子坞这么大,又有两个校区,我们校卫队不可能保证监管到每个地方。但是我一年多来已经在燕子坞利用信鸽和烟火装置建立了一套很完善的报警和联络系统,任何地方发生状况,只要能够立即把信息送达学校各处,就可以相互支援,用最快的速度来解决问题……”

庞天治的抱怨,看来也是为了凸显他一年多来的功绩,长桌两边的不少老师和主管们都互望一眼,心里发出冷笑。

庞天治接下来又讲了几条配合峨嵋代表团在燕子坞各项交流活动的保护措施后,便草草结束了讲话,坐了下去。

姚伯楚看庞天治结束得这么快,当然感到奇怪,不过他想这多半是庞天治在表达对峨嵋提前到来的不满而已。

姚伯楚把会议的决定又梳理总结了一遍,就宣布散会了。后勤处的人员开始着手布置校园和礼堂,各系的主任教师则分头去通知组织学生。

姚伯楚有些担心庞天治的脾气和他的作风到时候会和安护镖局发生摩擦,特地想去跟他关照一声,可是庞天治却早已下楼,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庞天治匆匆回到“乌啼堡”,立刻向手下打听萧队长是不是已经回来了。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如果萧队长已经成功地把那个女孩子带回来的话,一切或许还都来得及。

可是他得到的回答却是,萧队长因为违反校卫队章程被副总长派人抓捕了回来,现在正羁押在囚室里。

庞天治气得浑身颤抖,一拂袖子就直奔囚室而去。他铁青着脸,重重地蹬着地面,让跟随着他的几个手下心惊胆战。

庞天治命人打开囚室的门,只见萧队长一脸颓丧地躺在地上,衣服散乱,前胸后背都是尘土。他显然是经过了一场战斗,并且不是得胜的那一方。

“怎么回事?”庞天治喝问。

“是韩副总长他……突然出现……不让我们把那女生带回乌啼堡……还和我们动了手。”萧队长坐起来小心翼翼地回答。

庞天治愤怒地“啪”一拍旁边的石桌,“然后呢?你们七个人布剑阵难道奈何他不得吗?”

萧队长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脸上的表情既羞愧又无奈。

庞天治的怒火立刻燃烧得更旺,“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你们就是这样来回报我的?”

“我们本来占尽优势,结果后来……那个理论系的学生破解了剑阵的核心走位……”萧队长终于开口解释。

“胡说八道!”庞天治葫芦形的脑袋上的两颗眼珠仿佛要迸射出来,“一个理论系的屁学生怎么可能破译核心走位,就是杨冰川亲自来,他恐怕也要坐下来演算十天半个月才破得了!”

萧队长无言以对。庞天治说得没错,几分钟内逆推出核心走位这样的事情在常识里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那他们现在在哪里?”庞天治强遏怒火继续问。

“我看到他们往西面去了,”萧队长说,“后来是梨花渡那边的校卫把我们押回来的。”

“梨花渡……”庞天治脸上露出冷笑,然后转向身后的手下吩咐道,“把乌啼堡里所有的校卫都带上,跟我去曼陀山庄!”

渡船在曼陀山庄的“茶花渡”靠岸以后,韩家宁带着周远和丁珊向武学历史研究所走去。丁珊充满了警惕地观察着路两旁,像是随时在提防有人设伏。周远却一脸迷茫,还没有从杨教授给他的那个神秘的公式里回过神来。

武学历史研究所是一幢宏伟的六层红砖建筑,周围种满了各种名贵的曼陀罗花,有一种富丽堂皇的气息。

就在他们快达到楼前的时候,天空中一只白鸽突然从他们的头顶掠过,轻盈地飞入研究所门口的值班室里。韩家宁立刻咒骂了一声,回头观望,只见天上隐约还有几只鸽子分别飞向了琅嬛玉洞图书馆,研究生寝楼等各个部门。

韩家宁低声说道,“糟糕,庞天治居然这么快就回乌啼堡了。他一定已经发现萧队长没有完成任务,现在正通过信鸽通报整个曼陀山庄的校卫联合缉拿我们。”

“反正已经到研究所了,里面应该不会有很多守卫吧?”丁珊把手按到剑柄,看上去像是准备要杀进去。

韩家宁连忙摇头说,“丁姑娘,你千万冷静,燕子坞的校卫队有一套联络系统……”

韩家宁话还没有说完,丁珊已经一提内力陡然加速向前冲去。韩家宁恼怒地“咳”了一声,忙不迭地施展轻功随后追了上去。

韩家宁的轻功要略微高于丁珊,可是还没等他追上去截住她,研究所的值班室上突然升起了一股红色的烟雾。曼陀山庄的大部分日子都风和日丽,那红烟直直地升起来,整个岛上任何地方都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就是韩家宁刚才没来得及讲完的燕子坞校卫队所谓的联络系统,这系统是庞天治一手建成的,秉承自古老的烽火狼烟,作为校区里传递性息和预警的工具。红色表示一级警戒,一旦红烟升起,曼陀山庄上所有的校卫都很快会集结到武学历史研究所来。

丁珊已经不顾一切,手中峨嵋佩剑出鞘,只用了十余招,就将值班室里冲出来的两名校卫击倒。她收起剑冲入研究所里,韩家宁跟随着她一起奔了进去。

周远看着绝尘而去的丁珊和冲天而起的红烟,干着急,却没有任何办法。当他气喘吁吁终于奔到研究所的门口时,丁珊和韩家宁已经从里面又出来了。丁珊的脸色煞白,表情里写满了绝望。

“黄毓教授呢?”周远问。

丁珊摇摇头,痛苦地一言不发。

“上面的人说,黄教授昨晚匆匆离开,就一直没有回来。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韩家宁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周围。从研究所的四面,已经都可以看到穿着红色,蓝色和黑色的校卫朝这里飞奔过来。

头前几个轻功好的红衣校卫,不一会儿已经来到跟前。

“这是一个误会!”韩家宁说道,“大家先不要轻举妄动……”

“韩副总长,”一个红衣校卫打断他,“我们接到庞总长亲笔传书,叫我们连同你一起缉拿,有什么误会,到乌啼堡再说吧!”

几个校卫说完就挥剑分别朝丁珊和韩家宁刺过去。丁珊把周远推到身后,举剑迎战。几个回合下来,丁珊和韩家宁自然暂时占优,但是不断有四处赶来的校卫加入战局,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已经是近二十名校卫围攻二人的局面。周远隐在后面,手中仍是握着一块石子,紧张地注意着丁珊和韩家宁的战局,希望能够在关键的时候助一臂之力。不过现在看来,两人还都游刃有余。

突然之间,远处传来一声爆喝,一个小眼睛葫芦头身材魁梧之人挥掌杀来,直取韩家宁,正是校卫队总长庞天治。他身后又跟来包括萧队长在内的数十人,他们全都挥剑同时攻向丁珊。

“要抓活的!”庞天治一边出招,一边高声吩咐。

这一来,局面顿时向另一边倾斜了。

周远是第一次看到庞天治出手。他是燕子坞拳掌系的荣誉毕业生,又做过多年的巡捕,几招下来,果然名不虚传。

同样使掌,不同风格的人,有天壤之别。有的人掌法飘逸灵动,比如当年东邪黄药师的“落英神剑掌”,也有的人厚重如山,比如少林的“须弥山掌”。燕子坞的拳掌系融汇各种流派,根据学生自己的特点加以辅导。所以同是拳掌系毕业的学生风格可能完全不一样。庞天治,是属于那种掌法厚重,破绽极少,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风格。这种风格,恰恰是韩家宁的克星。

韩家宁的长处是轻功,他的身法移动极快,可以施展出令人难以预料的招法。那种自持强大,一味狂攻的人往往会被韩家宁找到破绽而一举击败。而庞天治的攻击却异常厚实,不求一举制胜,只求将对手慢慢逼上绝路。

果然二三十招斗下来,韩家宁已经要露出败象。

庞天治快速地环视一下四周,知道自己胜券在握。多年巡捕工作的经验让他练就了极好的眼力。旁边那个使峨嵋剑法的少女武功的确很高,但是看上去内伤仍未痊愈的样子,在近二十人的围攻下虽然仍能勉强支撑,但要不是校卫们要抓活口,没有倾全力攻击的话,她也早就败了。这里的韩家宁自己一个人摆平已经绰绰有余,何况还有十几个校卫在旁边掠阵。另外还有一个,就是退在旁边的那个理论系的学生周远,他手里握着一块石头,一边吐纳气息,一边紧张地注视着两边,好像准备随时掷出。

庞天治心里不由得冷笑阵阵。

庞天治是燕子坞最了解周远底细的人之一。申请誊写员的时候庞天治做了详细的背景调查,知道周远的丹田通径极小,根本无法习练内力。就算他打坐运气一个时辰,积聚起来的内力也不值一提。

韩家宁已经穷途末路,旁边掠阵的萧队长一挥剑突然从他后面攻来,显然是想快点结束战斗。韩家宁不得已回剑去防,庞天治看准这个机会,猛地朝韩家宁欺了过去,挥掌向他头顶拍落。

韩家宁已经无法闪躲,看庞天治落掌的势道,不死也要受重伤。

然后庞天治看到周远在远处掷出石头,向自己的面门袭来,显然是想从自己手上救韩家宁。庞天治不慌不忙,抬起左掌准备用掌力逼偏这枚石子,转而打向韩家宁,同时右掌还是按原来路线拍落。

以周远的内力,庞天治可以轻易地实施这个构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周远掷出的那枚石子竟快速绝伦,快到彻彻底底地出乎庞天治的预料。石子嘭地击中庞天治的鼻梁,顿时碎裂,鲜血从他的口鼻迸出。

庞天治惨叫一声,身体一晃,韩家宁回过身来,手中剑一下子刺穿了他的胸口。

庞天治轰然倒下,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个丹田通径小得不像样的学生竟可以像慕容校长那样的高手一般掷出那块石头。如果换作一个陌生人朝他飞石,他绝不会这样轻慢,可是正因为他对周远的了解,却偏偏害了他。

周远愣在那里,自己也不敢相信看到的景象。刚才掷出那块石头的感觉和昨晚完全不一样。昨晚他只是和过去两年多的练习一样用自己积蓄了半刻钟的内力打出石块。因为昨晚丁珊和那个黑衣男人正处于谁都没有退路的胶着状态,他才能一击而中。可是今天完全不一样,他掷出石块时感到一股巨大的内力通过他的手指激发出去,好像被一个内力强大的高手附体了一样。

很久以后周远才想通这是怎么一回事。

昨晚杨冰川教授突然用“太仓杨”方法测他的丹田通径以后曾把一股强大温暖的内力输入他的丹田,来平复他体内的难受。这股精纯深厚的内力一直留在他的丹田里,直到刚才才被激发出去。

不管是谁,如果他以为是周远向他出招,而实际上是杨冰川教授出手的话,结果只能是一个悲剧。

韩家宁刺杀了庞天治之后,立刻身形一动,晃到丁珊身边。两人一合力,周围的校卫的优势立刻就消减了。可是远处又奔来了更多的校卫。

“副总长,你轻功好,如果走得脱的话,就不用管我,去向慕容校长报信吧。”丁珊一边竭尽全力御敌,一边说。

韩家宁没有回答她,脸上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远处的新来的校卫们立刻马不停蹄挥剑加入了战阵,但是他们却并不是冲着韩家宁和丁珊而去,而是向围困他们的校卫攻去。

原先那些校卫猝不及防,许多立即就中剑倒地。

丁珊惊讶万分,不知是谁派来的援兵,她趁着对方慌乱,立刻趁势刺倒了附近的几个校卫。校卫们顿时大乱,萧队长刚想下令要布剑阵,却已经被韩家宁鬼魅般地晃到身边刺倒。

丁珊见局势突然之间又扭转了回来,心中喜悦。

“副总长……”她刚想去向韩家宁询问是怎么一回事,却发现韩家宁已经施轻功跃到她的身后,用剑柄朝她的“神道穴”上一击。

丁珊“啊”地一声惊叫,身体一软,韩家宁跟上去在她的颈、腰、背、腿上连点几下,封住了她的穴道。

这变故周远全都看在眼里,简直不敢相信韩家宁竟会突然向丁珊出手,但是凭他又哪里会有时间反应。

“丁姑娘,多谢你帮我打退了这么多的校卫!”韩家宁看着软倒在地上的丁珊冷笑着说,他又转过头来,朝着周远说道,“当然我最需要感谢的还是你,帮我除掉了最大的障碍!”

韩家宁说话的时候,原本宽正的脸突然就浮上来一股说不出的阴险奸猾。

周远心中涌起一股怒火,他想抢到丁珊身边,但是只走了一步就被一个校卫一掌击在胸口,眼前一黑,就昏死了过去……

十四

下午未时,一艘两桅豪华大船缓缓驶入了燕子坞正门前的古渡口。燕子坞就这样迎来了建校史上峨嵋的第一次来访。

船上垂挂着各种色彩的丝带,显得既美丽又喜庆,船头插着峨嵋女子剑校的校旗,是一把女红用的裁衣刀和一把宝剑交叉在一起。船尾则插着两面黑底金字的大旗,上面写着“安护”的字样。

燕子坞学院六百多名本科学生外加不到一百名研究生史无前例地全体站立在渡口,引颈期盼着峨嵋的师生。另外还有三大媒体的记者和画师,一个个手执纸笔,满脸的兴奋和激动。

当豪华的大船终于停靠,船工将缆绳拴在燕子坞那块有上千年历史的门石上以后,一百零八颗各色的焰火珠,伴随着有节律的三十六声礼炮,飞向天空,划出一道道美丽的轨迹。燕子坞港的天空和水面同时被彩色焰火和彩色丝带映出一片缤纷。学生们掌声雷动,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礼炮响完以后,偌大的古渡口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注视着大船。

过了一会儿,船一侧的舷门打开,引桥缓缓放下,一位身着翠绿裙装的美丽女子首先现身,踏上引桥朝燕子坞走来。她举手投足间满是一位成熟女子的风采神韵,但是看她的容颜,竟最多像是三十出头。

“柳依仙子!是柳依仙子!”学生群中顿时有人叫起来。

“看,佩着的是倚天剑!”另外一边也有人激动地高喊。

跟在柳依仙子身后鱼贯而出的是两列穿红色长裙,黑色披风的年轻少女,正是峨嵋的学生们。整个渡口顿时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那些红妆少女每一个都容貌端庄,身材窈窕,紧随着柳依仙子的那两个更是艳冠群芳。左边那一个是娇俏的鹅蛋脸,右边那一个是标致的瓜子脸。

“哪个是王素啊?”人群中议论纷纷。

“左边那个。”

“明显是右边那个嘛。”

学生们纷纷从怀中掏出画像以及《江湖人物》的封面和队列中的真人对比起来。

两列峨嵋学生之后,是几位着淡绿衣裙的年长女子,应当是跟随出访的后勤人员,最后压阵的,则是几个穿着整齐的黑色装束,体格健壮,目光炯炯的男子。他们的胸口,都统一地绣刻着“安护”的标志。

慕容校长率同各院系的系主任走到船桥之前迎接,双方一番行礼寒暄之后,慕容校长便领着整个峨嵋代表团前往燕子坞的千人大礼堂“参合堂”就坐。

“参合堂”是燕子坞上唯一在学院成立以后再专门建造的重要建筑。这个长圆形的礼堂可以容纳燕子坞全体师生,开学仪式,毕业大典,聚餐,比武等各项重大活动都在此举行。参合堂的顶部采用琉璃,在多雨的江南既可遮蔽雨水,又可使阳光透过。

主席台设在礼堂的东首,一边是慕容校长和各院系主任,另一边是柳依仙子和峨嵋学生。“安护”的镖师们全都一脸严肃地站在她们身后。燕子坞其余教师和学生以及媒体都环坐在参合堂周围一排排呈梯形向上逐渐高起的座位上,这样即使是最后排的人,也可以毫无遮挡地看到礼堂中间的高台。

那里一会儿将有令众人无限期盼的峨嵋学生的剑舞表演和王素、周云松的比剑。

周远从昏迷中渐渐醒来,这已经是他两天来第二次这样的经历了。周远忍着胸口的剧痛缓缓地移动几下身体,确认肋骨没有断裂之后,才坐了起来。

这是一个昏暗的石室,里面存放着许多已经积满灰尘的课桌椅和大书橱。石室没有窗户,只有接近房顶的地方有几道用来透气的极细微的长条缝隙。与之相对的那面墙上,有一扇厚重的铁门。

周远的面前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都是学校的护卫,他从里面认出了庞天治和萧队长。密闭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让周远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他转过头,看到丁珊躺在他的左边,身体摆成一个很不自然的姿势,正睁着两只眼睛看着他。

“你醒来了。”她说。她明显被点住了穴道,无法动弹。

看到丁珊还活着,周远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他不清楚这种暖意是因为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孤独地被关在这间堆满了死人的房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周远站起来,走到大铁门面前推了推。铁门被从外面锁住,从里面是绝无可能被打开的。周远叫喊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的应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远问,“韩副总长……他怎么会突然向你出手?”

“你说呢?”丁珊用冰冷的语气里反问。她遭韩家宁偷袭,失手被擒,本就非常愤怒,又想起刚才在种植园都是周远执意不肯弃韩家宁而去,心中对周远又起了一股无名的气恼。

周远没有去计较丁珊的语气,因为他觉得更重要的是搞清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韩副总长打败了庞天治,挫败了他的计划……可是我不懂他为什么要偷袭你,我一直以为他是想帮你的。”

“哼!你号称破解了七人剑阵的核心走位,怎么连这样简单的事实都想不清楚,”丁珊冷笑道,“柳依校长告诉我,燕子坞里有奸细。现在看来,这个奸细十有八九就是这位韩副总长……后面赶来的那批校卫都是他的手下,他们杀死了你们的卫队总长和其他校卫,现在只怕整个燕子坞的防务已经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了……”

周远摇一摇头,他很难相信韩副总长居然会是奸细。在他的印象里韩家宁总是温文尔雅,待人亲善。可是他眼前随即浮现出韩家宁最后时刻露出来的那副可怕的面目,以及他说的“最要感谢的人是你”这句话。

这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如果不是周远在危急时刻用石头打伤庞总长,韩家宁或许就不能得逞。

“我还是觉得这不太可能。”周远说,“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慕容校长,杨冰川教授,还有姑苏城的巡捕不会放过他的。”

“你不相信就随你。”丁珊恨恨地摆出一副懒得再理睬他的态度。她闭上眼睛开始运气,试图冲破身上的穴道。但是她只短短尝试了几下,就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放弃了。在周远昏迷的那段时间里她已经试过多次,但是都以失败告终。

“如果韩家宁是奸细,那他为什么不连我们两个一起杀死呢?”周远问。

“我是峨嵋的学生,他不杀死我,自有他的企图,至于你,我就不知道了,”丁珊说,“或许他是感激你在关键时候助纣为虐吧。”

“那丁姑娘我再问你,”周远不去理会丁珊的嘲讽,“奸细是什么意思?”

“你进燕子坞之前没有学过语文吗?自己去查字典……”丁珊的火气更大了。

“丁姑娘,我的意思是,奸细这个词,必须要涉及两个对象,”周远解释道,“如果说韩副总长是燕子坞的奸细,那么他是谁派来的呢?如果只有燕子坞一个客体,奸细这个词是不成立的。总不能说自己是自己的奸细吧。”

周远这通分析用了极其书面的语言,可谓是书呆子气十足。丁珊露出无法忍受的表情,不过她还是听懂了周远在说什么。

“韩家宁……他应该是安护镖局派来的奸细……”丁珊说道。

“什么,安护镖局?”周远听了这话更加的迷惑,“安护镖局不是护送你们峨嵋出访的那个镖局吗?”

丁珊点点头,却不再说话。

“这事情和安护镖局有什么关系呢?”周远追问,“安护镖局是做生意的,为什么要派奸细来燕子坞?”

丁珊知道周远不弄清楚是不会罢休的,她轻轻叹了口气。黄毓教授不知所踪,自己又被点了穴道囚于石室,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必要再隐瞒自己的使命了。

“安护镖局,在护送我们离开武当以后,突然在路上劫持了我们,柳依校长和同学们都中了他们下的毒……”丁珊终于说道。

“啊!?”周远惊得几乎要跳起来,“安护镖局劫持了整个峨嵋代表团?他们疯了吗?”

“你先别激动,”丁珊努力想移动一下身体,却做不到,“他们并没有疯,劫持峨嵋,只是他们计划的第一步,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燕子坞。他们把韩副总长派来燕子坞,就是要做他们的内应。”

“这……这还是疯了啊,”周远说,“劫持燕子坞?这太荒谬了!那么然后呢?然后他们准备杀到少林武当华山去吗?”

“柳依校长告诉我,他们的目的是夺取藏在燕子坞的一样东西……”丁珊说。

“什么东西?”周远问。燕子坞里的确藏有许多贵重的东西,比如许多价值连城的武林古物,还有包括斗转星移在内的神秘高深的武功秘笈。可是像这样光天化日之下通过劫持峨嵋进入燕子坞明抢豪夺,天下武林岂能善罢甘休?即便夺得那些宝物和秘笈,却成为整个江湖通缉的逃犯,又有什么意义?

丁珊摇了摇头说,“校长或许知道,但是她却不愿意告诉我,她只是让我找到黄毓教授,说只有黄毓教授知道该怎么做。”

“你是唯一逃脱出来的吗?”周远说,“昨天在湖边,那个黑衣男子是安护镖局派出来追杀你的?”

丁珊点头,“柳依校长帮我逃出来的,她自己执意留下,要保护其余的同学……”

她说到这里,眼眶里涌出了泪水,“可是我却这么没用,没能够找到黄教授。”

丁珊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她心中本就悲伤,被点住穴道的身体因为无法畅快地哭泣而更加难受,竟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要窒息一样。

周远慌乱地走过去,趴到丁姗的身边。

“不要碰我!”丁珊叫起来。一个女生被点住了穴道,完全没有防御能力时,总是会非常敏感。

周远向后缩了半步。

“丁姑娘你不要难过,”他安慰道,“峨嵋要明天下午才到燕子坞,只要我们想办法离开这里,去通知慕容校长和杨冰川教授,揭穿韩副总长的阴谋,安护镖局就不会得逞!”

丁珊仍痛苦地抽噎着。周远说的轻松,可是要离开这里,避开韩家宁的手下找到慕容校长谈何容易。更何况这样最多也只是保护了燕子坞,对峨嵋的处境却没有任何帮助。

周远也意识到了这点,赶忙又说道,“慕容校长一定有办法找到黄毓教授的,就算找不到黄毓教授,他一定会本着武校互助的宗旨,解救柳依校长和峨嵋的同学们。慕容校长和杨冰川教授都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各系的主任们也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安护镖局绝对赢不了他们……”

丁珊眼睛直直地看着周远,对他的这些信口说出的安慰话并不相信。要解救那么多中了毒的人质谈何容易?不过她的抽噎还是渐渐止息了下来。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咳嗽。丁珊和周远都浑身一颤,他们都没有想到这石室之中还会有第三个活人。周远转过身,看到庞天治的身体竟在缓缓移动。

“庞总长,”周远赶忙跑到他的身边。

庞天治满脸血污,那是被周远石块击中所致,胸口是一道很长的剑伤,血仍在汩汩流出。周远没有内力,无法替庞天治封住穴道止血,他只能从旁边人身上撕下衣服布片,包在他的伤口上。

庞天治痛苦地哼了一声,说,“你听好了,峨嵋……到访的时间……已经提前,今天下午未时左右就会到……”

“什么,可是现在已经是……”周远顿时惊慌失措。

庞天治一把拉住他,“你先听我说完……这里是历史研究所的地下室,那个衣橱后面……”

庞天治说到这里,又痛苦地咳了起来,他闭上眼睛,喘息了几口气,才继续说,“后面有一个小门,通向仓库……你要想办法逃出去,回到燕子坞校区,点燃梨花渡值班室里的红烟……只要慕容校长看到红烟,燕子坞就还有救……”

庞天治的气息越来越弱,仿佛是提着最后一口真气在交代着这些事情。他积聚着全身的力量,一字一句地说,“我平时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个小混蛋……可是……燕子坞的生死存亡,就交给你了……”

十五

宾主双方在参合堂就坐以后,校办主任姚伯楚走到高台中央,开始主持欢迎大会。

座席上燕子坞的全体男生没有一个去看他,全部都痴痴地眺望着主席台右侧的峨嵋美少女们。峨嵋的学生都正襟危坐,脸上没有明显的情绪,这种矜持的姿态更是惹得男生们兴致盎然,议论纷纷。

主席台的另一边,慕容迟校长转头低声问身旁的杨冰川,“黄毓教授为什么没有来?”

杨冰川摇摇头,也觉得很奇怪。

“你上午说的那个学生,是哪一个?”慕容迟又问。

杨冰川往学生座席上扫了一圈,又摇摇头,说,“好像不在。”

慕容迟皱起了眉头,他平时很少过问具体的学生管理,但是如此重大的活动竟有学生擅自缺席,让他觉得很不满意。

他正准备叫来身后的助手,让他通知庞天治统计一下所有缺席的学生,姚伯楚已经在台上高声宣布,“欢迎燕子坞武术学院校长慕容迟致欢迎词。”

慕容校长只得整了整衣服,在一片雷鸣般的掌声里走上台去。

慕容迟平时很少露面,只教授“斗转星移”一门博士课程,所以大部分燕子坞的学生也没怎么见过他。

周远跪在庞天治已经冰冷的身体旁边,心中充满了悔意。

庞天治对学生的多疑残暴毋庸置疑,对周远更是苛刻。可是就算他独断专权,好大喜功,他所做的事情,客观上却也是为了加强燕子坞的防务。毕业于燕子坞的他对于学校的忠诚也是显而易见的。

但现在他和忠于他的校卫们已经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燕子坞的防卫赤裸裸地落入了韩家宁的手中。

周远颓丧地低下头,庞天治临终前的话好像仍在这间石室里回荡着,周远知道,只有一种方法可以挽回自己犯下的错误。

他站起身,搬开十几张杂乱堆放的桌椅,然后用尽力气推开了后墙边的大书橱。果然如庞天治所说,那里有一扇小门。

周远试着推了一推,发现门是锁着的。他又用力撞了一下,门却纹丝不动。

周远盘腿坐下来,开始调息。过了大约一刻钟,他大喝一声,朝门使劲劈出一掌。门发出“咣啷”的声响,微微晃了一晃,但是离开启却还差得很远。

周远有些急了,朝着门开始又踢又撞,可是直到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地上,仍打不开那扇门。不过看上去这扇小门和那大铁门不同,并不是那么的厚实和牢固,后面可能只是插着一两根铁质门闩,只要是有足够内力修为的人,应该就能够撞开。

周远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丁珊,问道,“没有办法冲开穴道吗?”

“他应该使用了加密的手法,完全冲不开。”丁珊说。

“那你记得他点你穴道时的手法和顺序吗?”周远又问。

“神道、长强,然后是檀中、关元、伏兔。”丁珊说。

周远听完后,陷入了深思。

“你懂解穴理论?”丁珊问。

周远微微点了点头。他今天早上逃的,就是解穴理论课。

近一百多年来,点穴和解穴理论经过了革命性的发展。最早的点穴,仅仅是用内力封住一些和人体机能以及内力运行相关的穴位,以达到使人丧失行动或语言能力等目的,内力越强,封住的时间越久。内力修为高的人,可以替别人推宫过穴,解开穴道,内力更高一些的人甚至可以冲击解开自身被封的穴道。总之,点穴解穴只是一个内力的问题。

随着张三丰理论的建立和发展,武学界对人体的十二经脉一百零八要穴从微观上有了更加准确的认识。张三丰的二弟子俞莲舟第一个创造性地提出了可以通过有顺序地封闭经络上的穴位使点穴变得更难解。

这方面的理论非常复杂,可以写几本厚厚的教科书,但是简单地表述,就是说给点穴加上了一把“密码锁”。用俞莲舟方法点穴后,要想解开,不仅需要高强的内力,更需要按照正确的顺序逐步地解开被封住的经络和穴位,否则会徒劳无功,甚至会让被封住的残留内力误入歧途,对身体造成不可修补的伤害。

周远听丁珊说了韩家宁点穴的顺序后,就知道他使用了非常高深的理论,加上了很复杂的穴位组合,要解开这样的穴道,就好比要解一道极其复杂的数学难题。

周远在过去的这个夏天里通过自学已经领会了解穴的理论基础,但是他从来没有真正实践过。

石室的小门凭周远的内力看来是打不开了,丁珊的穴道要自行解开,则起码要两三个时辰,到那时候可能一切都晚了。

周远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对丁珊说道,“丁姑娘,我想尝试解开你的穴道……”

“你行吗?”丁珊问。她也修习过解穴理论,知道像这种五个穴道量级的密码是很难破解的。不过此刻面前这个男生却逆推过剑阵的核心走位。

“应该可以的,”周远说,“不过……要找到你被封住的穴道顺序组合,我需要……需要……”

周远说到这里,涨红了脸,结结巴巴说不下去。

丁珊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一下子唰地变红。

“需要碰触丁姑娘的身体……,”周远终于说出来,“我实在打不开那扇门……我需要赶回燕子坞……点燃梨花渡的烟火……这是庞总长临终的嘱托……”

丁珊当然明白这中间的利害关系,可是要她出声表示同意,却也是做不到。

周远见丁珊不说话,有些着急。他鼓起勇气,走到丁珊的身边,还想再解释几句,但是丁珊扭过头去,闭上了眼睛。周远心想,她应当是默许了。

要解开穴道,周远必须要先按照韩家宁下手的顺序,探测出封住的经络穴道的内力走向,然后他要解出正确的解穴次序,再引导丁珊利用自身的内力进行冲解。

周远深吸一口气,先把丁珊翻过来,伸掌抵住她后背的神道穴。丁珊只感到一股细细弱弱的内力传进她的体内。探测被封住的经络时,内力越微弱越好,否则会引起很大的痛苦。周远奇小无比的的丹田通径,此时反而变成了优点。

周远探了一会儿,手向下移,长强穴在脊椎的最末端。周远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是却无法不注意到丁珊纤细的腰和凸翘的臀部。周远探测了一会儿,将丁珊翻回来,只见她一张脸已经变得赤红。

檀中穴在胸口,关元穴在小腹,而伏兔穴在大腿上。周远的手掌在丁珊的身体上移动、停留,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接触年轻女孩子的身体。尽管隔着衣衫,手掌还是能感到那种柔软滑腻的感觉。周远细弱的内力不会引起痛苦,但却会有酥痒的感觉,丁珊不能用内力抵抗,只能强忍着,渐渐地,额头渗出汗来,呼吸也变得急促。周远触到她大腿时,感到她的体肤已经热得烫手了。

周远终于结束了探测,丁珊咬着嘴唇,瞪视着他说,“你是故意摸了那么久的!”

周远忙摆着双手说道,“不是……我发誓……我绝没有……”

丁珊仍怒视着他,直到确认他果然没有邪念时,才转过脸去。

周远闭上眼睛,头脑中迅速根据刚才探测到的信息列出了一组方程,然后他开始试图求解。那些方程在他的脑海里移动、变换,遇到无解时,就会重新组合,找寻新的思路。就这样,一个又一个的未知数慢慢地被消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远的脑中突然有一道闪电掠过,最后的障碍被消除,所有的疑团都散去,剩下的,是一个清晰的解答。

周远睁开眼,丁珊讶异地看着他,“你刚才的样子好可怕,好像是发了失心疯一样。”

周远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定了定神,然后对丁珊说道,“你需要先打通足少阴肾经下的太溪分支……再顺着秩边穴向下冲击至承山穴……”